“杰克森医生,我没有病,我没有病,我真的可以去见莫里斯了,对不对?”她的眸中尽是泪光。
杰克森知道他该怎么做了——先斩后奏,抑或根本不必知会那对夫妻,让依依能跟自己的爱人在一起。
“我明白了,我会带你去找他,不过,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她破涕而笑,“知道,当然知道,在法国耶尔。”
他点点头,“我得先写一份你的医疗报告给院方,然后帮你办出院,我也得为我的其他病患作些安排,才能带你到法国,这可能还得拖点时间,当然,我会尽快安排,一旦你跟莫里斯见面后,我会离开,到时你就回到你原来的生活,对了,还有一点,你要牢记在心的,你还是要定时吃药。”
“嗯。”她用力的点点头。
“那药会控制你的情绪,我先准备三个月份的药量给你,之后,我会再过去帮你复诊,看需不需要更新你的药剂或药量。”
其实他可以给到半年份的药量,再以电话追踪她的病情,寄适当的药品给她,或者请她转诊到法国的相同医疗院所,只是他想,和她分离三个月,他累积的思念也够深了,他需要飞去见她一面,然后,逐渐的将感情随时间沉淀,学着让她单飞……
凝睇着她充满感激的眸子,他有一点点的心痛,还有浓浓的不舍,但天下终究没有不散的筵席……
在强森的私人诊所中。坐困愁城的莫里斯不得不前来求助于他,那个该死的郑涵瑜真是够了,这短短一个月来,她跟他不知对吼了多少回,更令他气得想打人的是,有时候她的气势比他还大,真的是嚣张过头的小女人。
更令人纳闷的是,家人居然一面倒地支持她,他们每天在他的面前称赞她有多好多好,要他正视她的改变,好好的爱她。
去,到底是他有问题,还是他们有问题,以前是他一人爱依依,家人持反对意见,如今却完全相反?
强森看着俊脸上满是怒火的莫里斯,再瞄了手表一眼,这才发现他接近抱怨似的咆哮已吼了一个多小时了!
“你说说她是怎么一回事?她居然改变了她房间的摆饰,将她最爱的整柜娃娃移到地下的储藏室,好像要将她们全冰冻起来,当然,还有她全部的LANVIN服饰,连我为她费心买来的蕾丝帘幕也给拆了下来,一并扔了进去!她好像要将过去的苏依依完全扔掉,只打算做她的郑涵瑜!”
“那未尝不好!”强森终于逮到可以插话的机会。
他褐眸微眯,冷峭的反问,“你说什么?”
“我说那未尝不好!这近半年来的诊治,我发现她丧失记忆后,反而在人际关系及自我认定的部分有了很大的改变,而以一个精神科医生而言,我反而赞同,甚至期许她能这样过完一生。”
他脸色丕变,“你在胡说什么?那依依呢?过去的一切呢?”
“有时候人能忘了过去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对依依来说,便是如此。”
“我认为她在记起过去的一切后,那被遗忘的精神病症也会跟着苏醒,到时候,她可能又变成一个让你的家人害怕、周遭的人避之惟恐不及的人,这就是你希望的?”强森直视着他发火的俊颜,平静反问。
他错愕无言。
“其实我很想劝你,也很想说,不想面对现实的人是你。”
他倒抽一口凉气,“什么意思?”
“全部的人都愿意接受失去记忆后的依依,也更诚的喜欢上她,而依依,我想说的是涵瑜,她也同样正视自己的改变,所以她抛掉那应该熟悉但却陌生的娃娃、衣服等等,可是只有你,一直想拥有过去的依依。”
莫里斯无话反驳,闷闷不乐的啜了一口咖啡,他是如此,但那是因为过去的依依只属于他一人,可现在的涵瑜却不是。
“我还想说的是,我认为她潜在有双重性格,在丧失记忆后,那个你熟悉却百依百顺的依依不见了,取而代之是在她过去二十多年来被压抑却也存在的涵瑜。”强森顿了一下,回头指指在他背后的一排排档案,“这种情形不是个案,在以往诊疗的案例中也出现不少。”
莫里斯浓眉一皱,“那有没有可能,她在恢复记忆后,现在的涵瑜就不见了?”
他点点头,“极有可能,而且这段丧失记忆的日子所发生的点滴,她也有可能全不记得了。”
他难以置信的频摇头,“这……那我要怎么办!若我爱上现在的涵瑜,日后她却不记得了?”
“她会变回依依,而那也是你钟爱的人,同一个躯体,只是有两个不同的灵魂,你得懂得适时的调整心情。”
“我?”莫里斯咬咬牙,“那到时候她们那两个灵魂来来去去的,我也精神分裂了!”
慈眉善目的老医生哈哈的笑了出来,“不会的,如果没有过分的刺激,这样的情形是不会出现的,过去的案例显示,有人终其一生都不曾再让另一个性格出现。”
莫里斯松了一口气,“这听来是个好消息。”
“所以我想给你的建议是,别让过去的依依阻止你对现在的涵瑜爱苗的滋长,她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爱上她并不难,你别刻意压抑自己了。”
他注视着眼前亲切睿智的脸孔,坦然的道:“可是我是个大男人,而她实在称不上是个小女人。”
“那就试着去欣赏她,我认为她是个很好的女人。”这是肺腑之言。
他忍不往露齿一笑,“是啊,尤其在跟我唇枪舌剑时,那模样的确该死的性感,却又可恶的令我火冒三丈。”
“你是喜欢她的,别对自己撒谎了。”
“我本来就爱她,只是不习惯现在的她罢了。”他顿了一下,点头道:“不过,我会开始学着习惯,虽然我没有把握做得到。”
“时间会给我们答案的。”
莫里斯同意的点点头,起身道声“再见”后,离开了诊所。在开车回家的路上,他望着落日的余晖——
双重个性的依依吗?他会希望哪一面的依依在他身边?
他浓眉一蹙,发现自己竟将她们放在同一个位置上比较,难道在不知不觉中,他已将独立自主的涵瑜也放在心坎里了?
“瑜姐姐,我这花的饼干做得可以吗?”佩茜头发上及脸上都沾了面粉,在她身前的小桌子上,则有她专注做成的花形饼干。
郑涵瑜就站在她身边,过肩的长发扎成一束马尾,条纹长袖T恤跟牛仔裤外罩了一件围裙,她仔细的看看佩茜那大小不一的花瓣型生饼皮,笑了笑,蹲下身子,“佩茜做得好棒,待会儿拿进去烤箱后,烤出来一定更漂亮。”
“真的!”她笑得好开心。
她低头亲了她红通通的脸颊一下,“当然是真的。”
“瑜姐姐,你也来看看我的嘛。”
“我也要,我也做好了。”
“不要,我先来,我刚刚就在等了。”
连同吉安、乔许、德克等二十个曾参加过夏令营的小朋友,这会儿全挤在拉伯雷山庄的厨房里,除了高分贝的交谈外,每人身上及脸上大半都沾有面粉。
这是郑涵瑜在这段时间不时的烤饼干让佩茜跟吉安带到学校去请同学后,所引发的烤饼干大会。
因为小朋友都很想学,在一传十、十传百后,今天只得先开放二十个小朋友挤进这间快被挤爆的厨房。
“嘘!不要吵,瑜姐姐马上帮每个人看。”郑涵瑜一边安抚一边快速的在小朋友的身边游走,适时的对他们说一句鼓励赞美的话。
她抿嘴而笑,这阵子光靠储蓄过日,她已荷包渐瘦,或许干脆来开个烹饪班,那应该也不无小补吧!
在安抚好每个小朋友后,她将大伙做好的成品放入大型烤箱里烘烤,再请他们先到前院去玩,让自己的耳朵也稍微从小朋友们稚嫩尖锐的嗓音中休息一下。
小朋友自然是一哄而散,暂时将像被台风扫过的厨房留给她一人。
她盯着烤箱上的计时器,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声。
其实这段时间,她的心情很沉重,火气也大,若不是有这些小朋友帮她转移一些注意力,她的压力真的大到不知如何宣泄了。
她在这儿快半年了,虽然吃住免费,但她不时也得买些衣服,还有小朋友的玩具,以及一些消耗的日用品等,渐渐地也有些坐吃山空了。
另外,这几个月,她虽然定时打电话问候父母,但离上回见面也快半年,爸妈挺想念她的,希望她能在做空中飞人之余,再拨点时间回去看看他们。
她也想他们,但这时候的她如何回台湾?那个鸭霸的大男人绝不会让她独自回去的。而一旦让他陪同,到时不是又要拉爸妈陪她演出戏?
那太累了,
她揉揉眉心,太阳穴隐隐痛了起来,“算了,不想了,今天起床时就有些鼻塞、咳嗽,头也痛死了,我还是别将问题越想越复杂。”
她皱起柳眉,再瞥了烤箱的计时器一眼,还有半个小时,先趁机到楼上躺一下,不然,待会儿还得跟那群小朋友打混呢。
她将围裙拿了下来,放到桌上后,转身步上二楼回到卧房,灯也没开的便躺到床上,或许是疲累加上轻微的感冒,没多久,她便沉沉地坠入梦乡……
“就是这儿吗?”
杰克森看着矗立在彩霞满天的景致下,豪华典雅的双并别墅,而别墅前的草地上,有近二十个小朋友愉快的嬉戏着。
一身粉红色长袖娃娃装的苏依依点点头,眸中可见兴奋,只是在看到那群小朋友嬉闹的尖声笑闹模样时,她的眸中一闪而过一道烦躁之光,她一向讨厌小孩,叽叽喳喳又爱哭吵闹……
“要我陪你进去吗?”
“不,不要。”她的精神状况也许有一段时间脱轨演出,但现在的她是正常的,她懂得保护自己,不想让拉伯雷一家人知道她在精神疗养院度过三年多的岁月,除了莫里斯以外,他们没有一个人喜欢她。
闻言,杰克森有些失望,但他知道自己该放手了。
“那好吧,你记得要定时吃药,如果有什么事,打通电话给我,虽然我无法立即到你身边,但耶尔这儿也有很好的精神科医生,你可以考虑在这儿继续接受追踪治疗。”
“嗯,我先下车了。”她羞怯的朝他点点头,再拿下随身的一件小行李后,朝拉伯雷家的车道走去。而在经过那群小朋友时,她才注意到佩茜跟吉安也在里面。
一个画面突地闪过脑海,她拿起装满了热水的茶壶用力的泼向佩茜——
她脸色倏地一白,握紧行李的提带,低着头,快步的越过他们。
“咦,瑜姐姐,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你怎么换衣服了?我们的饼干好了吗?”
“可以吃了吗?”
“瑜姐姐、瑜姐姐……”
苏依依错愕且惶恐的看着小朋友居然将她团团包围起来,还上上下下的跳跃,状甚兴奋,叽叽喳喳的不知在喊些什么。
在坡道上,还坐在计程车内的杰克森看着这一幕,明白自己真的该离开了,虽然他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小朋友见到她好兴奋,可见得他们相当熟悉……
他咽下心中的酸涩,对着计程车司机道:“请你载我回机场,谢谢。”
他将搭七点回美的班机,这一趟,他早就决定将她送回给莫里斯后便返美了,要他看着她跟莫里斯久别重逢、相偎相依的模样,他还没有那个勇气。
车子离开了,草地上的苏依依并没注意,仍旧瞪着那些说个不停的小鬼头,呼吸渐渐急促,太阳穴也疼痛起来。
“瑜姐姐……”
她头好痛,好痛。
“瑜姐姐……”
她再也受不了那嗡嗡嗡的高分贝叫声,发出了一声尖叫,“别再叫了,也别再围着我,我不是什么瑜姐姐,我是依依,是依依!你们听到了没有!”
蓦地,小孩们全静了下来,错愕的看着她扔下手上的行李,双手抓着头发,看来痛楚万分的模样。
“瑜姐姐,你怎么了?怎么说你是依依呢?”佩茜这几个月来几乎成了郑涵瑜的跟班,因此看到眼前的苏依依,也没有什么戒心,她走近她,还撒娇的想窝进她的怀里。
苏依依被她的亲近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双手一推,用力的将她推离自己,“别靠近我!”
小朋友们见她这举动更是一头雾水,在颇有默契的拉起一脸困惑的佩茜后,也没人敢再发问,因为这时候的她看来跟以前的那个依依真的好像。
苏依依弯下身子拿起行李,再以不悦的目光瞥了眼那些神情疑惑的小朋友后,这才继续往前走,步入屋内。
“疯子依依又回来了吗?”一名大一点的小朋友一脸困惑的道。
“不是,才不是呢,她是瑜姐姐,最好的瑜姐姐。”佩茜随即反驳。
“可是她刚刚——”
“她不会是疯子依依,绝对不是的!”佩茜双手叉腰,不开心的看着那些怀疑郑涵瑜的小朋友,她相信她刚刚不是故意推她的。
“好嘛、好嘛,那我们进去吃饼干,我都问到香味了,一定是好了。”
“嗯。”大家又开开心心的一古脑儿的住屋子里冲,这就是孩子最可爱的地方,不记恨,也不会懂得害怕……
莫里斯正开车从市区回家,脑海里一直回荡着强森医生所说的两个灵魂、双重性格的话,这段回家的路他开得极慢。
“嘟……嘟……”他的手机响起。
他按了免持听筒的通话钮,“喂?”
“莫里斯,你快点回来,涵瑜变得好奇怪,她好像不记得我们这几个月来的相处,也不记得那些小朋友,小朋友围着她要将烤箱的饼干拿出来,她居然对着他们发出尖叫,最后还瑟缩在厨房的角落,说着一些很奇怪又歇斯底里的话,小朋友吓坏了。
“我跟奶奶试着接近她,她居然拿了一把菜刀说我们又要害她,还要害她跟你分开……”珍妮弗连珠炮的说了一大串话,语调里的惊惶失措一清二楚。
莫里斯的脑海里仍充斥着强森的话,因此,他直觉的回答,“她恢复记忆了?双重性格的她又变成原来的依依了,是不是?”
珍妮弗有好长一段的静默。
“珍妮弗,你有没有听到我说的?”
“有,她……她是说了,她是依依,不是涵瑜,不是什么瑜姐姐。”珍妮弗的声音听来相当的惊愕,甚至还带些困惑。
“果然如强森医生所说的,珍妮弗,别让她伤了自己,我快到家了。”挂断了电话,莫里斯心急如焚的加速前进。
他的依依回来了,他的依依是“真正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