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个人不成为她的累赘就算很好了,还妄想保护她?说出去肯定笑掉一堆人的大牙。
龙依恍然回神,这才发现下错杀手了,怀着几分愧疚。她讪讪然地开口:「怎么不叫我?你这样子很容易被我误伤的。」
「知道妳很厉害!」他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饱含了醋意。
她也不在乎,知道他为了手术接连失败,至今仍无法行走而自卑万分,聪明人都不会在这时候捋虎须的。
「找我什么事?」她直接问。
他伸手搓了搓吃饱喝足后已然睡下的宝宝。
真不敢相信这居然是他的儿子!他才二十一岁耶,大学都还没毕业,竟然就做爹了。
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此身不在尘世间,他正身处于梦幻境界。
可指下的触感又是如此的真实,教他怀疑不得,自己确实做了父亲。
「唉!」左思右想,最后居然也只得一记长叹。
她似有所感,跟着一叹。「很没有真实感?」
他无力地点点头。
「我也这么觉得。」
依稀记得她还在孤儿院里挨揍、在街上跟野猫野狗抢东西吃、被收养……后来又被送回孤儿院,然后……成天打架闹事、呼朋引伴地飙车喝酒,偶尔勾引几个心怀不轨的老头子,诈了他们的钱包后转身就跑……
再接着,她碰到了克星,一个比她更冷、更酷、更无情的男人——龙门十三英的老大龙傲,被他压得死死的,就此在龙门待了下来。
后来经过一番激烈厮杀后——就是玩剪刀石头布啦!她的运气还不错,在十三个人当中猜到了第九位,从此人人叫她龙门九小姐,龙依。
过往的记忆还未褪去,怎么突然间她的身分又起了一场天翻地覆的大转变?
她从小姐变成妈妈了,怀中这小壮丁就是她的儿子。
感觉好奇怪、好不可思议。
最近,她每天都感到自己似乎还没有睡醒,正处于梦中,所以才会遇到这样离奇诡异的事。
「可不管我们怎么想,他都已经真实地存在了。」杜皓天再度搓着小宝宝的脸说。
小宝宝难受地皱了皱眉。
「别这样!」龙依下意识地阻止他继续欺负儿子。
「喂!」他不满地低吼。「妳这种有了儿子就不要老公的行为很要不得喔!」
龙依横他一眼。「神经病!」
「本来就是。」他不满地嘀嘀咕咕。「妳从来就没有对我这么好过!」
「你吃醋啊?」
「不行吗?」他岂止吃醋,根本是整个人都浸到醋缸里了。
「那就吃个够吧!」龙依按铃,让护士来将小宝宝带回育婴房里安稳地睡觉,别在这儿被他那变态爹地玩弄。
等到病房里只剩杜皓天和龙依两人后。他默然地看着她,她同样沉寂以待。
杜皓天是打心底期待她能先开口,不敢奢望她尽吐心事,但她肯跟他聊聊,起码代表了她心里有他。
奈何龙依的冷酷是具国家级标准的,她一旦打定主意闭嘴不语,就算拿钳子来撬,也漏不出一个字的。
结果,还是杜皓天先投降。
「妳最近还好吧?」
「吃得饱、睡得好,没什么不好的。」
「真的?」他眼睛微微一瞇,俊秀的五官瞬间染上三分邪肆、七分傲然。「既然过得好,怎么满医院都传闻你得了产后忧郁症?」
龙依心头一紧,竟觉得与他亲密异常。
这是之前他俩一起出生入死、调笑嬉闹……就算是在床上,两人贴合得密不可分时,也感受不到的亲密味道。
好像……他们的骨血是相连的,无形中有一条线将两人系到了一块儿。
这不是说先前她对他毫无感觉,事实上,她对他一直颇有好感,否则也不会以身相许了。
但那种好感又与此刻的亲密无间不同。
之前的是心动,现在则是灵魂都圆圆融融地与他合在一起了。
她看小宝宝时也有这样的感觉,这真是好奇怪的滋味。
「我的抗压性有那么差吗?会连个生产都受不了?」她斜睨他一眼,原本死寂的眸子,现在星辉点点。
他一时瞧得是既感动、又感慨。
以为得费上二、三十年的时间才能在她荒漠般的心田里植下一株情苗,他也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了,怎料得到,一个孩子的降临竟让那片荒漠提早飘起了细雨,点点青翠开始取代了漫漫黄沙。
果真是为母则强啊!
不过也让他又硬生生地灌下一大瓶醋!反正在她心底,不管怎么样,他杜皓天就是比不上一个连牙都还没开始长的臭小子!
「我知道妳很有本事,可我也不赖。」他微带酸意地说。「信不信我可以猜出妳心底的困惑?」
「噢?」她挑起了黛眉。
他自信满满地挺起了胸膛。「妳正在想,血缘相系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倩?为什么产子前和产子后,妳看我、看孩子、看这世界的种种想法都起了变化,对不对?」
看来他很聪明嘛!「那你说说,所谓的血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问。
他很快乐地一耸肩。「不知道。」
她翻一下白眼,躺下,不想再理他了。
「喂,妳好歹听我说完.要睡再睡好吗?」她这样他很没面子耶!
「我听着。」但她拉高了棉被,大有他再废话连篇,她就立马见周公去,再不与他闲嗑牙了。
「我是很认真地在跟妳讨论人生的大道理,但妳却摆出这种态度,很污辱人耶!」
她只说了一句话就堵死他。「产妇需要大量的休息。」
他窒了口气,哼哼了半晌。算她狠!
他清了清喉咙,反问她:「妳觉得外公对我们怎么样?」
「无微不至。」
「可是我打出生起就没见过他,两个几乎完全没有相处过的人,为什么可以一见面就倾心相待?」
「你是他独生女唯一的孩子,就等同于他仅剩的后嗣,他不疼你,要疼谁去?」
「我知道外公疼我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孙子,但妳想想,从我们与外公相遇开始,他可曾怀疑过我们的身分?」
「他也许没有对我们大加盘问,但肯定做过一番调查。」这一点龙依是很有自信的。毕竟朱世绅是何许人也?倘若会如此轻信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那他也未免太无能了。
「我知道外公对我们的来历做过调查,很可能我们一路从美国逃向墨西哥,最后在龙门的帮助下抵达台湾的种种事件,他都了若指掌。更有可能,他也验过我的DNA,所以才会对我如此放心。不过妳别忘了,外公去美国找周问添讨我父母时,周问添找来一男一女,形貌与我父母一般无二,外公也对他们做过各项检验,结果全都证明了那是我父母无误,但外公却一口否认了他们的身分。为什么?同样的检验摆在妳我二人的身上,外公就信,摆在另两人身上,外公却听也不听,这总有个理由吧?」
对啊!这其中的因由她确实没有想过。为什么朱世绅就是相信她和杜皓天,却硬是不信周问添找来的那两个人呢?
要说真凭实据嘛,这世上有什么会比DNA的检验结果更能确定双方的血缘关系?
但事实上,朱世绅对于周问添交出来那两个人的通篇废话半句都不信。
他依凭的又是什么呢?
登时,龙依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第八章
龙依突然变得沉默了,一天里话讲不到十个字,时时刻刻都像在发呆出神中,众人不禁怀疑她是得到了产后忧郁症。
甚至有医生建议,像她这样的产妇,不宜亲自哺育、教养孩子,最好是另外找保母,并改以牛奶喂食。
然而朱世绅和杜皓天都不当一回事,反倒急死了一班医生、护士,就担心万一小婴儿给折腾出什么问题,那大名鼎鼎的朱老太爷会狂性大发,让整家医院的人给他的曾外孙陪葬。
不过朱世绅倒是颇自信本身的看人眼光,龙依不是那种娇娇弱弱、走两步路就喊累的温室花朵。
他知道这个孙媳妇个性刚强,没有这么容易被压力击倒。
而杜皓天,也是太了解龙依了,知道她正钻进牛角尖里,给她点时间想想便会突破,你伸手想帮她,她还嫌你多事呢!
她已经太习惯凡事自己来了,因为她童年吃过太多苦,所以养成不信任人的性格。
这种事是急不来的,他也不逼她,偶尔点她一下就好,否则只怕逼得太急,她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他哭都来不及。
朱世绅和杜皓天都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安心地放她一人独自思考心里的疑惑。
却怎么也想不到,她居然会抱着孩子爬上医院顶楼,就坐在那高高的天台上,两条腿晃悠、晃悠地摇着。
整个医院大地震,上自院长、下至病人,个个都以为她想不开要自杀了。
一连串的夺命连环叩将朱世绅和杜皓天唤来,只希望这两位老大有能耐化解危陵,否则……唉,那是谁也承担不起的责任呀!
朱世绅和杜皓天来到现场,见龙依抱着孩子正凝视着苍蓝天空,死寂的眸底恫现在是星辉闪烁、精神奕奕。
朱世绅回头给了那院长一记爆栗。「王八蛋,你说谁要自杀?看清楚,那是要自杀的人会有的眼神吗?」
杜皓天飙着轮椅飞到龙依身边。「我说龙依,妳要看风景能不能选别的地方?妳就这样坐在这里,那些医生、护士全给妳吓坏了。」
「登高才能望远,你不知道吗?」龙依横他一眼,不过也马上如他所愿,抱着孩子站起来,随他来到众人身边。
朱世绅开口:「小丫头什么事想不通,说来听听,别再成天装闷葫芦了。我和皓天了解妳,不过旁边这些家伙可是心脏都快被妳吓得麻痹了。」
龙依歪着脑袋又想了想。「老太爷,你为什么不怀疑我和杜皓天的身分?你难道没想过宝宝可能不是他的骨肉,也许是我跟别人有的?」
「喂喂喂……」这是对他男性自尊的极大污辱,杜皓天开口了。「这孩子百分之百是我的种,我敢肯定,妳休想赖帐。」
朱世绅只觉得头好晕,这些年轻人的脑子到底都在想什么?难怪老听人说「三岁一代沟」,以他的年龄,和龙依与杜皓天之间的距离已经相差十万八千里了吧?
他也懒得解释,只是抱过孩子,转头交给院长,并对他耳语几句。
院长会意地点头离去。
朱世绅这才对着龙依招招手。「小丫头跟我来。」
杜皓天也很好奇外公玩些什么花样,自然亦步亦趋紧跟在旁边。
三人来到婴儿房,隔着一大片玻璃看着里头的五十二名婴儿。
此时,所有婴儿床上的名牌都被一块白布遮盖起来,每个婴儿身上都盖着同样的雪白毯子,只露出一张粉嫩小脸蛋。
朱世绅指着玻璃窗,向替龙依接生的医生问道:「杨医生,你能认得出在这五十二名婴儿中,哪一个是我的孙子吗?」
那姓杨的医生呆了一下,一张脸紧贴在玻璃窗上。
本来是不会有那么多婴儿挤在同一间婴儿房里的,但在朱世绅刻意吩咐过后,全院的婴儿都被集中在一起了。
供辨别身分的名牌又被盖住,五十二名婴儿都身盖雪白毛毯,仅露出一张脸,说实话……真的很难认。
杨医生支支吾吾了好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朱世绅又叫来那日为龙依接生的两名护士,让她们认人。
结果,谁也认不出来,最后朱世绅将目光投向静默一旁的龙依。
龙依毫不犹豫地说:「第三排、第六个。」
朱世绅派人进去揭开名牌,一瞧,果然无误。
「现在妳知道我为什么对皓天毫不怀疑了吧?」他问龙依。
龙依轻点头。「就是一种感觉罢了。」
「没错,就是感觉。」朱世绅沉吟着,又道:「不过妳也可以认为是一种血缘天性。我对皓天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就像妳能从这些婴儿中认出自己的骨肉一样。别人就办不到。」
「是不是所有人都很在意血缘这种东西?」这就是困扰她一个多月的问题。
「多数是,因为这是生物的一种本能。不过……凡事无绝对,本来上帝造人就分男女,一男一女结合、繁衍子孙,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是偏偏世界上还是有同性恋的组合,而且这种现象不仅发生在人类之间,动物中亦有此类。我们可以说人类是因为有智慧,这才懂得寻男觅女,各自谈恋爱。但动物呢?牠们之间的同性相依又是为何?所以说,百分之百的绝对是不可能发生的。」朱世绅的比喻确实恰当,却也引人发噱。
杜皓天头一个就表现出晕眩的样子。「呵呵呵,真想不到外公也如此开通,连同性恋都能拿出来讲。」
他还以为八、九十岁的老头子一定不能接受同性恋呢!
「有什么好不能讲的?我有几个手下就硬是跟女人处不来,非要跟男人在一起不可。管他那么多,工作做得好就行。」朱世绅可开明了。
杜皓天却忍不住打趣他。「我说外公,如果我也是同性恋,你也赞成吗?」
「可以啊!但先把你的精子留下,外公得另外找个女人帮你生小孩,生下来外公替你养,绝不让你操半点心。」朱世绅还巴不得眼下这个小宝宝的教育问题全交由他负责呢!这样他的接班人才有着落。
龙依听着他们祖孙俩一来一往地说笑,目光忽明忽暗。
亲情是这么的伟大,怎么自己的父母却忍心丢弃她?
原以为人性是自私的,这世间没有什么是可以值得人放心去信任的,直到现在,这念头也支持她活了十九年。
但自从当妈妈之后,心头便下时有一股沉沉的感觉,看着杜皓天,已经再也不能将他当成一件任务了;看着孩子,也无法轻易松手。
一颗芳心挂上了一个杜皓天、再牵上一个小婴儿,沉重得好像泰山压顶。
她很想抛开一切,挥挥手,潇洒地走。
偏偏,那脚步却是怎么也迈不动,她被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给困住了。
这心情是又惊又惧,可每当午夜梦回,想到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心口又是一阵甜蜜流过。
这才发现,困住她的锁纯粹是自己造的。
她好惶恐啊!在这个人吃人的社会里,她却有了软弱的念头,这不是自找死路吗?
所以她日思夜想,直到朱世绅的话点醒了她,这才明白,原来万事存乎一心,单看你怎么想罢了。
你自私,那便步入了私的一途;你渴望爱,并且勇于去爱,自会踏入爱的殿堂。
其实也不难嘛!
「呵呵呵……」她抿唇轻笑,眸里闪耀着温暖的光芒,耀眼得夺人心魂。
杜皓天看见她的笑,一瞬间只觉得满室生辉,一颗心更加系在她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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