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蓝,你并没失去世上唯一的亲人,你还有水柔呀!她也是你‘女儿’,今生今世都是你‘女儿’,不是吗?”他的猜测果然是对的,他的怀疑果然有根由!水柔长得像水菱,她的女儿,自然长得该像母亲,……还有……她的父亲!
“是的,我还有水柔,但我命里就注定只能拥有一位亲人吗?失去了姐姐,换得了水柔,为何我不能同时拥有她们两个?她们都是我在这世上最亲最亲的人呀!”抬起泪眼,她凄绝悲怆的纷乱嚷着。“姐姐死时才二十岁,她是被一位富家公子害死的!我恨所有的富家子!何况,雷永他找上我了,难保不会再抢走水柔!水柔……她是我的孩子,她是我的孩子呀!我怎能任杀害她母亲的刽子手抢走她呢!”
“放心,水蓝,水柔是你的孩子,你不愿意,任谁也抢不走的,我保证!”
“你保证?”
“是,”他坚定的下了决心。“水蓝,你放心,这事我会帮你解决,绝不让你独自一人这么困扰……”拥着她瘦削抖索的肩膀,他再一次肯定的说:“我会帮你解决,因为……这事和我也有关哪!”
水蓝没听出他的话意,只是,从没有一个时刻,她这么渴望投入一处可供休憩的胸膛,依赖一双强壮得足以抵挡外侮的胳膊!倚偎在雷远怀里,她真真切切的感觉自己累了,需要停泊入一汪广大的海港,容纳她这艘孤舟。闭上眼睛,她渐渐平息奔流的泪水,深深偎进他宽阔的胸前,疲累的心平静了。
第七章
G
秋日的午后。
在这样一个清爽怡人的悠哉时刻,雷远把水蓝由办公室接回了家中。经过那夜一番心灵的倾语,他们彼此的距离无形地接近了,日子没有争吵,没有嘲讽的斗嘴,只有甜蜜和无止尽的欢乐,平静的像一涧山野的溪流。早上,一块上班;晚上,一道共进晚餐,他们过的是最平凡的生活,也是最无忧的境界。哄水柔入睡后,他俩就熄灭客厅大灯,仅留下一盏茶几小灯,并坐晕黄的灯光下相倚谈心,或驻足露台,教他认识满天星斗,探访星河的奥秘,宇宙的神奇。有时偶尔交换一个会心的微笑,隐含深意的眼神,就足够温暖彼此的心。于是,当他提出邀约,她便毫不考虑地随他进了他的独居小窝。
“这次,又为什么不让我接水柔来?”她坐进沙发。
“我们的事,必须避着她谈,你不会希望她知道的。”他泡了杯热茶递给她。
“是什么事情这么神秘!连水柔也不能听?”她新奇的。
他站到她面前,手扶着沙发椅背,半弯下身凝视着她,专诚的看了她一晌。
“记得吗?我答应要与你共同解决难题,现在是时候了。”
“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她一脸疑惑。
他轻叹出声。
“你很快就会懂了。不过在懂之前,能先承诺我,你不会乱发脾气,肯好好的坐下来沟通。能保证吗?”
“这很重要?”她仍困惑不解,他态度的郑重认真,更令她迷茫了。
他再叹口气,慎重的点了下头。
“是的,这很重要!对你,对我,也——对他。因为我们所有人都是在为一件过往的错误作弥补而努力!”他说得很诚恳。
她沉思了一会儿,歪个脑袋。
“好吧!我答应你!我会尽量克制自己的脾气,不无理取闹!”
“你能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他又叹了口气。“我希望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致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水蓝,我要你记住,我爱你!我会永远支持你,站在你身边!”她尚未自混沌中清醒,体会他话里的特殊意境,他已扯开嗓门,扬唤着房内的人,“出来吧!她的话你都听见了!”
“这屋子还有其他人?”她放下茶杯,惊讶的掉头望过去,从房内走出一个男人,她定睛一看,来人竟是——竟是雷永!“他怎么会在这里?”她倏然起身,凶怒的眸光调向雷远,厉声责问。
“我找他来的!”他闷闷的回答,独自承受她的苛责。
“你!?为什么!?”她惊异得不能置信,瞳眸大睁。
“我说过,事情必须有个解决。”
“所以你找他来?”她二话不说的扭身就走,他横窜过来,以身子挡住大门。
“让开!”她冰寒着脸,眼不望他,因此,也看不见他恳求的一双眼睛,诚恳的表情。
“你要去哪?”不用问,答案也写在她脸上,她以行动代替了回答。
“回家!”她简短的说,声调铿锵有力。
“你忘了曾答应我的?”他的语气不自觉的软化了,略带乞求的意味。
“我是说过!但你也别忘记,我只答允尽量克制,如今超出我的范围,我遏止不抑,只好走了!”她急促说,胸腔因忿恨难平而起伏着。
“如果你肯留下来听我说完整件事由,你会发现,克制你的脾气并没有想象中的困难。”雷永在她身后,一字一字的慢慢说。
她霍然转身,面向了他。
“住口!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话,你这害死我姐姐的凶手!”
这句话比任何讽刺他的冷语都还来得毒辣,见他面色一阵惨白,身子摇晃了晃,被极速袭来的昏眩击过,支撑不住的跌坐沙发。雷远想过去扶持,却唯恐水蓝趁机逃跑,他屹立原地,彷徨的不知该上前或伫足不动。雷永缓慢抬起眼,脸容青涩黯颜,悲酸苦闷的开言:
“倘使,我真是害死你姐姐的凶手,那么,你更应该听这个凶手有何辩解的话要对你澄清!你难道不想知道吗?”
“所有我该知道的,我全都明了了!你不必再编造出一套谎言,这里没有人会相信你的假话!”提起姐姐,再看到她的仇人,她心中就有如海深的愤恨,一肚子蕴藏的火气,积怨难消。
“你全都明了了?包括我们的恋爱史,我如何辜负她,你都明了?”
“我虽不全然明白,但我清楚,是你抛弃了她,另结新欢,姐姐才伤心的离开旧时地,不让你再有机会纠缠她!”她食指比向他,目光亦同时冷酷的对上他。
“这些……是她告诉你的?”他艰辛的、苍凉惑问,满目悲凄。
她收回了手,垂至身侧,视线移开他。
“不,她没说,到她过世我都不了解她心底积压的苦楚究竟有多深多重!”当年,每见姐姐凄怆的暗暗垂泪,她就不好再加添她心灵的伤痕了,后来,她面上逐渐有了笑容,她更不忍使往事去勾起她痛苦的回忆,破坏宁静的和谐。她情愿让这个人的名字在她家消失,不复从姐姐记忆中出现,也就任时光荏苒,随流水载走她沉忧的过往,再不提起。
“这么说,那全是你的猜测了?”他疲惫的身子一下子衰老了几十年,欲振乏力。“水蓝,法官判刑也得先听完嫌犯触法的动机,你要定我的死罪,遗言——总该任我畅诉吧?”
她置之不理,雷远见状,亦加入劝解行列,祈求的看她说:
“给他一次机会,至少,你能确知水菱伤心的缘故,连这样,你都不愿听吗?”
她转而望住雷远,凄切的,满眼哀郁的望住他,双眸瞪得好大好大,眉头蹙得好深好深,她简直不敢相信她听到了什么!雷远,这真是雷远说的话吗?她纷乱的盯着他,思绪混杂了,瞪视他,她喃喃的启着唇:
“你怎能为他帮腔呢?我姐姐的死因你都清楚,我们的痛楚你都明白,我信任你,才将往事告诉你,但我没想到,你竟会带他和我谈判!这就是你爱我、支持我,站在我身边的举动吗?帮助那个外……”不!她陡地停了口,脑海闪掠过他俩的名字、他俩的身影,她不可置信的瞧着雷远,再惊惶失措的移向雷永、雷远,他们俩竟是兄弟,亲兄弟!她觉得像是有条鞭子从她心脏狠狠的抽挞而过,一颗心忍不住狠狠的抽摔痉挛。是她笨、是她蠢、是她傻!弄不清他俩的关系便将陈年往事净告人知,才会遭此后果,受此报应!她望着他俩,顿时,有一种受骗的感觉充荡胸臆,似炸弹爆开般,她痛恨而恼怒的喊了出来,无法控制:“不,你们是兄弟,对你们来说,我才是外人!只是我更没料到,雷远,你们竟是联合起来有目的的接近我,安排这陷阱让我跳……”
“我没有!绝对没有!如果我有这存心,就让我遭五雷轰顶,死无全尸!”雷远冲上前,一把抱住已濒临崩溃边缘的她,苍白着脸叫。
“你还要骗我吗?你以为我是三岁孩童,发发假誓就会信了?”她使劲要逃脱他怀抱,双手挥舞着,拼命挣扎,脸孔涨得红红的,呼吸急喘,气息混乱,眼里燃烧着一团恐怖的光芒。
“水蓝……”雷远哑声的叫唤,脸更雪白了。
雷永站起身,声音不大却颇具力量的宣布,望着他俩:
“你错了,雷远并不知道我们三人的过去,他也不是刻意亲近你,那完全是个偶然。”
“大哥——”水蓝停止了挣扎,雷远惊愕的张大嘴,低低呼喊。
雷永伸掌制止了他。
“那天,也就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前几日,我到‘华亚’去找小弟商议公事,‘华亚’是我们雷氏机构第三家公分司,我父亲已正式交雷远掌管。”他透口气,深深的注视他们,缓缓的说:“谈完公事,已近午后,我下了电梯,才发现你正从大门走进,为了不让你看到我,我连忙再关起电梯门,逃避的躲开了你。乍遇见你,使我兴起想见水菱的强烈欲望,因此,我考虑了几天,决定去找你。本来,只要我愿意,我可以很轻易地由公司人事资料追查到你的住址,但我没有这么做,我在想,你既不愿见我,恐怕水菱也是一样,那么,我何必再去打扰她的平静,徒添她的困恼呢?小弟生日那夜,家里为他举办了个盛大派对,但左等右等,也不见他回来,我提议到他住的地方亲自接他,给他一个意外惊喜……结果,我在那楼下,等小弟直至深夜,才看到你们回来,知道了你的住处,也就在那一瞬间,我见到了我的女儿——水柔!”
他忽然激动起来,双手紧握成拳,兴奋莫名:
“我看到了她,虽仅此一眼,我已认出她是我的女儿。她的模样,那么像我和水菱的综合体,我怎可能认不出她来呢?强烈的父性激荡在我的胸膛,我真恨不得能亲手揽她入我怀抱,紧紧用胳膊拥抱她,听她叫我一声‘爸爸’!当时我忍住了,不能吓到孩子,不能父女冒然相认,但是我疑惑,水菱呢?她厌恨我,总不可能连孩子也丢下不管了!于是,带着一连串的谜,我再一次等在‘华亚’门口,祈望你能给我解答。不料……从小弟口里,我得知的竟是水菱已过世的消息!你能了解我那刻心底的震撼悲恸吗?你能明白我当夜刺骨的椎心剧痛、世界毁灭的绝望感吗?失去的不只是你的姐姐,对我而言,是失去整个生命存活的意义,我的灵魂也让她带走了!这份刻骨铭心的爱你懂吗?你能明了吗?”他悲怆至极的抬目望她,那眼中深藏的懊丧悔恨是骗不了人的。
水蓝木然看他,漠不感动。
“既然那么爱我姐姐,爱得连生命都不重要,灵魂也飞走了,当年为何要遗弃她,任她独尝心碎的痛苦?甚至——娶了另一个女人去代替原该属于她的位置?这些,你能提出解释吗?你能再编造一套谎言欺骗我吗?”她冷冰冰的逼问。
“倘使我要负心,我有意抛弃水菱,如今又何必借雷远邀你来,恳请你的原谅?”
“原谅?!”她嗤之以鼻。“好高贵的两个字,我担当不起!”
“水蓝,”雷远在她耳畔,低吟的轻唤她。“你从不是个残忍的女孩,既已来了,听他一次又何妨?”
“何妨?”她的火气更炽了,大力推开他,她退到几步远的距离,不让他再有箝制她行动自由的机会。“事情不是发生你身上,你自然能洒脱的要我听他一次!假使今天我们立场互换,死的人是你哥哥,你还能如此冷静的站在这儿,听一次你压根不信任的人骗造另一套你压根不信任的谎言吗?”
“我会的!”雷远肯定的。“信不信是一回事,至少我要了解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何况,我大哥的人格我信得过,他不会因求得你谅解而编派是非、捏造事实!我可以为他作证!”
“你保证?”水蓝凄凉的衰弱一笑。“你还能保证什么?”她质疑的。“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走的。诚如所言,我要做个明白人,明白——我姐姐承受的苦……究竟值不值得,在这个人身上!”她埋恨的目光投向雷永,似刀锋闪出森冷的寒光。
“既然你决定留下,那么,就请过来坐吧!我慢慢说给你听。”雷永凄清的说。
水蓝迟疑半晌,终迈步走向沙发。雷远跟着她,坐到她身旁,伸手想握住她手,让她拒绝了。望着她的侧面,一张固执坚强的脸容,他明白,她那道警戒牌又向她高高的竖起了,她心间也划下了一条深陷的鸿沟,不容他进犯。叹口气,他再深切的望了她一会儿,转而面对雷永,哀伤的说:
“大哥,你开始吧!我们都准备好了。”
迎接雷远坦白而关怀的眸光,迎接水蓝严密而冰冽的视线,他再吐出气,思绪像掉入长长时光隧道,四周净是他与水菱走过的点点滴滴,脑海净存她娇美的笑靥、可人的姿态。他向往的诉说一段只属于他俩的甜蜜往事,回忆似的倾诉,沉湎其中——
“至今,我仍清清楚楚的记得那个夜晚。那夜,我原本有个生意上的应酬,因为客户临时有事取消,加以那阵子家父身体微有不适,于是,我代表父亲和公司出席一位长辈的七十寿诞。现今回想起来,若非这些机缘巧合,我如何能遇见生命中唯一能令我发光的女子?!是的,那夜,我见到了水菱。”他沉吟着,仿佛重回昔日星光浪漫的月夜,水菱正伫立他面前,对他笑脸盈盈的巧笑嫣然。“当年,我二十五岁,是个在事业上刚起步,略有成就的年轻企业家,交游广阔,认识的朋友很多,那晚的宴会,就有半数人和我有过生意上的接触。由他们口中,我早知老太太身边有一位灵慧巧心的贴身女仆,更有不少人坦言,他们是为那女仆而来的!对这传闻我并不以为意,当时的我一心只想施展满胸抱负,开创企业新局面,男女之情我根本不放在眼中!怎料,在我乍见水菱的瞬间,我已知悉,她正是我此生错失,便不复寻访的梦中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