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等到大学联招那天,就是他们这些被养得呆掉了的鹅,集体被呈上屠宰场凌迟的时候了!
职校的课业并不重,所以,郁净悠无从体会田仲骐的压力与厌倦,但是细心的她还是注意到了他隐藏在字里行间的求救意味,她想,与其回给他一些华而不实的安慰,倒不如直接给他一些实质上的鼓励。
她在信里回应他的是——
“给你一点用功读书的目标吧!如果你最后一次的段考成绩够符合你自订的标准,那么,在下学期结业式那天,我们就一起到孔庙走走。”
看着她娟秀的字迹,田仲骐知道,他再度寻回了用功读书的冲劲。
就为了他俩的第一次的会,他决定拼了!
* * *
七月一日。
一大清早,田仲骐见到郁净悠上了公车,便兴奋不已的急着用眼神跟她打暗号,询问她今天几点到孔庙见!
郁净悠不好意思的红了脸颊,过了好半晌才轻声的回了句,“十一点。”
十一点,已经足够避开归心似箭的人潮,当然也足够避掉不小心被学校的教官发现的危险。
因为孔庙距离田仲骐的学校较远,虽然还有一个多小时,按捺不住相思的他便急急忙忙的冲出学校图书馆,坐上能够抵达孔庙附近的公车。
一下公车,他连走带跑的抵达孔庙,离两人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他焦躁不安的来回踱着步。
望着表上的分针,田仲骐感觉这半个小时就跟过半年一样难熬!
好不容易,在距离十一点还有五分钟之际,田仲骐终于见到郁净悠那小小的身影出现在红绿灯的那端,朝他腼腆的微笑着。
看着她一步步的朝自己走来,如果他手上有摄影机就好了,田仲骐心想着,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将这一刻永还记录下来,好让他日后可以拿出来再三回味。
郁净悠终于走到田仲骐面前,红着脸,轻轻朝他说一声,“嗨!”
田仲骐的表情同样羞涩,给了她一朵不好意思的笑容后,体贴的从书包里拿出一瓶黑松汽水,轻轻的放到她的手中。
“给你!”
在二十几年前,黑松汽水对一般的孩子来说,是十分难得的珍品,虽说郁净悠的家里是开凉水摊的,但是除了一年一次的大拜拜外,她很少看过黑松汽水,尤其是亲手拿到一整瓶!
看着手中的绿色玻璃瓶,郁净悠难掩讶异的瞪大眼。“这……很贵的!”
田仲骐害羞的解释。“这是我阿姨上一次到我家玩时带过来的,不是我花钱买的。”
虽然不是他买的,但单就他愿意把这么贵的东西留下来送给她,就足够让郁净悠感动得想哭。
“要不……一起喝吧!”她抬头望了他一眼,脸颊红扑扑的。
“不用了!我并不渴,你喝就好!”田仲骐坚持要她收下,笑着对她说:“我们进去走走吧!”
郁净悠低垂着头,慢慢的跟在田仲骐的身后,跨进那一座朱红色的大门中。
虽然是在约会,但是两人之间仍是保持着约莫两个人宽的距离,毕竟他们此刻穿着校服,校规还言明了绝对禁止男孩女孩私下暗自交往。
所以,他们这趟孔庙行,是冒着可能会被举发的危险的!
但即使这样,两人的脚步依旧毫不迟疑。
对恋爱中的两人而言,只要能不再受限于车上乘客的注视,能够直接面对面的说话,即使将会使他们遭受到大人们不谅解的目光,也心甘情愿!
进入孔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书卷气,顿时觉得精神抖擞,也变得更有气质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在俗大的孔庙中走着,看着供奉在前头祠堂里的神主牌位,及每一幢从前用来供人上课学习的小房间。
郁净悠好奇的看着神主牌位上头的姓名,许多曾经在历史上看过的先烈,不管是不是孔子的学生,只要生前曾立过功迹的,几乎都能在一块块大约三十公分长的木牌上寻着。
甚至连一些忠于当朝君主,有着特殊英勇事迹的“宦官”,也能在其上头见到他们的名字。
当然,这些木牌是另外归类成一处的。
“你想,是谁决定写在木牌上的名字的?”晃出了祠堂,田仲骐小声的开口询问。
郁净悠侧头想了一下,调皮的笑说:“会不会是什么‘文化建设局’里的人看着历史课本抄的?”
“为什么你会以为是他们写的?说不定是总统或什么的下的决定。”
“你想总统有可能会记得这么多先烈的名字吗?”郁净悠狐疑地朝他眨眨眼。
“那可不一定。”田仲骐先四周察看有无其他旅客的踪影,才转头对郁净悠轻声道:“说不定是这先烈一一托梦给蒋总统的,就绶庙祝提议说要盖庙时,是某某神托梦给他,叫他得公告世人助他完成的一样!”
郁净悠边听田仲骐的形容,边在脑海中想象出一幅画面来,半晌,她忍不住掩嘴噗哧笑出声来。
“如果真像我说的那样,我想,总统之前一定好一阵子不得安眠……因为这里头的伟人实在太多了,每一个光是要跟总统叙述他生前的功迹,可能就得花上一整夜……”
像怕她笑不够似的,田仲骐又附加了一长串形容词。
只见郁净悠忍不住笑弯了腰。
“够了、够了!”郁净悠抬手拭去溢出眼眶的泪水,被逗得灿笑如花的脸上,顿时浮现用地红晕。
看她开心,田仲骐的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郁净悠又大笑了片刻后,才渐渐的收去嘴角的笑意。
瞅视着田仲骐凝望着她的深情眼眸,两人之间虽然隔着好几个人的距离,但郁净悠却觉得,此时他俩的心被拉得好近好近……
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一般。
郁净悠害羞的低垂下头,从眼角觑见田仲骐慢慢的朝自己走来,然后站定在她的面前,伸手把她飞散到颊边的短发给收拨耳后。
这一刻,郁净悠觉得她的心跳蓦地变得飞快……怦怦、怦怦,仿佛就要从胸口跃出了一般。
他还会做什么?郁净悠的脑中立刻想起之前曾在罗曼史小说中见到的情景会牵她的手……或者是……吻她吗?
不同于郁净悠满脑绮丽的思想,此时的田仲骐相当满足于两人这样的接触,只见他静静的站在她身旁,嗅闻着从她身上随着风飘散过来的淡淡清香,愉悦的欣赏着她低头不语,红霞四溢的娇美模样。
在他的心中,郁净悠就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样神圣,只要能够站在她身边,甚至只要知道她的心放在自己的身上,就已经能让他感觉到无比快乐。
郁净悠低着头等待了许久,最后她终于捺不住性子,狐疑的抬头睨了田仲骐骐一眼。
田仲骐只是朝着她漾开笑容。
惟恐会被窥知心事,郁净悠一窘,连忙后退了好几步,好让自己稍稍平息纷乱的心跳。
好糗喔!人家田仲骐根本没想做什么,她却已经胡思乱想想了这么多!
“你怎么了?”见她突兀的举动,田仲骐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连忙开口询问。
郁净悠嘴里虽然直说没事,却继续往后追,直到两人之间又拉出好几个人的距离,她才停下脚步,尴尬的望着他微笑。
她那生疏的反应,让田仲骐忍不住揣测……应该是他刚刚的举动吓着了她吧?
他懊恼的低下头,想不到先前警告自己那么多次,他依然控制不了冲动,看吧!真吓到她了吧!
想了好久,田仲骐才开口道:“我搞砸了,对吧!”
郁净悠怔愣住,不了解他的意思。
“对不起,我知道我不应该这么突然的靠近你……然后还忍不住伸手摸了你的头发……是我不对!我之前已经警告自己好多次……还是忍不住……”
“不是的……”郁净悠才开口想解释,却蓦地住了口,她总不能告诉他,其实是因为她害怕会被他瞧出她心里的绮念,所以才会急急忙忙的退开身子。
“今天真的只是想单纯的看看你、服你说说话而已,只是不晓得为什么,一见到你,我就……”
“我真的不晓得怎么会突然伸手碰你……你在我心中一直是很神圣的,就像是天使一样,碰不得的……”田仲骐懊恼的低下头猛拨头发,下巴都快碰到胸了。
天使?她不过是一个平凡、没什么才能,甚至连脑袋也不怎么灵光的女孩,他竟认为她像天使?!郁净悠讶异的瞪大眼,一脸的不可思议。
但是,从田仲骐认真的表情,她看得出来他是真心这么以为的!
郁净悠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踏着坚定的脚步走到田仲骐的身边。
田仲骐微讶的抬头看着她。
树荫下的点点光彩,将地美丽红润的脸庞映照得更加耀眼。
“你并没有冒犯我什么……我刚刚是因为……突然觉得很不好意思……”她可以想象此刻自己的脸颊红得像火烧似的,但仍努力的将心中的感觉化成言语表达清楚。
“我觉得你才是我心目中名副其实的天使……你这么聪明优秀,个性又温文有礼,却从来不因为功课好而趾高气昂……哪像我……只是个普通的职校学生……”
比起他的不凡,郁净悠越发觉得自己好普通。“对我而言,你才是天使,一个什么都懂、什么都会的勇敢天使!”
望着田仲骐清亮的黑色眼眸,郁净悠轻声的低语。
从不知道她心里是这么想他的!
田仲骐望着郁净悠一双翦翦水瞳,感觉自己激动的想哭!
他有多久不曾听到别人的称赞了?自从进入南一中后,从小一向自命不凡的他突然发觉自己不过是沧海一粟!在人材济济的最高学府,甚至花上比以前还要多上好几倍的时间准备,也不一定能够争取到一个很好的名次。
他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自信满满、一切事情都游刃有余的田仲骐,此时却有人突然告诉他说:“你是最优秀的!”
“谢谢你……”田仲骐忍不住红了眼眶,可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够说哭就哭,更何况又是在自己喜欢的女孩面前落泪!
“我已经很久没听到有人开口称赞我了……”直到压下几乎夺眶的泪水,田仲骐才不好意思的开口解释。
郁净悠随即漾起一朵美丽的笑靥。
“以后只要你想听,我愿意随时开口说,只要你不嫌腻的话!”
“那又太假了!”田仲骐忍不住被她认真的表情给逗笑了。
第五章
是呀!他有多久没听到人家跟他说一句“仲骐,你真的好厉害噢!”?
正握着笔杆准备在企划书上签下姓名的同时,田仲骐的脑里蓦地浮现这么一句话来。
望着企划书上密密麻麻的中文,他的心不由得飞得老远。
他想起了分居十多年的妻子。
一回想起妻子老是板着一副不耐烦的表情,顿时让他大失原本的好心情。
闷闷地接续着手上签名的动作,门板突然传来一阵声响,他头也不抬的唤着来人进来。
本以为进门的人会是他的特助江子强,然而一阵特别的香气传来,顿时让他明白来者是谁。
田仲骐沉默的放下手中的金笔,抬起头来看着已经站到他的桌前、两手环胸的分居妻子周萱。
他的黑眸先是不着痕迹的在她的身上扫视过一圈,看到她全身都是CD当季的春装后,他才淡淡地开口问道:“有事吗?”打从他们协议分居之后,倘若她不是刚好有要事相求,是绝对不会跑到公司来找他的。
周萱眉一挑,毫不客气的吐出一串要求,“我没钱了!明天汇几十万到我的户头里吧!”
田仲骐轻摇摇头,拒绝她过分的要求,“一开始就说好的,我一个月给你三十万,不能再多了。”
“可是,三十万根本不够!”单上个美容瘦身中心,一个月就要花上她快几十万的会费了,更别提她固定还要打内毒杆菌,拉拉皮、抽抽脂的。
知道他向来吃软不吃硬,周萱更是佯装娇媚的抬手拂开颊边的头发,然后慢慢地将她的身体靠向桌面,还抛了记媚眼。
“拜托嘛!人家还有好多店没去逛呢!你都不知道今年春装的样式有多美……”
田仲骐突然扬手打断她的娇喃。“这不关我的事!”他抽开被她手肘压住的文件,凝视着她的脸。“我说过,我只会支付文件上所写的金额,也就是一个月三十万!”
媚笑的靠近他,周萱嘟起小嘴,小女人似的撒娇着,“可是,之前你都会给我的……拜托嘛!不然,就这么一回!下次我绝对不会这样了……”
田仲骐依旧摇摇头。
对他而言,几十万只不过是每日他进出股市的零头,当然不会构成什么难题,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向来容忍度超强的他突然产生无比的反感。
或许,是忆起她从没有开口称赞过他,总是一脸冰冷的模样,所以,他也产生了强烈的反感。
再三恳求仍不见事情有转圜的余地,周萱的表情一沉,脸上的娇态瞬间消失。
她不悦的叉着腰,脸上顿时浮现精明。“好吧!不然条件交换好了!”
之前实在没有办法可想时,她总是会用她名下的股分来换取比市价高出数倍的现金,虽然现在她手上的股分所剩不多,但是依旧能够作为牵制他的筹码。
田仲骐定定地看了妻子几秒,直到她显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他才吐出一句模糊的低喃。
“你刚刚说什么?”周萱一时没有听清楚,连忙追问。
“没……没事!”接触到妻子势利的目光,顿时让田仲骐恍然回神。见鬼了!他刚刚竟然会有这种念头!
回过神来的他匆匆地允诺将会汇款到妻子的户头之后,随即不耐烦的扬手要她速速离开。
见到妻子关上门扉后,他才沮丧的抬手支着头,喃喃自语着,“一定是被晚上的梦境弄昏头了才会这样……”
!还真的是见鬼了!
* * *
一转眼,已经进入大学联考的考季,繁重的课业已经让田仲骐应付不过来,更别提要拨空写信给郁净悠了。
郁净悠怎么会不了解他的难处,虽然接不到他的信感觉有些落寞,但是,她还是告诉自己,一切先以他的课业为重。
这个时候,反倒变成她写信写得勤了。
害羞的她虽然不好意思在信里写些过于露骨的字句,却仍然很努力的将日常生活所见到的每一件事,化成文字叙述让他知道。
之前他曾经告诉过她,每当他读书读得很累的时候,总会拿她写给他的信再三浏览,在他枯燥的生活中,阅读她的信已经变成他仅有的生活消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