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她是多么渴望期待著嫁入蓝家门,成为他心爱的妻子,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承认,他俩的确无缘。
倘若有缘,不会十六年来机会重重却始终阴错阳差,更不会在他俩关系已亲近如斯的时刻,又让他恰好听见她与爹爹故意夸张的玩笑。
错错错……从头错到底,错得一塌胡涂。
“小九,你要好好考虑,千万别拿终身开玩笑。”红均衣苦口婆心的劝著女儿。
“爹,我现在什么都明白了,被爱比爱人快乐,痴心钟情的姻缘也不见得会有好下场,还不如将一切都交给上苍安排。”她凄然一笑,指尖轻抚过被上绣浮起的那只蓝色蝴蝶。“就让绣球替我决定终身大事,无论如何,这也会是轰动京城的一段佳话。”
“小九!”他吓呆了。
“如果你不帮我风风光光地办绣球招亲,那么我自己来,明天我踏出家门遇见的第一个男人,我就会嫁给他。”她双眸灼然地盯著父亲,认真地道。
“你、你别想不开啊!”红均衣急得团团转。“我、我帮你办就是了,你、你别冲动,千万别冲动。”
“爹,我昨晚没睡好,想再休息一会儿,您不如无去吃早饭吧。”她轻掀开被子,钻进被窝里将自己蒙头紧紧地包裹了起来。
红均衣心痛地看著女儿缩成一团的模样。
犹如受了伤的小动物,总会把自己整个身子蜷缩得小小的,唯有自己保护自己,再也不敢信任别人……
“我可怜的女儿。”他热泪盈眶。
怎么办呢?难道就真的任凭女儿这样自暴自弃地糟蹋自己,将终身大事交给一个全然陌生而没有感情的男人吗?
而且抛绣球……绣球可不长眼哪,万一扔给了个乞丐还是杀人狂,那小九这辈子就完了。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急急想找蓝七商量,可是蓝七方才话说得那么绝,就算回心转意也可能是三年五载后了。
唉,这小子就是太傲骨、太倔强了,早晚自己吃亏不说,现在还累得小九受苦。
“气死我了,偏偏他爹娘现在不知玩到哪儿去了,要是让我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不骂得他们臭头我就不姓红!”他气呼呼的骂道。
第十章
“我要见漪琴。”
蓝七双眼血丝泛红,神情抑郁地站在他面前。
“噗!”福千载一口酒喷了老远。
“马上。”他咬牙切齿的再吐出两个字。
“你喝酒了吗?还是吃错药了?”福千载赶紧放下酒杯,掏出帕子擦了擦嘴巴,满面关怀地问。
“你安不安排?否则我直接杀到庄王爷家里去。”他眯起双眼,威胁地低吼。
“你受了什么刺激?你不是比我更明白漪琴的性情吗?你一去会给自己惹来大麻烦的,你又不爱她,何必为了她闹得天翻地覆一身腥。”福千载黑眸锐利地盯著他,顿了一顿又开口,“你在生红九的气?”
“我没有。”他微微一震,眼神越发危险可怕。
“既然爱她就该义无反顾地承认自己的感情,别老是这么兜圈子,你呀,就是铁骨铜牙臭脾气,天大的痛苦和血吞也就罢了,但是红九不同,她对于你而言意义非凡。”
“我心里根本没有她。”蓝七口是心非地道,神色阴沉。
“没有她?”福千载叹了口气,关心地道:“那你现在在生哪门子气?发哪门子飙?除了她以外,还有谁能拨乱你的情绪?”
“我痛心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他一把抓过福千载面前的酒瓶,仰头猛灌,热辣辣的酒自他喉头烧灼过胸口,落入沉甸甸疼痛揪紧的胃部。
“喂喂,你又来抢我酒喝。”福千载眼睁睁看著他边喝边呛咳,彷佛连泪水都快呛出来了,不禁摇头叹气。“藉酒浇愁愁更愁,自古以来,相思与情伤非酒能治,越喝只会越难受的。”
就算酒醉了人事不知,但酒醒了之后会更心痛。
“她根本没有爱上我。”他放下已空的酒瓶,颓然地沙哑低语。“我昨日在红家,亲耳听见她与她父亲交谈……”
蓝七大略重复了那一番字字句句皆烧烫刺痛他灵魂的话语,福千载张大了嘴,半天发不出声音。
听完后,他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随即陷入沉吟。
蓝七紧紧捏著瓶身,忍不住扬声问:“你怎么说?”
“我吗?”福千载凝视著他痛楚受伤的眼神,摇了摇头道:“你不是已经判了她死罪,又何必问我?”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悚然一惊,胸口紧缩得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红九在你家进进出出十六年了,你也看了她十六年,讨厌了她十六年,她是什么样性情的女子你还不明白,今日反而来问我意见?”
“我……”蓝七一震,哑口无言。
“若真要问我意见,我真的觉得红九太可怜了。十六年来把你当神来崇拜,千依百顺还出尽百宝逗你笑,惹你开心,她对你的心意十六年来却未能让你感动分毫。”福千载神色有些不忍,低沉道:“她对你的好,你未看在眼里,她的一番玩笑话,却被你记在心底死不原谅,假若我是红九,我一定对你心灰意冷了。”
蓝七脸色瞬间白得令他心惊,福千载连忙住了嘴,焦灼关切地摇了摇他的肩头,“你的脸色好难看,怎么了?我说错了什么吗?I
“不。”他闭上双眼,眼前一片晕眩发黑,心脏直直沉入谷底。
我这一生,十六年来都是你心上的累赘,肩上的负担……我哭过、求过、厚著脸皮死缠烂打过,一次丈一次,一回又一回……
我累了,真的累了。我终于清醒过来,我不想再花另一个漫长的十六年岁月,去追一个我永远追不到的灵魂,去爱一个永远不爱我的人……
从今以后,我红九与你蓝七,恩断义绝。以后偶然狭路相逢,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她是认真的,她……她已经对他彻底死心了?
蓝七僵立在当场,内心拚命挣扎呐喊著自己绝不在乎,永不妥协……但是不管再多的鼓舞都无法令他的心回复暖意,无法让他不陷入深沉可怕的恐惧——是的,他害怕失去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失去她。
可是他已经失去她了。
“你好好想想,决定究竟是要听从受伤的自尊而失去幸福挚爱,还是要抛弃死硬脾气,好好地、真心真意地对待心爱的人儿。”福千载同情地看著他,“事不关己,关己则乱,你既然这样在意她,又怎可不相信她?”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他痦哑地,艰难地开口。
“你会知道的,”福千载暗暗一叹,“怕只怕等你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还有没有酒?”他突兀地问,神情郁伤。
福千载叹口气,“有,很多,足够你醉上三年。”
“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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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七并没有醉上三年,但整整醉了三天。
第三天,当他自剧烈的头痛宿醉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剑芳、剑秀和蓝总管三人焦虑惶急的脸庞。
但是他最想见到的并不是他们,而是小小圆脸蛋,身著花衣裳,笑意甜似春风的小九。
他倏然想起了那一次宿醉,她殷殷勤勤,素手捧著腊八粥递到他面前的嫣然笑靥。
然后被他的一句任性的戏言害惨了,弄得遍体鳞伤还几乎失去清白。
刹那间,他胸膛紧紧一熟,所有过去点点滴滴的美好与温馨全涌进了他的脑海里。
可爱的小九,天真的小九,热情的小九,殷殷垂询的小九,还有流著泪、伤心地凝望著他的小九……
他的脑子轰地一声!
该死,他怎么可以误会她?怎么可以伤害她?在她这十几年来如此痴心相待之后,他居然还无情残忍地将她的真心踩在脚底蹂躏粉碎后,再对著她的脸掷了回去!
他……他还是人吗?
“楼主,楼主?”蓝总管再也捺不住焦急了,急急唤道:“大事不好了。”
“别挡著我,我要去找小九。”他扶著沉痛欲裂的脑袋,推开蓝总管就要下床。
“我们正要告诉你,九小姐今天正午时分要在红氏铸刀厂的广场抛绣球招亲,现在已近中午,就快来不及了!”剑芳冲口而出。
“对呀,楼主,怎么办才好?真是急死人了。”剑秀急得满头大汗。
蓝七大大一震,脚一软,整个人摔跌下床。
小九……抛绣球招亲……
她真的不要他了吗?
“楼主!”他们惊叫,七手八脚过去搀扶。
“不,她不能这么做!”他颤抖著挥开他们的相扶,踉踉跆跆地跌撞狂奔了出去。
“楼主,等等我们。”
蓝七使出绝顶轻功一路风驰电闪地掠过一栋栋屋檐,他头痛欲裂、恐慌混乱、茫然失措,他非常想吐,但是更想马上见到她。
他不让她嫁给别人!她是他的未婚妻,他未来心爱的小妻子,而他这个笨蛋足足浪费了十六年的时间抗拒,却在宿醉乍醒的当儿才体悟到这一点。
她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惊叹与欢笑,失去了她,他的世界一定会崩溃瓦解殆尽。
“求求你,要等我……小九,你一定要等我!”
他额头冷汗狂冒,脸色苍白憔悴又满面胡碴,这辈子从未这么邋遢过,却也从未这么祈求希望时光倒回重来一次。
但最重要的是,他一定要赶得及阻止这场抛绣球招亲。
敲锣声已经越来越近,难道抛绣球即将开始?
蓝七似飞虹般迅速飞跃进人山人海的广场,在情急焦灼地搜寻一瞥中,他终于发现了小九。
她坐在高高的三楼楼台上,一身大红喜气的绣衣美丽娇艳极了,但是她搽妆抹粉,妆点得清艳异常的小脸却有深深的憔悴倦色,苍白的脸色和空洞的双眸令他心头一疼。
他的鼻头蓦然剧烈地酸楚起来。
他的小九……好美,却又这么伤心,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
蓝七如影子般悄悄落在人群之中,痴痴地仰望著她,心荡神驰,一颗心早已紧紧萦系在她身上了。
“……抛绣球招亲大会开始!无论高矮胖瘦、尊卑贵贱,绣球一抛姻缘天定……”红均衣神色也很憔悴难看,勉强高声道:“请各位准备好……”
“好!”
“快抛快抛。”
“我们等著接呢!”
“哇,红家小姐好美,面如满月,颊若杏桃——”
“还在背诗哪你,以为人家红小姐看得上你呀?”
“妈的,你作死?!”
“挤什么啊?你们以为在闹市买菜吗?”
“不接绣球的人快滚好不好?别耽误大爷当新郎官。”
全场一片闹烘烘,有兴奋的相骂的推挤的,看得红均衣不禁摇头叹气。
事实上,全红家二十三名掌柜的都叹气了,还有忍不住擦眼泪的。
“小九!”一声清亮深情的男声越众而出,直震九霄。
“七、七哥哥?!”小九一震,双眸陡地睁大,颤抖著渴望地四处搜寻著心爱男人的踪迹。
不,不不不,蓝七怎么可能会来?他不是恨不得离她越远越好吗?
今日抛绣球招亲,她已决心斩断情缘,从此不再爱他,不再等他,不再想他……可是不争气的她,却还是被这一声呼唤勾了心、失了魂。
终于,她灼热迫切的眸光在人海中看见了他——
一身邋遢绉巴巴的黑衣,英俊疲惫的脸庞依旧是众人之中最教人心折的,但是……但是他来这儿做什么?
她心一痛,酸楚地别过头,不想再见他。
她是再也禁不起一次又一次的希望与失望了,她的心只有一颗,还能禁得起几次折腾伤害呢?
虽然她别过头去,但是红均衣和二十三名掌柜却都看见他了,不约而同大喜过望。
红均衣强抑下兴奋激动的心绪,轻咳了一声,急急地把绣球拿了过来,一把塞给了女儿,“快丢、快丢。”
“有他在这儿,我不丢。”她咬牙决然道:“全场没有人的功夫比他更好,我怎么丢都没法子躲开他。”
“那不正好吗?他来了呀,你瞧他满面深情忏悔著急的模样,由此可见他想明白了,所以来求你原谅,并且阻止这场招亲大会。”他兴高采烈地催促道:“快丢快丢!”
“哼!”她冷笑,“我说过了,我和他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更何况他说不定是来看笑话的,要确保我红九嫁得出去,将来不会再赖著他不放。”
她是真的被伤透了心。
待他的真心真意被视若粪土不屑一顾,她红九并不是这辈子非他不能嫁,她偏偏要嫁给他看!
“可是……”
“爹,把他赶走!”她毅然决然道。
“可是他……”
“你不赶我赶。”小九不知哪儿生出的一股勇气,胸口翻搅的怒气和伤心全涌上心头,倏地站了起来,对著下头大喊:“蓝七,你已经放弃资格,马上给我滚出场外,否则我立刻报官!”
她这一吼,底下所有人立刻起来,纷纷左右张望,深恐身边的人便是那位沉默寡言、孤高冷傲又杀人不眨眼的杀手楼楼主。
“什么?蓝七?!”
“杀、杀手楼楼主?!”
“他也来了,那我们……我们还有胜算吗?”
“什么胜算?得问问看我们还有命吗?”
众人开始蠢动起来,小九暗骂自己弄巧成拙,连忙叫道:“其他人全不准走,我马上要抛绣球了。”
“你们统统都不准走。”红均衣只得配合,否则女儿抛绣球,场子却不热闹,那传出去他红均衣哪还脸立足京城?
虽然他对台下那些阿猫阿狗实在是看不顺眼,但起码充充人场嘛。
“小九,请你嫁给我吧!”蓝七丝毫不管众人如何骚动推挤,他负著手,深情地仰望著她,勇敢地大声在世人面前宣告。
小九呆住了,抱住绣球的动作顿时僵硬,不敢置信地盯著他。
他、他向她求亲了?
“好呀好呀,我答应。”红均衣哈哈大笑,二话不说就同意。
“对对对……这才对。”二十三名掌柜也猛点头。
“我不答应。”小九瞬间清醒,她强吞下该死的狂喜感觉,硬著心肠道:“我说过,你已经失去资格,快滚!”
广场上的众人全看傻眼了,一时之间完全不知现在是演哪出,又该怎生反应才好?
“小九,对不起,你愿意原谅我吗?”蓝七痴情地凝望著她气恼的小脸,再也不管京城的人日后会怎么评论他的形象,关于他的流言蜚语会如何流窜至大街小巷,此时此刻,今生今世,天上地下……他都要定了她。
“我不要跟你讲话!”她心一热,还是死命甩掉他温柔深情的魔音穿脑,绣球就要抛出去。
他深吸一口气,冷静从容地扬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