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洒然地将手插进裤袋里,便头也不回地跟着掉转身子,消失在暮霭深沉的夜幕中!
第五章
不知道是受的刺激太深,还是输不起的男性尊严在作崇,习烈开始逃莫凡毅的课。
对于即将到来的期末考他也显得意兴阑珊,似乎根本懒得做任何准备和冲刺。
意气用事的他好象有意拿他的学业成绩来向莫凡毅传达那股隐藏在他心中的愤慨和无言的抗议。
对于他不知轻重地一再旷课,莫凡毅先是找了他的死党杨弘刚传话,下达最后的通牒令,下星期的刑法课他若敢再缺席,他就准备死当重修吧!
对于他的警告,习烈只是无所谓地甩甩头,回敬他一句“悉随尊便”,便依然我行我素地逃课到底。
眼见学期就快终了,他这种赌气似的意气之争,不禁令关心他的同学们忧心不已,奈何,他们都拿固执倔强的他没辙,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他准备被莫凡毅死当。
这天下午,一直保持缄默、静观其变的莫凡毅终于采取行动了,他在杨弘刚的带领下,在公馆某家弹子房找到了正在打撞球的习烈。
对于他的突然造访,习烈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他视若无睹地继续推着杆子,把全副心力摆在撞球台上。
当他瞄准距离准备推杆时,莫凡毅却突如其来地伸手抓住他的杆子。
弹子房的气氛突然降到了冰点,杨弘刚口干舌燥,屏息凝神地注视着剑拔弩张的一幕情景。
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继续维持了一、两分钟,然后,习烈面无表情地撇撇唇,发出一声尖锐的冷笑了,“莫大教授,你抓着我的球杆不放,敢情是想陪我玩两局吗?”
莫凡毅只是镇定地审视着他,“撞球是你最拿手擅长的球类运动吗?”
习烈错愕地眯起眼打量他,“不是,我最拿手的是桌球。”他沉声回答。
莫凡毅点点头,“很好,星期日早上在学校桌球室我跟你比赛乒乓球,如果我赢了你,你下星期就乖乖回到教室上我的刑法课,如果我输了,我马上辞职,收拾行李返回美国,这个挑战你‘敢’接受吗?”
习烈审慎地眯起眼,继续冷冷地、放肆地打量着他,“你好象忘了我是桌球高手,你不怕你这个名闻遐迩的大教授输得很难看吗?”
莫凡毅淡淡地扬起嘴角笑了,“那是我的问题,不劳你替我担忧,只要你有那个本事能打败我!”
他气定神闲的态度激怒了习烈,他撩起他旺盛的战斗欲望。“好,一言为定,不过,我丑话可先说在前头,星期天,我会狠狠地痛宰你,不会手下留情的!”
“很好,我求之不得!”莫凡毅潇洒地微笑着,然后他和杨弘刚相偕离开了弹子房。
而习烈若有所思地握着杆子呆在原地,心情复杂得连打弹子的兴致也丝毫提不起来。
乒乓球赛在运动场里举行。
而这场未演先轰动的球技竞赛经过杨弘刚的广播渲染,已经成为盛况空前,人人争相一睹的精彩比赛。
几个生性打趣顽皮的男同学甚至还调侃地说,他们应该量情酌收门票为法律系的学生增募福利和学术研究基金的。
而这场挤得水泄不通的球赛,围观的观众除了法律系的学生外,也包括别的科系,乃至其他学校特别闻风而来,专程凑热闹的学生。
像习慧容就是属于后者,但,任凭她吹破牛皮、费尽口舌,她的最佳室友夏筠柔硬是吃了秤铊铁了心,不肯陪她一块来观赏这场风云际会、暗藏玄机的桌球比赛。
在众人的接头耳语中,习烈率先出场了。
他穿着白色运动衫,白色热裤,一副威风凛凛、胜券在握的姿态。
两分钟后,莫凡毅也跟着进来了,他则穿了一件黑色的棉衫和黑色的帆布裤。
他们请了一位体育老师充任裁判。
开赛前一分钟,习烈活动了一下手臂,目光灼灼地盯着仍是一脸优闲轻松的对手莫凡毅一眼。
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他都要赢得这场比赛!
只要他沉着应战,拿出平日的水准,他会轻轻松松痛宰莫凡毅的!
裁判的口哨声响起了,他先开球,他决定先给莫凡毅一个凌厉害的下马威。
莫凡毅没接到球,看他笨拙吃力的模样,习烈的脸不禁绽出了得意洋洋的笑容。
可怜又不自量力的莫大教授!
他一连抽中三球,毫不留情地想一鼓作气打垮莫凡毅。
第一局很快就结束了,二十一比十,莫凡毅输得无比凄惨!
但,他仍是一脸从容潇洒的神态,丝毫没把输赢放在心上。
第二局接着开始,换莫凡毅开球,习烈则志得意满握着球拍应战,他犹豫着要不要手下留情,给莫凡毅留点面子,不要让他输得太难看!
但,当莫凡毅一动球拍,他就知道不太对劲了,他的打法和刚刚完全不同,球速凌厉利落,而变化莫测。
他心头一惊,竟落空没接到球,心慌而急于扳回局势的他接下来更是演出失常,连续被莫凡毅抽中五球,情势和第一局完全颠倒过来,狼狈而疲于招架的人换成轻敌而心慌意乱的习烈。
接下来的第三局他更是完全处于挨打的地位,莫凡毅的抽球完全像诡序谲神秘而变幻无穷的风速一样令人眼花缭乱、捉摸不定。
他的桌球技艺完全具备职业选手的水准!
强中自有强中手,习烈知道自己和莫凡毅比起来根本是班门弄斧、野人献曝!
比赛结束了,三局二胜,莫凡毅赢了这场球赛,也赢得他和习烈之间的赌博。
比赛一完,所有看热闹的同学立刻鸟兽散尽,赶着忙自己的私事去了,只剩下杨弘刚等少数法律系的学生。
习烈的脸色非常凝重难看,他闷不哼声地收拾起自己的球拍,僵着身子准备离开球场。
“习烈!”莫凡毅叫住了他。
习烈煞住脚步,并没有回头,他的背脊隐隐抖动着。“莫教授,你还有什么贵事?”
莫凡毅沉吟了一下,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仍是温和、不徐不疾的。“胜败乃兵家常事,每一个成功者的背后,都有无数次惨痛而可贵的失败经验。”
习烈的心痉挛了一下,他回过头来,脸色是苍白而复杂的,“你放心,我虽然败在你的手上,但,我会有运动家的精神,履行我的承诺的!”
莫凡毅点点头,他深思地望着他,慢慢地开口道:
“你知道你输在哪里?输在年轻气盛、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的狂妄自负上,你的球技是一流的,但,你的运动精神却是二流的,而你的心智年龄更是三流而幼稚肤浅的!你不必恼怨生气也不准拂袖而去!”他威严地提高声音喝住习烈的脚步,“如果你不想学习长大,你可以继续逃我的课,继续意气用事下去,对我来说,少你这个傲慢又幼稚的学生,我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损失,但,对你而言,你不觉得这是一种亲痛仇快的损失吗?”
习烈的太阳穴隐隐鼓动着,他浑身紧绷地握牢了双拳。
“如果,你想打架,我愿意冒着被校长解聘的危险陪你好好发泄一下!”
习烈震动了一下,他握紧的拳头松开了,然后,他再度车转过身子来,白着脸似笑非笑地扬眉说:
“可是,我却不想冒险被学校开除!”
他们静静地打量着彼此,目光交融僵持了整整一分钟,然后,他们心有默契地笑了,笑得云淡风轻,嫌隙、怨尤和愤怒等种种情绪从习烈的心头辗过,很快就消失无踪了。
“谢谢你,莫老师,用心良苦给我上了这么宝贵的一课!”他由衷而有些腼腆地说。
“不客气,我不会向你额外收费的。”莫凡毅在轻松坦然之余,不失诙谐地打趣道。
习烈也忍不住露出了会心的一笑。
“愿意让我这个得了便宜忍不住想卖乖的胜利者除东请客,请你这位难得学会失败经验的对手上馆子吃一顿吗?”莫凡毅笑吟吟地说。
“这……不太好意思吧?”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叫做不打不相识,更是标准的其争也君子的运动家精神!”莫凡毅含笑补充着,“除非,你仍然记恨于我。”
习烈一愕,然后,他既佩服又心折地撇撇唇笑了,“好吧!我愿赌服输,甘拜下风,从善如流!不过……”他眨眨眼,打趣地恭维道:“老师,我真的很佩服你收放自如、运用巧妙的心理策略,说真格的,你除了刑法、恋爱学高人一等之外,你的‘心理学‘更是高杆得教人自叹弗如!”
莫凡毅却之不恭地微扬了一下眉毛,“谢谢,我只不过稍稍懂得兵家以退为进的皮毛技略而已。”
“是吗?这些‘皮毛’却把我打得兵败如山倒,尊严从此扫地了。”
“是吗?欢迎你重新站起来向我报仇雪恨!”莫凡毅笑着拍拍他的肩头。
“算了,我还是保留点实力跟你拼啤酒好了。”他顿了顿,狐疑地多看了他一眼,“莫老师,你不会连酒量也高人一等吧?”
“还好啦!大概比诗仙李白好一点,因为……我还不知道该怎样从水中捞月而不会溺水灭顶!”
他幽默风趣的言语逗笑了习烈,然后,他和莫凡毅搭肩勾背地离开了室内运动场。
一场由敌意和心结开始的桌球比赛就此化干戈为玉帛。
莫凡毅欣慰而满足地知道自己又赢回了习烈的友谊。
夏筠柔一直想把外套拿去还给莫凡毅,但踌躇又近乡情怯的她,并不想屈居下风,让莫凡毅以为她已坠入他洒下的情网中。
于是,这件事就一直搁下来了。
而令所有莘莘学子为之雀跃期待的暑假终于来临了。
夏筠柔因有实习课,所以没有回桃园龙潭陪妈妈度假。
除了在少年法庭做实习观护人外,她也利用空暇时间在阳光文教基金会担任义工。
透过亲身参与,她希望贡献更多的能力帮助所有颜面伤残都走出被火纹身的阴霾,在寒风陡峭的冰崖中展现生命的欢颜!
这天下午,当她利用实习的空档走进阳光文教基金会的办公室时,一位和她私交不错的女性职工,也是个颜面伤残都的沈君瑜即刻从她的办公桌里抬起头来,对她露出虽不美丽、却格外温暖动人的一笑。
夏筠柔也对她微笑答礼,望着陈列在她桌上那一叠林林总总、为数可观的邮政划拨单,“又在给捐款者开收据啊!”她笑容可掬地问道。
“对啊!这个月的捐款特别多,可见,这个现实的社会虽然讲求的是功利、效率,但,有爱心的人还是不少。”
“的确,毕竟人心都是肉做的,能够真正对于别人的不幸袖手旁观、麻木不仁的人并不多,愿意散播爱心、散播温情的人还是比比皆是!”夏筠柔颇有同感地接口道。
“这倒真的,就拿我手中的这个长期的捐款都彭钧达教授来说好了,他本身也是颜面灼伤的不幸者,虽然,他已经过世了,但,他的捐款却一直未曾中断过,可见,有人受到他的精神感召,一直替他遗爱在人间!”
夏筠柔心头一震,脸色微微变了,但,满腹疑云的她来不及开口追根究底,沈君瑜又意犹未尽笑着补充,“更妙的是,这笔款项本来是自美国纽约汇来的,这四个月来却又从台北寄来,可见,这个用彭教授名义捐款的慈善家这阵子一定住到台北来了。”
纽约?夏筠柔的心情突然陷于一阵冷暖交集而恍然抓不出头绪的迷雾中。
“君瑜,你有他的住址和电话吗?”她声音是发颤而紧绷的。
“有啊!虽然他为善为欲人知,但,他还是留下了电话和住址,让我们寄活动资料和免费赠阅的杂志给他。”
“我可以看看他的住址吗?”
沈君瑜的好奇心被夏筠柔奇特怪异的神色撩了出来,“怎么?莫非……你认识这位‘藏镜人’?”
夏筠柔按捺下满腔激动的情绪,故作镇定,轻描淡写地说:
“很难说,我只是……有点怀疑他是某个我认识的人而已,因为,彭钧达教授曾经是我的……好朋友。”
沈君瑜立刻露出了解而颖会的笑容,“喏,这是他的电话和住址。”她爽快明朗地递给夏筠柔看。
夏筠柔暗暗记下电话号码和住址,接着,不动声色地露出了若无其事的浅笑,“哦,他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朋友,我想我大概是弄错了吧!”
而在阳光文教基金会强颜欢笑了三个钟头之后,夏筠柔一离开办公室,立刻在统一超级商店的骑楼下,握着公共电话的听筒,拨给那个令她心神不宁了一个下午的“慈善家”。
当听筒那端传来莫凡毅低沉动人的男性嗓音时,她的心跳立刻停顿了,听筒差点从手中跌落。
“喂!我是莫凡毅,请问哪位找?”
震动过后,理智和怒气再也无法克制地重新回到她紧绷的身上,她像避开毒蛇猛兽似地重重甩上电话。
然后,她跳上计程车,寒着脸吩咐计程车司机冲向公馆。
这一次,她一定要弄清楚莫凡毅和彭钧达的关系!她语音咄咄地告诉自己。
莫凡毅正待在他的书房里批改学生期末考的试卷。
听到门铃声,他漫不经心地起身,懒洋洋地拉开门扉,看到站在门外的竟是那位令他魂萦梦系,辗转在刺骨相思和男性尊严之门缝里饱尝折磨的夏筠柔,他不禁喜出望外,用一对惊喜、眩惑而怀疑的眼眸迎接着她,完全忽略了凝聚在她眼中的不满和质疑。
夏筠柔并没有给他继续陶醉的机会,门一合上,她就直勾勾地逼问到他面前来,“告诉我,你到底是何方神圣?你为什么要到彭钧达的坟前祭拜?又为什么要用他的名义捐款给阳光文教基金会?”
面对她咄咄逼人、来势汹汹的质问,莫凡毅浓眉深锁,眼底闪过了一阵复杂的痛楚,似乎陷于激烈的天人争战之中。
“说啊!你和彭钧达到底是什么关系?”夏筠柔寒声节节逼近他,“我今天若不得到答案,我是不会离开的!”她斩钉截铁地说。
“我不介意你留下来夜宿,这是我梦寐以求的!”莫凡毅居然敢笑吟吟地吃她豆腐。
夏筠柔的脸涨红了,“你不要给我耍嘴皮子企图转移话题!反正……你一定要给我一人答案!你赖不掉的!”
莫凡毅仍是笑嘻嘻的,他不置可否地撇撇唇,“你这个学社会工作的人,怎么一点女性的温柔和爱心都没有,开口闭嘴充满了威胁的气势,以你严刑逼供的长才实在应该发挥在打击犯罪、敬肃治安的警政事务上,用来对待那些再多的关爱仍显不够的弱势团体,你不觉得于心不忍、大材小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