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呆地被抱着走。
脑中一片空白......
一夜之间,究竟能改变多少命运?
易家......看似永不会摧倒的易家......走到尽头了?然,这尽头是如何走到的!?
小叔......
猛然间想起月余前,我被小叔从树上丢下之前,小叔所言。他惹了王爷的女人!?
为了一个女人?
女人?走在前面的女人吗?
易家,因一个女人,走到了尽头?不明不白的?小叔怎么能面不改色,怎么能漠然视之?他的恶行,要让易家众多无辜的人来受?大祸将至时,小叔却早已想好了逃脱之道,却弃易家其它人于不顾!
我的父亲,我的母亲......
皆成了牺牲品!?
但,为什么......唯独我被小叔带出来了?
那个骂我小畜牲的小叔,为何要带我出来?我自认平庸无能,毫无过人之处,更是小叔素来厌恶的“小畜牲”!为何要带我出来?为何不让我与易家其它人共赴黄泉?
虽然易家人向来不是什么好人,但毕竟与我有血缘关系,我绝不想让易家人死无葬身之地!却不料,小叔因一已私欲,招来了这灭顶之灾!
一切--都是因为小叔!
我虽不贪图富贵,但也不想陷于贫困之间。易家再如何不好,但终究有个安身之处!倘若日后流落野外,以我无一技之长的平庸之人,如何活得下去?与其如此,还不如与易家人一同身首异处!
抱着我,小叔健步如飞。
他是有些武功,否则,抱着不算轻的我,还能如此矫健?我动弹不得,只有高声嘶喊。
我不要走!
我不要就这样一走了之!
小叔的背后,是易家--我生活了十五年的易家!那里,有我的亲人......
然而,小叔铁了心,狠狠的拍了一下我的颈,我又觉一麻,尖锐的声音卡在喉咙处,再也发不出了!
不能动,不能语,我像具僵尸,被搬着走了!
黑暗中,我的泪水湿了颊,湿了衣襟。
走了许久,仍未出地道。我以为将无尽头,但一个拐弯,竟是柳暗花明。
天半亮,已是凌晨。柳稍后的银月淡如水,墨蓝的天上仍是有数颗明亮的星子。
小叔抱着我,与女人一同奔跑在野林间。
我从小叔的肩上穿过看背后,惊讶地发现我们竟出了城!而城内有乌烟腾起,那方向正是易家!?
眼中的泪水滚落得更快。
未出几里,小叔的步子明显放慢了。忽闻女人声起。“主子,到了。”
我转头。看到不远处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不用想,也知这是小叔早备好的!毁易家,是早有预谋的?
小叔......你究竟以何种理由毁易家?平日你在易家养尊处优,众人对你是前呼后应,没人敢惹你不高兴,也没人敢不从你的命令,你在易家是八面威风的,如此得意人生,你为何要残忍的毁去了!倘若你不爱易家人的阿谀奉承,但也不至于借他人之手,杀了全部的家人啊!
何况,我不明白,什么样的女人,让你和王爷痴迷?为了她,你与王爷可以做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如果是走在前面的那个女人--一个只是稍有姿色的女人,我不原谅!绝不原谅这种事!
泪眼中,迸射出愤恨的光。
我不会原谅小叔的!
那个我所爱着的,却一直伤害着我的小叔--我不会原谅!
马车近了,小叔将我调了调位置,女人上前,掀开了厚重的帘子,小叔抱着我跳了上去。
马车内并不黑,挂着小巧的灯笼。
“来了?”细细柔柔的,是女人的声音。
我诧异。
原来马车内还有其它人!?
先前的那个女人并没有进马车,马车动了,可见是那女人在赶车。
借着灯光,我将近在咫尺的女人看了个透彻。
眉如黛,眼如水,肤如脂,唇如樱,纤指一抬,风情万种,妖娆而多情。
被女人的秋水一望,全身酥麻,我汗颜。这女人......难道这个女人即是小叔与王爷要争的那美人!?
倘若是此女子,那么,我不会惊讶。美人如斯,夫复何求?
但,我依旧不能原谅!
美人已有归处,小叔却强要来,招来了杀身之祸,害易家被焚之一炬!
红颜祸水,害人非浅!
小叔的色心众所周知,这些年来,他尝过多少美人?可谓是阅人无数。但为何仍不满足?
何谓美?美,乃人之五官组合于一起,精致而谐和。但这组合千姿百态,纵使小叔全揽天下美人,仍不能心满意足。今日为此姝而招来杀身之祸,他日难保有更美的女人出现,到时,怕是祸及性命!
难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吗?
这就是我所爱着的小叔吗?
一个无情无义,只逞一时之快的下流之人!
我打量女人的同时,女人亦在打量我。但明显,她打量的目光并不如我打量得仔细与专注。仅瞟了眼,轻视的一瞟,便把我定了个位。
我知道,处于他们两个相貌出众的人之间,我这平凡的相貌几近卑微。
“何必定要去带这孩子出来?若不是他,咱们早出郡了。”
小叔依旧揽着我。
“我自有我的用意。”
用意?我冷笑。我有什么用处?除了让人玩弄,我想不出我有什么值得他利用的地方。
女人颦颦眉,盯着我,看得我全身发毛。她或许在探索,我到底有何过人之处,让小叔冒死带我出来。如果没有我,他们两个人早就双宿双飞了,不是吗?
我不服气。狠狠地瞪了回去。
我说过,我只有在小叔面前懦弱,至于其它不相干的人,我素来不甘示弱。可以漠不关心,可以不闻不问,但绝不会忍气吞声,露出软弱的窝囊相!
女人似乎不料我会瞪她,她微惊,继而露出一抹轻蔑的笑。
瘦弱如我,平凡如我,怎么也不可能会兴风作浪。
马车一直走着,一路上,小叔格外地安静。我被制,发不出音,自然无声无息,女人不敢在小叔面前饶舌,自然也不讲话。于是,诺大的马车内,一股沈闷之气弥漫。
我身子动不得,维持着一个动作,久了,半身麻痹。不舒服,想出声,想动弹,无一件能做。小叔闭目休息,女人偶尔睁开眼看看我。我苦恼,不知该怎么做才能让小叔知道我的艰难之处。我张口,发不出音,只有口形。女人看见了,却笑在眼里。
心口,骤然升起一股庞大的怨恨之气。
感情被践踏之恨,母亲被羞辱之恨,易家灭门之恨,身体痛楚之恨,四股恨意扭成一大股,如暴龙般冲出我沈闷的心湖,旋成强大的仇恨之力,几欲要爆发出来!
尖锐的牙咬破了唇,带着怨恨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一切,都是小叔的错!
一切都是小叔的错!是他害了易家!是他折磨我的身心!是他让我无家可归!是他!是他--全是他!
我瞪着眼,瞪着闭目中的小叔。泪水糊了我的眼,看不清小叔的模样,但我还是一直瞪着。马车的颠簸,我感觉得不到,我只知道,我恨小叔!好恨!那恨的种子早就发芽,但在这一刻茁壮成长了。
如果我能动......如果我能动......
小叔突然睁开了眼。
漆黑的眼,带着一丝利光,对上我愤恨的泪眼,他微皱眉。我一直僵着身体,或许他良心发现,终于知道我因身体不能动而痛苦难当。
随手一拍我的背,我只觉血气稍通了,身体竟放松了下来,动了!?
然而,我能动后的第一件事不是调整自己的姿势,也不是远离小叔的怀抱,而是如野兽般地扑向小叔,用力一把揪住小叔的衣服,张口咬上了他的肩。
狠狠的,发泄似的,紧紧咬住小叔的肩膀!
女人被这忽来的变化惊得轻呼,小叔仅愣一下,便飞快地推开我。
我被用力的推出去,额头撞上了车壁,破了皮,血从我的额角流下。
喘着气,趴在狭窄的马车内,我以愤恨的眼神盯着小叔。小叔肩膀的衣服上泛出血红,我冷哼。
小叔并不在乎肩上的伤,冷冷的看着狼狈的我,他出人意料的冷静。没有以往的轻浮,亦没有以往的邪肆,他冷静得让人发寒。
“我倒忘了,咬人的狗是不会叫的!”
小叔伸出手,拍向我,我缩了缩,无处可躲,再次被他定住了身体。
以极难受的姿势趴着,较之刚才更难受。
我闭上眼,除却咬唇,还能如何?
家,已毁;前路,茫茫。亲人......面目全非,这样的处境,生不如死!
爱与恨,交织在心口,折磨着我,撕扯着我。
我清楚的明白,对小叔的爱,将会渐渐地被恨掩盖过去!?
第六章
马车行了一日,进入一座小城镇。
僵硬的趴在马车上,令我血气不通,加上之前的伤并未痊愈,身体虚弱得几欲晕厥。小叔似乎也看出了我的状况,蹙了一双剑眉。拍通了我身上的血气,将我抱在怀里。
女人看了我一眼,用手绢轻擦嘴角,颇为不耐。
我半眯着眼,气息奄奄。
小叔搭我的脉,剑眉拢得更紧了。
我心中冷哼。
何必故作姿态?我这一身伤,始作俑者不正是他?
小叔示意赶车的女人找家客栈,不一会,马车停了,他与车内的女人戴上纱帽,轻易地抱起我,下了马车。
我窝在小叔的怀中,模糊的打量四周。黑漆漆的,看不真切,只知是个简单的小镇。那赶马车的女人早已不复见,走在前头的是一小厮打扮的“少年”。
进了客栈,小厮向掌柜的要了两间房。
我与小叔一间,她与那“少年”一间。
女人稍有不愿,但小叔不作理会,抱着我便进了房,先将我放到床上,再对那小厮打扮的女人道:“一个时辰内不得打扰我们。一个时辰之后,送两份饭菜来。”
小厮会意,退出房,并带上门。
小叔这才走向床。
纱帽早已脱去,微弱的灯光令我看不清他的表情。躺在床上的我,无法动弹。
小叔不发一言,几个动作打算脱我身上的衣物。我吓白了脸,张口想大喊,却因被制而无法发音。
小叔戏谑地道:“以你这副模样,送我,我都不要。”
我唯有瞪着一双大眼。
小叔将我的上衣褪完后,也褪去了他自己的上衣,然后扶我盘腿坐起。我背向着他,他双掌按在我的背后。
“闭眼,静心。”他命令。
我闭上眼,虽然不知小叔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但身体的虚弱由不得我反抗。
一股气流通过小叔的双掌涌入我体内。一开始极不习惯,但过了一刻之后,那团气游走周身,竟能减轻我身体上的疼痛。
迷蒙之间,团团雾气在我们周身腾起,热气围绕着,汗滴如雨。
朦胧中,我想起以前听人说,习武之人能运功疗伤,但过程要极度小心,绝不能走神。通常都得有在一旁坐阵看守。但小叔却没有要他人坐阵,只管为我运功疗伤!?
他的作为,总是叫我捉摸不透。
虽对我时好时差,但他对我总是不善的。然而,他又何必唯独带我出来?并为我疗伤?
摸不透他的心思,便不必去摸透了罢?我只要记着,记着对小叔的恨意即可!是小叔害了易家,是小叔弄得易家家破人亡,是小叔伤了我,毁去了我安逸的生活!
一股血气冲突然冲了上来,喉咙一甜,张口便吐出一口血来。小叔慢慢的收回了气,气一收,我便软倒在他怀里,泪眼朦胧地望着他。
他擦去了我嘴边的血渍。
“淤血已除,过几日,你的伤便会好了。”
为什么?
我想问,却发不了音。
小叔修长的手指抚过我的颈,我咳了一声,发现能说话了。
张口,发出一个“啊”字,却无了下文。
问什么呢?
问他为何害了易家,问他为何为我疗伤,问他将要何去何从?众多的问题一集中,我竟无法言语了。
“没有为什么。”小叔浮出一抹冷酷的笑。“毁易家,是早晚的事,至于为何要带你出来--自是另有用意。”
我一愕。
小叔捏捏我的脸颊。“你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我寒下眼,不去看他。
“恨我也无妨。你什么都不知道,恨得并无意义。”放开我,他下了床。
此时,敲门声响起,小叔边披外衣边道:“进来。”
是送饭菜的小厮。
放下饭菜之后,小叔一个手势,她便退了出去,期间瞥了我一眼。
“饿了一天,吃些东西吧。”随意的为我穿好装,抱着我到饭桌前,让我坐在他的膝盖上。
我微扭动身子,不想以这暧昧的姿势进餐。
“呵,小影儿呀,以你现在虚弱的身体怕是坐都坐不稳,乖乖的,让叔好好的疼你一回。”他忽而笑得灿烂,话说得轻浮。
我不悦,心中填满对他的恨意之后,竟不再怕他了。
小叔越觉得好玩,竟动手喂我吃饭。
我不依。
谁知他安的是什么心,此时心情好,逗我一下,若下一刻怒气上来了,我第一个遭殃。
“小鬼!”他笑骂,有力的手一捏我的下巴,我便不得闪躲了。无耐地吃下他喂的饭菜,犹如嚼蜡。
偏他玩心重,喂我一口,然后再自己吃一口。
从头到尾,我与他竟同用一双筷子!?
一顿饭,他吃得是有声有色,我却苦不堪言。
终于吃完之后,小叔擦了擦我的嘴,便送我上床休息了。他自己却出门不知干什么去了。
我躺在床上,脑袋空空。
今天,对我来说,犹如一场虚幻的梦。
易家毁,逃亡,来到这陌生的地方,小叔为我运功疗伤,还欢喜的喂我用膳......一切都似会在梦里发生一般。
将来会如何,我无法预测。
王府的人定能料到小叔会逃,所以,以后怕是不得安宁了。但这不在我关心的范围之内,我唯一想知道的是,小叔为何要毁易家!
为何要毁易家!?
这个疑问,我一定要去得到答案!
不管付出多少代价,我都要去探究!
我......不想不明不白的失去一切,不能做个无知的人!
昏昏沉沉之中,小叔回来了。
他似乎站在床边凝视了我许久,之后方宽衣上床,拥着我入眠。
快睡去之前,我忖思。
小叔......为何要与我同榻而眠!?
※ ※ ※
接下去几日,一路上风平浪静。
我纳闷。
这一路上,小叔并不作任何掩饰,只管走官道,怎么无人追捕?照理说,一个郡王爷,势力广阔,追捕一个逃犯,并不难?
难道说,他并不知道......小叔已逃?
思来想去,找不到答案,我干脆放弃了。
正如小叔所言,我的身体日渐转好,但有时大口吸气时,胸口仍闷闷的。小叔说这是难免的,受过内伤,会留下一些后遗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