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紧锁着我,不让我动分毫。“你若真想沐浴,我带你回房!”
我皱眉。我都说了,我并不想沐浴,我只是想洗净身上的污秽。
“你为什么不让我洗净?”我生气地道。
“影儿?”他一愣。
“难道......我想在死之前,净一次身都不行吗?”我哭喊着。“你为何要阻止我?我很脏,很脏!从心里到身体上,都脏得让我作恶!我只想干净地死去!”
“你不会死的!没有我的允许,你不会死!你一点都不脏!”他摇晃着我。“影儿,你见了什么人?和他说了什么话?是不是你的小叔?你和他聊了些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小叔?”我淌着泪,听到这个称呼,心头又绞痛了起来。
“你见了他?”
“小叔?小叔说......我强加于他的感情,干他何事呢?我对他的爱,是强加于他的感情!”我喃喃。“你对我的感情呢?也是强加于我的呢!那么,也与我无关了?”
“影儿,你......你喜爱你的小叔?”他一脸惊讶。
我捂上脸。“这种感情......是不是一种罪?我是不是很脏?逆伦是世俗不容的!何况有断袖之癖的人更为世人所不耻的?我......我想洗一下......洗清了,就不会痛苦了......”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之后,他缓缓地开口,语调温柔似水,轻轻地拨开我的手,用洁净的衣袖擦干我脸上的泪,一如以往清澄的眼深情地凝视着我。我傻傻地看着他,望着他的眼,如水一般清澈的眼。
“你不脏,一点都不脏。”
我想反驳,他的手指点在了我的唇上,阻止我发言。
他低下头,将柔软的唇印在我的眉心。“如果影儿一定要洗净,那么,我当那水,让影儿洗一洗。”
“水?你做水?”
“对,有形的水只能洗净身体上的污垢,心灵上的唯有无形的水方能洗净。我是水,做无形的水。”
我无法言语,只能忡怔地望着他。
他抚开我额前的发丝,轻轻拍着我的背,温柔地笑。
我着了魔般,落入了他的魔阵中!?
“你累了,要休息。”他轻啄着我的唇。
我不躲不闪,只觉得唇上的是羽毛的轻触。
“洗干净了,就要好好休息。”他像哄一个娃娃,抱着我,轻拍着我的背,明明知道,这是一种迷惑,我却纵容自己沉溺下去!
缓缓地闭上了眼,我软倒在他的怀抱中。
温柔似水......能否洗净我的罪恋!?
小叔......
脸颊上冰凉一片,我知道,我再次哭了......
第十一章
我静静地坐在窗边,双眼呆滞地注视着窗外的一切。
天空,湛蓝,白云如绵,蓊郁的树,飞翔的鸟......
天的另一边,是怎样的一个世界?
我如笼中之鸟,无知、幼稚、愚蠢。
用一个个幻想编织着一戳即破的梦。
这几日,我一直呆在潭音的房里,无所事事,听着他讲一些有趣的事情。他说,塞北的风光如何美丽,大漠的黄沙是如何迷人,江南的水乡充满了诗情画意,大理的少数民族是怎样的好客......我听着,仔仔细细地听着,偶尔,露出迷茫的神情。
我生长在一个大家族里,从小便一直呆在大宅子里。我不懂人情世故,也不知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精彩,我只守着我的心,专注地想要一份不可能拥有的爱。我所知道的世界,皆是书上所描述的,文字是死的,可世界是活着的。当面对活着的世界时,我有些惶惶然。我突然发现,在这个世界上,我可有可无!我没有目标,我没有志向,我的存在,是微不足道?
当......小叔拒绝我的感情之后,我真的不知所措了。以往我的心,一直是以小叔为中心,如今,中心空了,我不知该围绕着什么转动?我个人的世界,是空洞苍白的。
我躲在潭音为我所编织的梦幻里,做着一个个可笑的美梦。
潭音对我很好,真的很好。正如小叔所言,冷家人,从来都不会强迫我们。他们是以他们的方式,来迷惑我们。潭音的温柔,是我所渴望的?他的眼神如水,他的动作温柔,他的性情温和。我想要怎样,他全依我。在他的眼里,我看到了宠溺。
真是奇怪呢,除却我是他们冷家的“容器”外,其它方面有什么值得潭音所喜爱的?
静静地一个人呆着,不去思考何为“血隐”,也不去管小叔想如何毁了冷家,更不想为易家的灭亡所痛苦。只要保持着心灵的空洞,头脑的空白,便没有痛苦了吧?
我常常为自己创造桎梏,常常将自己一个人锁在里面,无法自拔的自我伤害,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如果我保持一片空白,便不会如此了?
潭音有时会哀伤地望着我,我疑惑。他为何要如此看我呢?这样的我,令他感到哀伤吗?我不再自我伤害了,也不再痴心妄想了,有什么不好?我只要静静地一个人呆着,静静地看着世界的一切变化,只要静静的,那么这个世界便单纯了。我不去想冷易两家的孽缘,不去理会未来的发展,什么都不思考,什么都不去想,不是很好吗?
有时,我会轻轻地笑,看着潭音,我淡淡地笑。我觉得现在很好了,比起以前,现在应该是最好的。
潭音叹息,附在我耳边轻声说:“影儿,你不要这个样子,我看着心疼啊。”
我微歪着脑袋,不解。我这个样子,怎么了呢?他为何要感到心疼?我心里,一片清新,我感觉,我新生了,从原来的桎梏中挣脱了出来,全新的我有什么令他感到不安的?
平静的日子过了几日,我觉察到潭音的双眉渐渐拧拢了。偶尔,可以看到他的父亲冷夙煌,他会来到潭音的窗口,用一种难懂的目光看着我,我会回视他,研究着他那高深漠测的眼神。
我也有听到他与潭音的对话。
先是轻轻叹息,然后会说:“那样也好......也好......这么多年了,我也觉得累了......”
潭音会回答:“可是......会感到不甘心吧?因为喜欢......才会纵容?”
“不,不是纵容,只是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太偏激了,这种伤害,是世世代代的......已经很多代了,已经没有必要了......”
“那只能随他了?”潭音喃喃。
“是啊......随他......只要他能一直保守那个秘密。”
秘密啊......为何总是如此?有人想守,有人想揭穿。不断地重复着,不断地上演着悲剧,只为了一个秘密。
我听不懂他们在讨论些什么,只是隐隐感到有一丝丝危机。难道,小叔真的采取行动了?或许,他被郡王爷所捕获,根本是故意的!并不是......为了我啊......
唉,我怎么又想这样了呢?不是说过不想这些了吗?
用手敲敲头,我自嘲。
夜里,我睡得很不安宁。
这几日,一直与潭音同床共枕。我似乎习惯了与潭音一起睡眠,有他在身边,会莫名地安心。我并没有被潭音的温柔所打动,所以我没有为他心动。我只是自私得有些贪婪,贪婪他身上的柔情。我知道,这样分明是利用了他,对他,或许也是一种伤害,但我已顾不得这么多了。因为我的心......破了一个大洞,血淋淋的,急需什么来弥补!
黑暗中,我倏地睁开了双眼。我一动,潭音也跟着醒了。
“怎么了,影儿?”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呆呆地望着纱帐。
这个夜晚,好似几个月前的夜晚!
那个夜晚,我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有些敏感,纱帐外一定暗藏玄机?
潭音担心地摸摸我的额头。“着凉了吗?”
我推开他,横过他的身体,手伸到纱帐边,想揭开纱帐。
纱帐揭开一角,黑暗中,一只手猛然窜进纱帐,一把揪住了我的头发。
“啊--”我骇然。
“什么人?”潭音大喝。
我被半拖出来,潭音飞快地抱住我的腰,不让我被拖出去。
黑暗的房间,突然亮起了一角。我忍着头皮上的疼痛,努力看清眼前的一切。
女人!?
一个美艳的女人!?
潭音掀开床帐,紧紧抱着我,警戒地盯着那个女人。
“你是何人?竟敢夜闯郡王府?”
女人抿嘴一笑,松开了我的头发。
我的背一下子 [幸福花园]汗湿了。“是你--”
“影儿,你认识她?”潭音安抚着我。
我点点头。
这个女人,是柳湘婷!小叔所重视的女人!一个能为冷家带来毁灭的女人!
柳湘婷冷冷地看着我们。“该走了。”
走?去哪里?我摇摇头。
“冷家的气数尽了,你想留下来当死人?”女人不耐烦地道。
我震惊。
怎会如此之快?前几日才与小叔对过话,如今,竟成事实了?毁一个郡王府,怎会如此简单?
回头看潭音,他的脸色非常苍白。他应该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这几日他常常拧眉,莫非也是为了这件事?
“你走是不走?”女人问。
我望向她。“为什么......要带走我?我......我的存在与否对你们来讲,并不重要,不是吗?”
女人颦了秀眉。“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不管如何,你,我一定要带走!”
“是......小叔的意思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女人突地怒瞪了我一眼,似乎是我说中了。我不明白,小叔......他为何到最后,仍让我活命?我以为,在他的未来之中,是没有我的,可如今,似乎并不如我所想的那般。
“潭音与我一起走。”我道。
女人微惊,连潭音亦一阵错愕。
“不行!”女人立即反对。
潭音默然不语。
我坚定。“他不走,我也不走!”
女人嗤笑。“你以为这些由得了你吗?”
“我若咬舌自尽,便是由着我了。”我冒险地威胁她。
她冷然了双眼,瞪得我头皮发麻,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潭音的脸上。
“他走或不走,一定要死!罢,并不差这一时!”
我暗松了口气。拉着潭音下床,披上衣物。
潭音一直沉默着。
我拉着他,跟着女人,打算离开这里。但潭音立在原地不动。
“我留下。”他轻轻地说。
我讶然。“为什么?”
他淡笑。“这是我的家,我的父亲一定还在这里。”
“不,你要跟我一起走!”我固执地拉着他。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一定要他随我走,但我绝不愿意潭音的逝去!好不容易......好不容易......
“影儿......”他坦然的望着我。“我死了,会比较好。在看到你小叔的第一眼时,我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我不管那些。“你若仍喜爱着我,便随我走!否则,我立刻去死!”
他无奈地叹口气,最后,不得不跟着我走了。
女人没有再说话,带着我们,从暗道走了。
一样是暗道啊!
似乎,大家庭里,都有暗道呢!而进暗道之前,我听到身后传来惊心动魄的惨叫声。
多么地相似!当初易家,也是毁在了这样一个夜晚里。
黑夜,似乎是为所有的罪恶做掩护的!
一切,仿如早已安排好的。而我,像一颗棋子,任人摆布。
出一暗道,同样有一辆马车,我笑,笑着旧事重演。接近马车,我的心微微发慌,我以为小叔或许早已在马车里等待我们了,然而,并未如我所期望的,马车里没有小叔的影子。
我们坐上了马车,向林子里驶去。
潭音一直抓着我的手,安安静静的。我挨着他,捏着他手心。他抬起头,看看我,会心一笑。
我皱眉。事到如今,他怎还笑得出来呢?
我没有问柳湘婷,小叔在哪里。我感觉得出,一切尽在小叔的掌握之中。易家的毁灭,明目张胆的逃亡,被捕,然后,冷家的毁灭。一张张网,早已预备好了,张开着,只等着猎物的落网。
事至此,小叔在我心中的形象早已模糊了。那个作恶多端,爱美人、爱纳妾的表面形象渐渐淡去,而更深沉更邪恶更有阴谋诡计的内在逐渐裸露出来了。
是什么,造就了如今的小叔呢?
马车颠簸着,耳边,只有车轮转动的轣辘声。
行了差不多一个时辰,马车停了下来。
柳湘婷跳下马车,要我们也下来。同时,赶马车的仆人捡了些柴火,升起了火。
我们围着火堆坐着。
我打量四周,全是树木,黑漆漆的一片。夜晚如果一个人迷失在树林里,怕是活不到明日了。
不安,总觉得事情还未结束。
看向柳湘婷,她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
我骇得贴近潭音,潭音揽着我的肩。我的心稍安了一下。
“我们在这里等什么?” 压下心中的恐惧,我平静地问。
柳湘婷审视了我一番,启开娇艳的红唇,冷冷地道:“或许,我该把你们杀在这片野兽经常出没的森林里。”
我不语。
她又道:“真不明白,然儿为何一定要你活命?哼,一个根本不必要存在的人。”
我惊讶。她......叫小叔为然儿?然儿......这是一种极为亲密的叫法!她与小叔之间,是什么关系呢?为何她能毫无回报地帮助小叔?而小叔似乎也很信任她?
对于她,我并不清楚她的底细。最初,以为她是引发郡王府与易家冲突的罪魁祸首,而如今看来,她并不简单。她的背后,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庞大势力?一个人的势力再如何庞大,能大过一个拥有数千精兵的郡王爷吗?
我注视着火堆,道:“是啊,我也不知道我为何活到了现在。我的存在,可有可无。但......小叔一直没有让我死。”
“哼。”柳湘婷冷冷一笑。闭上眼,不再言语了。
我转头面对潭音。他的脸上一片平静。
或许,柳湘婷在等待与小叔会合吧?
过了许久,林子里无一丝动静。
我毫无睡意,挨着潭音。潭音一直揽着我,脸埋在我的颈间,突然,他附在我的耳边轻声地道:“易家的人......没有死。”
“啊?”我全身一震。
“父亲没有……杀易家的人。他们被安置在偏远的镇上。”
我彷佛听到了天方夜谭。
这怎么可能?
那天我明明有听到凄惨的叫声,据小叔所言,易家的其它人似乎都遇难了!可,潭音为何说易家的其它人没有死?
潭音轻轻地笑。“影儿,或许你小叔与你说冷易两家的恩怨是真的,但是,冷家真的没有亏待过易家。虽利用易家的人来守秘密,但我们心里也是不安的。一直愧对易家的子孙,故而……冷家不会加害于易家。你小叔是做了十分过份的事,才让我父亲不得不出兵,可父亲并没有杀易家的人,只是将他们保护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