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女朋友和好,回到公司可别又一副销魂蚀骨的落魄样。同事甲笑着如是道,挥挥手离开了。
没多久,邵时杰单独前来,看见齐挹辰的餐桌上摆了一叠文件,微扬眉,未加置喙。
「齐先生,你的复健时间,我替你安排如下……」他打开资料夹就照本宣科的念,本来这种事交给实习医生就行了,但他就是忍不住想来看看这个害他弟弟被逐出家门现在只能借住在学弟宿舍的原凶每天过得如何。
所幸,齐挹辰也好不到那儿去,这稍稍安抚了他想动手教训他的念头。
邵时方这两天回到家里,虽然父亲仍不认同他的性向,但母亲已教他和妹妹说动,再加上他出国留学的事大致底定,就算再不赞同,相信父亲也会看在这的份上重新接纳小弟。
早知情况会这样,当初他跟时荏就该尽全力阻止父母亲找上「幸福诊所」去找时方的「幸福」。只是说也奇怪,他一细想,竟想不起那家「幸福诊所」所在何处,还有家诊所的人……如今想起,只觉面孔模糊不清。
「邵医生。」齐挹辰打断他。
「有问题吗?」
「邵他……还好吗?」齐挹辰问出他每日必问的问题。
「他好得很,等着paper被刊出。」出乎意料地,邵时杰松口。
paper是研究生实验结果发表在国际期刊之后的著作,算是一种论文,这种论文通常只占一本期刊的几页。
邵时方的系所规定要出两份,为了让自己对老板有交代,完成自己出国的梦想,他将最近完成的一份paper投到J. Biol. Chem.(Journal of Biological Chemistry),几天前收到录取通知,刊出即代表是他的著作,也算对得起指导教授的提拔之恩,只要他GRE跟托福的成绩不要太难看,便可以申请到好学校。
齐挹辰傻了,「他……他的Paper……」
这么快?这么快?邵时方不是天才型的人物,他的一切跟他一样,都是靠自身努力争取来的……曾经惺惺相惜的特质,如今他恨不得邵时方不要有这种特质!
齐挹辰像断了线的玩偶般跌靠在床后的墙上,他以为……真的以为只要邵时方人还在国内他就有机会……
「你很了解嘛!」邵时杰无情的落井下石,看他的表情便知他对邵时方所学的东西虽然理解有限,可对他们系所以及邵时方本人的理想一派了然。
「最快什么时候?」齐挹辰寒心的低问,出口的每个字都像是春蚕吐尽丝般的艰困。
「明年。」这之中邵时方会先到美国去熟悉环境,不会待在国内,就算齐挹辰伤愈出院也见不到他。
这便是为什么他今天对齐挹辰特别手下留情的原因。
「明年……明年……」听起来很遥远,实际上却一眨眼就到……「邵医生,我……」
齐挹辰说不出口,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说服邵时杰让他再见邵时方一面,甚至不知若是能见到邵时方,他能再说些什么来留住他?
「唉……」邵时杰轻叹,「你放手吧,这样对你们两个人都好。」
是吗?是吗?真的好吗?齐挹辰默然,独自啃蚀着寒入骨髓的痛楚。
半个小时候,邵时杰走出病房,大手一揽,揽过低头不语的邵时方的肩头,揉乱他已经够乱的头发,强硬地带他离开。
上官擎和律守看着他们两人,久久无言。
「分了……真的分了……」律守喃喃自语着,一边吸着鼻子,一边抬起前脚来擦眼泪。「他们真的分了啦──」
「我们的任务圆满结束。」上官擎稍抬手,消除所有人记忆中有关于他与律守的记忆。
若是可以,他也想让自己和律守在这些人的记忆中留下足迹,只是……让他们「记住」对自己和律守而言都不是件好事。
还是删去的好。
「哪里圆满了啊!你吸取到任何的『幸福』了吗?没有!大神创立幸福诊所是希望有所求的人能够得到幸福的……祂的一番美意,到了你手上,全变了样!」律守气到全身发抖,泣不成声的责怪上官擎。
「而大神因为体贴主治医生的辛劳,为免你们有工作倦怠症,特别安排了『命定之人』,让你们也可以得到『幸福』……可是我看……你这种没心没肝没肺的主治医生一辈子都找不到『命定之人』,得不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了啦!」
「被你说的我像千古罪人。」上官擎双肩一耸,双手一摊,「可是我CASE接了,不执行也不行,不是吗?」
「当初我就叫你一次只能接一个,谁叫你两个都接?」
「这两个要对付的人都是同样的,我为什么不能两个都接呢?」上官擎一副他亏大的样子为自己解释。
「哼!说穿了你只是为了创纪录而已!」
「Bingo!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律守儿是也。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知道这次的任务吸取不到任何的幸福,除了想创纪录之外,还有什么,理由趋使我接下来呢?」上官擎抱起律守,律守没有拒绝的任他抱住。
「不知道。」它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那里知晓他那千回百转、到处乱转的脑袋在想什么。
「Remember me forever. My dear. Please, please, forget me never.」
上官擎念出这三句英文,邪肆的笑容怒放。
「就为了这三句?」律守脸上若是有眉毛,肯定是扭曲倒竖,绿眸耀着闪亮的火光,像是随时会喷发的火山。
「没错,我们的任务了结,但是……他们还未『结束』。」上官擎不禁为自己预见到的未来狂笑不已。
律守翻翻白眼,为自己能忍受上官擎三百多年感到不可思议,而它有预感,搞不好未来三百多年,它还是跟上官擎绑在一起!
这个「惨烈」的事实让律守唉叹三声,反正它的忍受力能变强,上官擎居功伟爵。
至于他说的什么还未结束,它就静观其变,看上官擎能变出什么把戏来,也只能如此了,不是吗?它眼见一对相爱至深的恋人分离,除了为之叹息,就只能「相信」上官擎。
第十章
五年后
「时杰啊──你快点来!电脑……电脑怎么变黑色的了啊……」邵母一声惨叫,急急唤来今天没值班的大儿子,要他帮变色的电脑萤幕做治疗。
「不会用还爱乱用,你看,出问题了吧?真是的!」邵父在一旁脸色不比邵母好看。
「你也不会用还敢说我!」邵母眼一眯,扫向身边的邵父,双手叉腰作茶壶状开骂。
急忙冲上楼来的邵时杰见父母亲又开始上演全武行,好笑的上前,隔开怒目相视的两位老人家,坐进电脑椅,看着电脑萤幕。
「时杰,怎么会这样啊!我明明什么都没碰,这下我要写给时方的信会不会都不见啊!」邵母暂时忘却与邵父的「对峙」,焦急的问着大儿子。
邵时杰往键盘上的enter键一按,原本一片黑色的电脑萤幕神奇的又重现色彩,邵时杰一看,忍住笑对母亲和拉着耳朵偷听的父亲说:「你视窗开太多了,新邮件的视窗只要一个,就可以了。」
他移动滑鼠一一将开了数十个的新邮件视窗关掉。
「可是只有一个我怕时方收不到啊!」邵母辩解,「而且,我要说的话很多,一个小小的视窗那够我写啊!」
她第一次试着用电脑这种东西,用e-mail这种怪信写信,怎么用都不顺手。
「妈……」邵时杰不得不轻咳以掩饰自己想笑的冲动,「e-mail跟一般的信不一样,它可以写很多很多的字进去也不用换纸。」
「真的吗?」邵母狠瞪眼窃笑不已的邵父,不太相信的问。
「我帮你打,你就知道是真的假的。」自从邵时方离家后,他们除了透过电话,就是用e-mail联络,通常是邵时杰或是邵时荏当连系人,只因邵家二老完全不会使用电脑,遑论internet?
但今天二老突发奇想的想要写一封「情书」给儿子,所以向邵时杰问明「使用方法」后,他就被赶下楼去。
不到十分钟,他又被「召唤」上楼。
邵母扭捏了好一会儿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说:「好吧,我念你打,可是你一定要注明是我跟时方说的话哦。」
谁叫她老了,跟不上时代呢?
电脑这玩意儿……唉!
「好。」邵时杰真是拿这对愈老愈宝的父母亲没办法。
「咳!」邵母清清喉咙,「亲爱的时方……」
***
美 加洲
咳!亲爱的时方:
我是妈啦!
五年没见,你好不好啊,妈很担心你又瘦成皮包骨了,要多注意饮食,知道吗?
这五年来,台湾变了很多,你在美国不知道会不会常常关心台湾的新闻?(后,跟儿子扯这些干嘛!一点重点也没有! By一旁偷看的爸爸)
(会讲你来讲啊! By 妈妈)
不说这些了,时方,我们都很想念你,你在外求学,也别忘了家乡有家人念着你。
不要总是我们写伊……伊……伊没儿,你才回信。
有时候也写写这什么怪伊没儿主动跟我们说说你在那边的生活。
例如:你可以说说你学校的趣事、交了什么样的朋友、还有还有……如果有交到男朋友一定一定要告诉妈,妈马上飞到美国去看我未来的半子。
(又扯这个,你有没有建设性啊! By 爸爸)
(我跟儿子讲话你别插嘴! By 妈妈)
我讲到哪里了?哦,对,半子,如果没有的话也没关系,反正你还年轻,现在三十出头不结婚的也大有人在,慢慢来,重要的是你看得顺眼、中意就好。
还有啊,你什么时候回来台湾一趟啊!让妈妈看看你,唉,一个儿子流落在外,五年没见到人影……(妈哭了)
(爸带着妈出去了)
时方,你论文完成,等拿学位,决定留在美国的事情我还没跟爸妈说,我想,这种事情还是由你亲自来说会比较好。
五年了,你五年没有回台湾,也该回来看一看了……
你学业忙我们能体谅,但是你现在……也该回来了吧!
即使只是短暂的停留。
让我们看看你,让我们安安心,你舍弃了国内的一切,但我们是一家人,你总不能连家人也舍弃吧?
代笔 兄 时杰
邵时方盯着电脑萤幕上的e-mail出神,久久不成言。
「Fun?」肩膀被拍了下,让邵时方回头看向身后的人,一个金发碧眼的阳光男孩穿着白袍站在他身后。「what's matter?」
「Just read mail from hometown.」笑着回答同期的同学,邵时方倍感压力的叹气。
回台湾……这是一个很难的问题,教他不知如何回答才是最好的,以他目前的状况,他没有自信……
「Girl Friend?」同期博士班的学生中,就数邵时方这来自台湾的东方学生最沉默寡言,因他名字里有个「方」字与「Fun」同音,他们这群同学好玩地叫着这名,久了,也成了一种友人间熟络的称呼。
最可靠的FUN在他们眼中是一个宝箱,有时候他们上课的笔记都还得全靠他一人提供,甚至,他可以在台湾人很少能登上的Cell、Science跟Nature这三本国际期刊之一发表研究paper,可见他有多用功。
只是他完全不提自己的私生活,这让人更加好奇的想知道课堂外的邵时方。
「No, family.」不是不知道友人对自己感情生活的好奇,邵时方为避免麻烦还是鲜少提起,他是来求学问的,不是来解放自己。「They're trying to persuade me go home.」
这儿是位于Palo Alto的史丹佛大学(Stanford University),五年前他在台湾博士班第一份paper(论文)通过,考过托福之后,他选择休学。
凭着GRE以及托福的成绩再加上自己paper的展示,成功申请到Stanford School of Medicine的生化所(Biochemistry),攻读PHD。
「Taiwan?」
「yap.」
「Why not?」
邵时方一呆,面对友人的直问,他答不出来,最后只是勉强一笑,推推镜架,「For some reason…I don't know…」
是啊……为什么不回台湾?他回答不出来,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动过回台湾的念头,这儿的生活很棒,他每天都可以吸收到最新的知识,没有时间想别的事情,这让他很安心,接应不暇的他,竟得要家人提醒才惊觉自己已经五年没回台湾。
一道熟稔不过的身影飘掠过脑海,让邵时方稳静无波的黑波添上一抹黯然,或许,那就是他的「理由」……
五年来,未曾走出脑海的身影尔今依旧清晰如昨,时常在他松懈自己时溜进他的心,让他为了隔绝这道身影,不得不夜以继日的投入研究工作、学习新知识,他回不了台湾……怯弱的回不去那个有「他」在的地方……
深吸口气以平息胸口煞时掀起狂风巨浪,不让友人看出丝毫异样,所幸叨念的友人向来神经大条,未曾视破他的情绪变化。
「Your family hadn't been seen you for sixty months and it's equal to eighteen hundred days, right? What a long time!」友人替他数出五年等于六十个月又相当于一千八百多个日子告诉他,他已有如此漫长的岁月未曾回过家乡,「So, why don't you go home and take your homesick out of your mind? Even…you can meet with your close friend…」
「homesick?」邵时方失笑,若同友人说他从没有犯过思乡病,友人肯定劈头又是一阵骂。
假装没有听见他兴致勃勃的探问自己在台湾是否有亲密恋人,他默默地给了友人一个笑容,后者见状抬手做投降状,识相的说:「ok…see you la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