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气了吗?”还是一副小媳妇认罪的无辜声音。
“我没生气,真的,”严开拉起她被冷风冰得凉飕飕的小手,回头给她一个尽量不带苦涩的笑容。“走吧!该下去了,上头风大,感冒就糟糕了!”
再度看见他笑脸,梁善善放心向一如往常的向严开撒娇。“不要,在台北难得看见这么多星星,我还想再待一会儿!可以吗?”
不忍违逆心上人的好兴致,严开只得出借胸膛充当暖炉,密密严严的把梁善善里在大衣里。
“你啊,跟着林栗学坏了!”
语气是宠溺的,带着笑意望着嘟着嘴以表抗议的梁善善。
星空下,寒风呼啸而来,但躺在严开暖和的体温里,看着眼前撩乱的星斗点点,不觉困意袭来;她开始还试图勉强眨眼撑着,但终究抵不过瞌睡虫招唤,梁善善终于蜷在严开怀里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睡梦中,她喃喃嘀咕:
“严大哥你真好,我自己都还搞不清楚的,你就都懂了……”
是啊!懂得你的大爱,视众生为同物!严开搂紧了怀中佳人,忍不住亲了亲她额角,眸中是抹天知地知只有梁善善不知的深沉复杂。
“在你这个装了对众人无限关怀的小脑袋里,什么时候才会有一个地方,只有严开存在?”他轻轻在她耳畔低吟:“我爱你,善善……永远。”
永远,不让你孤单。
第五章
且让风歇会儿
为我撷取此刻风景——
空中撒落透明琉璃宛转成片片光莹
你的笑就染上了蓝色的味道
于是
凭他时光流转兴替
你平和满足的欢颜
便将在我生生世世的梦里
翩
然
翻
飞
如这一季暖冬
如这般记忆
by 严开
一月底,寒流接连来袭,怕冷的梁善善总是不嫌重地裹了好几斤衣物在身上,毛帽、耳罩、面罩、围巾、雪霓、手套、毛袜、皮靴……她个子小身形瘦,这样穿戴总让人觉得不胜负荷,走起路来一摇一摆——
像只小兔子,严开想。
“好冷、好冷、好冷、好……哈、哈啾——冷!”梁善善擤着因为喷嚏不断而发肿的可怜鼻子。
“糟了!严大哥……”红着眼睛告急,不为伤心难过,只因眼鼻相通的连锁效应,“你还有没有……哈啾——面纸?”
“呶……”严开从背包里掏出整包抽取式卫生纸。“早叫你带这种出门了不听,现在还不是用到了?”
“被人看到不丢脸死了?”梁善善嘟哝,又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我背着就不让你丢脸了啊。”严开一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模样,语音却是宠溺的。
梁善善忙着抽取卫生纸,没空理他,但因为带着毛手套,动作显得迟缓。
“来,”严开索性好人做到底,像带小孩一样,把卫生纸按在梁善善的鼻头:“一、二……擤……”
她仰着被卫生纸遮掉大半只剩一对睁圆大眼的粉脸惊异看他。
“干嘛?”严开把用过的卫生纸丢进自己一路提着的塑胶袋中,都是梁善善一早上的招凉成果。“我是缺了眼睛还是多了鼻子?为什么这样看我?”
“严大哥,”梁善善像发现新大陆一样,连掉了半边的口罩也忘了带回去。“你、你今年几岁了?”
“二十九,呃,过了年就三十了,怎么?突然对我年龄有兴趣?”
“喔,你早衰喔!”她伸长手,撩了撩严开垂落额前的头发,“我看到好几根白头发耶!”
“啊?”严开看着梁善善表情,不觉气恼,她蛮不在乎他的年龄或外貌,分明没把他当成对象!“我早衰你很开心吗?笑得那么高兴!”
他伸出大手,使出梁善善最怕的手段——搔痒。
“啊!救命啊!”梁善善连跑带躲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连声告饶:“对不起啦!严大哥,对不起啦!”
严开住了手,梁善善就伏在他胸前喘气,因为怕他再度攻击,小手索性将他抓得牢牢,紧扣掌心;他也乐得让她吃豆腐,就这么站着当她休息站。
“严大哥,我帮你拔白头发好不好?你长得这么好看,把白头发拔掉就没人发现你的年龄了。”梁善善突然没头没脑说了这些话。
他低头看她,好生奇怪。
梁善善浑然未觉,继续自言自语。“林栗说,因为你一天到晚都是一副皱着眉头的‘欧吉桑’脸,所以才没有女孩子……啊,对不起,我又说错话了!”
严开看着梁善善低垂的脑袋发笑,因为运动,她连原本冻得发白的耳垂都泛起血色,想必粉脸一定出落得更加动人。
他扳起她肩,认真问道:“那你呢?你觉得我老吗?”
梁善善用力摇头,像个波浪鼓,“不会,严大哥一点都不老,即使是‘欧吉桑’脸也很帅……呃……”
严开忍俊不禁,假装生气瞪着自觉失言的梁善善。
她一脸做错事的讨饶模样,嗫嚅道:“对、对不起啦!我……那,让你处罚嘛!只要不要呵痒,什么都可以。”
“这是你说的,”严开轻轻抬起小脸,深情款款注视着她,“不后悔?”
“嗯。”梁善善先是迟疑,然后用力点头。
犯了错就要受罚。而且,她相信她的严大哥,即使要打屁股,也应该是——
小小力的吧?
家门前,梁善善踌躇再三。
“怎么还不进去?又忘了什么吗?”严开催促着,刚才两人忘情在外头乱闹一阵,梁善善的感冒好像又严重许多。
他熨了熨她额际,嗯,有点微烫,该不是发烧了吧!
“严大哥……”
“哪里不舒服?”严开焦急探问。
“没有啦!我……”梁善善鼓起全部勇气,“严大哥,不要再拖了,你想罚我什么?快说吧!”
碍着梁善善一脸认真,严开差点没因暗笑而岔气,难不成他的宝贝善善至今还奉行着“今日事今日毕”的童子军教条?
“好吧!我再问一次,”严开低下头,盯着梁善善的眼,“你不后悔?”
梁善善摇头,但不禁有些轻颤;眼前的严开虽然笑着,可她总觉得他在看她的眼光下藏着一抹诡谲。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那,把眼睛闭起来,”严开扳转着她的身子,让她正正相对。
“啊,果然!”梁善善惨叫,但还是乖乖闭眼,只是带着哭音哀求着,“严大哥,你是要捏鼻子还是拧耳朵?我、我怕痛,小力一点好不好?”
“我啊……”严开轻轻将她搂近身侧,大手从她发间滑落,顺势捧住了她的脸。“耳朵或鼻子,我都要处罚。”
他的气息吐在她的脸颊,渐渐移至她的耳际,“你自己选,先要哪一个?”
梁善善的鼓膜几乎快被他魅惑般的声音和自己的心跳给震破了。
她的理智知道严开正对她意图“非礼”,但她的双脚就像生了根,僵在他温柔臂弯里动也不想动。
于是她也只有紧闭双眼、臊红了脸,任由严开呢喃啃啮过她细巧耳垂、粉颊、鼻尖,跟着顺势——
将她埋进怀里?
“抱歉,我不是有意打扰你们……”陌生人的声音?!
梁善善羞得不敢见人,下意识抓揉严开胸前衣裳,鸵鸟地保持闭眼姿势。
因为看见来人而停下亲昵动作的严开暗暗掩去愠怼,却掩不住脸上欣喜柔情,抱着梁善善半转了身,帮她开启铁门,他的身形挡住了她向外的视线,让她得以继续充当鸵鸟。
“善善,你发烧了,乖乖去睡个午觉。”严开松开梁善善因紧张而死抓不放的手,吻了吻她额头,“今天处罚到此结束。但,如果晚点我来你还没退烧,我一定给你更严厉的惩罚!听到没,嗯?”
是发烧的关系吗?梁善善捂着自己激跳的心口,怔怔望着严开笑意盈盈地帮她带上家门,她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自己现在脸一定红得像熟透番茄。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庆幸着林栗刚好不在;或者,她正需要一人独处,好好把严开对梁善善的种种行径……
仔细……理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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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大楼附近的小公园,严开坐在翘翘板的支点上,隔了一段距离,静静望着面前轻荡秋千的罗起。
“这句话你已经说了很多次了,说点别的吧!”他打断,瞥眼望了望一直站在两人左近的大男孩。“你气色看来好了很多,有什么好事情吗?”
大男孩尴尬对严开笑笑,转头对罗起说:“我、我去买饮料。”几乎以逃跑的方式避出两人视线,但看得出来,他对罗起充满柔情。
罗起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不自觉流露出一抹微笑,严开看着这似曾相识的表情,不禁也些许怅惘。
“那男孩……看来不错。”平淡说着,连自己也无法相信的云淡风轻。
罗起笑了,笑的有点苦涩、有些只有自己知道的酸楚,“他叫小万,是那个人的侄子,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每次那个人发酒疯要揍我时就跑出来帮我挡拳头;后来我决心戒毒和那人分手,也是因为小万有一次被打得几乎送命,却还是……唉……”轻摇头。
“我这个人,一辈子没做过几件有意义的事,到头来却要个孩子为我牺牲?呵呵,我想开了,人嘛!干干净净地来,就干干净净的去,我不想欠人情债,所以,我带着小万跑了。”罗起点起一只烟,顺便递给严开,“凉烟可以吗?”
“不,我戒烟了!”严开摇摇手,看着罗起美丽如昔的脸庞,只是不到三十的年纪,眉宇间竟浓浓结着明显沧桑,“那个人没找过你?”
“哈!”吞吐烟圈,“我又不是他唯一的女人,他才不会在乎我呢,不过,毕竟我给他戴了绿帽子,让他在道上失了面子,所以……”
罗起解下她的手套,露出去了半截小指的左手。
严开大惊失色,“小绮,你……天呐,这……”哑口无言。
抬眼看他,心底感激他无所掩饰的关切。“我当它是个印记,如果我可以重生,就从这里开始。严开,我一路跌跌撞撞的走来,只有你始终不曾真正离弃我,我今天来,是想请求你的原谅,为以前种种、全部、所有……”
“对不起,我、对不起!对不起……”
仿佛回到从前,小罗绮每回受到母亲无缘故地出气责打,总是这般喊着;她的生命,往往先学会告饶的姿势,然后许久后才能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别说抱歉!我没怪过你。”严开轻轻搂着罗起,像呵护自己的小妹妹,罗起起先僵着,不敢相信严开的温暖是给她的。
直到严开浓浓喟叹,“我们之间永远都有一条线,断不掉的。”她才痛哭失声,哭得悲切,哭得酣然。
“我现在正在戒毒,和小万还有爸爸住在一起,”罗起说:“爸爸的病是好不了了,他说,想再看看我站在舞台上的风光模样!”
“公司愿意给我最后一次机会,我自己也写了曲,虽然不是很好,但这次真的是我自己写的。帮我填词好吗?开,我想完成爸爸的心愿,就只这样。”
严开想起罗起那当了一辈子三流演员的父亲,这些年他偶会觉得,年轻的罗绮执意想在演艺圈成名,或许是要为最疼她的父亲出口怨气!
他回给罗起一个久违笑容。“好!你什么时候要?”
深夜,严开来到许久不曾停驻的工作室,轻开灯,点亮了这明该熟悉又忽觉陌生的场域。
虽然答应了罗起,但一时间还没有灵感,随手翻起架上的古典唱片,不自觉便放起当年母亲病中最爱的旋律:莫札特的“安魂曲”。
沉浸乐音,严开蓦然想起日间与罗起的最后对话。
“开,身体还好吗?有空去医院检查检查,胃的老毛病总不能老拖着……”
“放心吧!我身边有个超级管家婆,担心我的衣食比她自己还紧张,现在我三餐正常,怎么还会有毛病?”
“那就好!”罗起似乎吁了一口气:“无论如何,我祝你幸福,永远。”
“你也是,要幸福的好好活着喔!”他对她,也对自己说。
“安魂曲”沉沉作响,激动不失高昂,不似生命终结,倒似巅峰盛处,瞬间凝住;然后日久弥新,簌簌回荡。
他想起梁善善,想起生与死,想起世纪之末与新的交替……
写歌十年,他重新确认当年不被认可的自我;现在的他终于勇于承认,他写的是情,是爱——
是呕心沥血也是刻骨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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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廖太太现在情况怎样?”
梁善善上前向一名刚从手术室走出来的护士探询。
三个小时前,她接到一通来自廖喜儿哭啼啼的电话,然后就随着载了廖家母女的救护车来到医院。
“刚才洗了胃,现在正在加护病房里观察,如果没意外的话,明天就可以转送普通病房,你们……是她的家人吗?”
“不,只有那睡着的孩子是,我是那孩子的老师,至于另一位……呃……他是来帮忙的朋友。”
严开铁青着脸,坐在医院长椅上瞪她,果真是旧恨未平、新仇又起,看来他若不好好“处罚”梁善善一下,她永远都会像今天一样忽视他的存在。
“嗯,其实病人情况已经稳定,你们可以先回家休息,明天早上再来就可以了。放心吧!如果有特殊情况,医院会马上通知家属的。”
护士小姐交代完毕走了。长廊上,只留下睡得昏沉沉的廖喜儿、怒得气鼓鼓的严开,和不知道自己又犯了什么错、怯得怔怜怜的梁善善。
两人四目对峙了好一会儿,严开终于站起身来——
“赫!”梁善善直觉性地往后一跳,不小心便撞上走廊另一侧的长椅;又因为重心不稳,整个人往长椅侧面,倒栽葱似地直翻过去……
“善善!”严开吓得魂都飞了,当下三步并两步,连中学时代打棒球的滑垒工夫都搬出来。
咚。啊!哎哟……
接连几下奇妙的声响是因为惊魂未定的梁善善发现救了自己一命的居然是严开软中带硬的胸膛,羞得弹跳起身,却不慎撞到严开下巴,两人一起呼痛出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忍痛的梁善善重复着一百零一次相同的台词。
她不再逃了,人要勇于认错;而且,先前她是搞不清楚状况才想跑,现在她确确实实是恩将仇报,她得留下来,乖乖接受惩罚。
“严大哥,这里是公共场所,我们回家再……咦……”闭着眼睛认错,却感到严开强有力的臂膀将自己箍得死紧。
“善善,你把我吓死了!”严开的声音落在她的头顶上,像是东西失而复得的心情,恋恋不肯松开梁善善半分;他吻着她额角、脸颊……像是确定她的真实存在。“林栗只说你在医院,我那时还以为你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