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上了他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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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仪仗午门开,夹路宫灯对马催,队队宫监齐拍手,后边知是凤舆来。
皇帝大婚这一日,整个京城笼罩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当中,迎亲的御道上悬挂着数百盏宫灯,远远望去,好似一条璀璨夺目的银链。
桑朵那端正地坐在黄缎盘金鸾凤肩舆内,沉甸甸的凤冠上垂下一排珠串缨络,遮住她粉妆玉琢的容颜,她必须很小心地挺直背脊,不让珠络碰坏她脸上细心化好的水粉胭脂。
昨夜她紧张得一夜没办法睡好,天还没亮就起身沐浴梳妆,将以金线绣成十二只凤凰的杏黄色礼服穿好,戴妥嵌有十二颗大东珠的珠络凤冠,穿戴着这一身沉重华丽的大礼服,进行着繁琐的婚礼仪式。
虽然肉体疲累得像随时会崩解掉,但她的思绪却是异常清醒,情绪也高昂得恍如置身云雾间。
忽然听见钟鼓声齐鸣,声震九门。
桑朵那忍不住拨开罩在面上的珠络,好奇地掀开窗上的纱幔悄悄偷望着。
一眼看过去,视野之内全是红,所有的宫门、殿门让喜气的红装饰得美轮美奂,大红的地毡、红色的宫灯、喜灯、悬满双喜字彩绸的宫殿,将喜庆的气氛彻底染到极致。
红,能成为喜色,也能成为人间最悲惨的颜色。
桑朵那的神思渐渐飘向远方,想起了尸横遍野,被鲜血染红的草原,一颗心揪疼了起来。
额娘,您看见女儿今天有多美了吗?您总是希望女儿能嫁给京城内的富贵人家,别留在草原大漠受苦,女儿如今已如愿嫁进了世间最尊贵的帝王家,嫁给了最尊贵的男人了,您在天上可看见了吗?可为女儿高兴吗?
女儿已完成了您临终前的最大遗愿了,额娘,您来看看女儿吧……来瞧瞧女儿今天有多么幸福快乐……
她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明知道不该弄花了费心化好的妆,但眼泪已止不住地顺颊淌下,擦拭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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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礼成。
在全福侍卫以满语唱完“合卺歌”后,大婚的最后一项繁文缛礼——即“合卺宴”已经完毕,由女官将霁威和桑朵那这对新婚夫妻引入坤宁宫东暖阁。
红烛如林,满室辉煌。
四位全福福晋七手八脚地把桑朵那身上沉重的礼服卸下来,替她梳起双凤髻,戴上双喜如意玉钗,换上双凤同和袍,把装着米谷的宝瓶塞在她怀里抱着,然后引她坐在龙凤喜床上。
太监忙碌地替霁威换下衣服,将他送上喜床后,便与四位福晋匆匆跪安退了出去,随即阖上殿门,留下四位福晋守在门外。
当屋内只剩下霁威和桑朵那两个人时,桑朵那这才情不自禁地轻吐了一口长气,任人摆弄了整整一天,还被沉重的大礼服拘压了一整日的肩背,总算可以松懈下来了。
自从选后那日以来,她时时刻刻都被教导要行规步矩,一言一动,都要先想清楚这样可不可以?合不合宫里的规矩礼仪?从小在大漠生活不受拘管的个性,简直快被这些繁文缛节给闷坏了。
总算,这里不再有啰唆唠叨的宫女、嬷嬷们,她终于可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和皇帝表哥聊聊天了。
她刚偏转过脸看向霁威,发现他也正好看向她,两人眼光同时相遇。
奇怪得很,她其实并不想避开目光,但是不知怎么地,霁威凝视她的眼神中透着一种奇异莫名的光炬,令她无端羞红了脸,下意识地垂眸盯住怀中的宝瓶。
“许久不见表哥,表哥今天看起来有些不一样呢。”她抿着嘴儿笑说,虽然还是那股有什么就说什么的脾气,但心里不禁奇怪着,自己明明又不是第一次看到表哥,干么要脸红心跳?是因为才经过半年,表哥又更像成熟的大人了?
等了半晌,没听见霁威的回应,桑朵那仍强烈地感觉得到盯住她的那道灼热的视线,她的心跳渐渐加快起来,在炽热眸光的注视下,她觉得自己的脸颊愈来愈滚烫,彷佛连头发都要根根烧起来似的。
在未开窍的心灵里,她还不懂得辨识混乱的呼吸和激烈的心跳是因何而起?没来由的心慌也说不出个原因,只是烦恼着该找点什么话来说才好?
霁威默然不语,目不转晴地盯住她。
她的心脏乱跳得难受,全然不受控制。
哎,说什么好呢?
忽然间,她忆起了半年多前与霁威分别时,他那时身受很重的伤,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表哥,你的伤可都全好了吗?”她蓦然抬起眸子,担忧地望向他的肩胛处。
霁威心中一热,她的问话勾起了半年前的回忆,他不禁怔然,默默凝望着她,她的脸红得像颗熟透的桃子,可爱得让人想狠狠咬一口。
可爱?!呵,可爱又怎么样,小小年纪就知道如何攀龙附凤,抓住瑜皇太后这个高枝就晓得要往上爬,未来还不知道是怎样的一个狠角色。
他冷冷地瞥开视线,站起身离开喜床,走到龙凤喜烛前站定。
“这里是皇宫,朕是皇上,以后不许再喊朕表哥。”他不带丝毫感情地说道。
“是,皇上!”一听见霁威开口说话,桑朵那高兴得眉毛都跳起来了,根本来不及会意他话中的冷漠。“我会记住宫里的规矩,哦,不,嬷嬷说在皇上面前,我不能说我,得说臣妾,这半年来臣妾跟嬷嬷学了很多,不过宫里的礼仪实在是太多了,让人很难全部记住,难怪皇上曾经说过皇宫里很闷,成天都要牢记这些规矩,的确是会把人给闷坏……”
“闭嘴!”他猛然回身冷视着她,硬生生打断她兴奋谈心的情绪。
桑朵那愕然呆住,瞅着那双冷冷的,没什么温度的眼睛。
那双眼睛深不见底,是一种将感情刻意隐藏的眼神。
“在宫里,朕不叫你说话,你就不许说话。”他下颚微扬,高高睥睨着她。
桑朵那振奋的神情顿时僵住,脸上娇艳的红潮也渐渐褪去了。
奇怪,她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在她记忆中的霁威表哥并不是如此疏离和冷漠的……
“皇上,这也是宫里的规矩吗?”她迷惘地眨动晶莹大眼。
“朕让你提问题了吗?”他眯起冷眸,口气中满是厌烦。
她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双腿动弹不了,忘了该如何呼吸,心脏也忘了该如何跳动了。
我讨厌你!讨厌要被迫立你为后!
寒冰似的声音不断萦绕在她的耳际,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冷酷无情的皇帝,是那个记忆中温柔可亲的表哥。
初次与他相见时,他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那时候,他会常常笑,会说话逗弄她,为什么坐上龙椅宝座以后的表哥,仿佛彻底变了一个人。
犹记得……
她的记忆展开翅膀,朝遥远的、瑞雪纷飞的殊像寺翩翩飞去……
“表哥,京城好玩吗?皇宫有多大呀?”
“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第二章
那一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漫天飞雪,气象混沌。
桑朵那随着母亲前往避暑山庄北面的殊像寺,与姨母瑜皇贵妃会面。
初次见到姨母,桑朵那立刻被她惊为天人的美貌慑住,本以为自己的额娘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大美人了,想不到姨母还要更美上几分。
“仪凤,你比上回见面时瘦多了。”身着宫装的瑜皇贵妃挽着蒙装少妇的手轻叹着。
“是吗?”仪凤秀眉轻扬,摸了摸脸颊笑道。“我自个儿没怎么留心,倒是姊姊,这些年不见,姊姊看上去又更美了。”
“瞧你这张嘴。”瑜皇贵妃苦涩地笑了笑。“我老了,早不美了。”
多年不见的两姊妹亲热地拉着手闲聊,桑朵那安安静静地站在她们身旁,把玩着两条乌黑的长发辫,她脸上带着天真烂漫的微笑,一双又圆又大的杏眼兴致勃勃地望向屋外的天井,额娘和姨母的谈话引不起她的兴趣,反倒是站在天井中与喇嘛低声说话的少年,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朵儿,东张西望的看什么?快过来,你还没拜见过姨母。”仪凤轻声低斥着桑朵那。
桑朵那害羞地耸肩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
“姨母。”她膝盖微微一蹲,请了个安。
“好标致的小丫头。”瑜皇贵妃轻抚她红润的脸颊,慈爱地笑着。“姨母还记得你的名字叫桑朵那,今年有……十四岁了吧?”
桑朵那认真地偏头想了想,轻轻笑说:“多谢姨母惦记着,过了中秋,我就满十五岁了。”
清朗爽脆的声音,如莺声呖呖,再加上桑朵那一脸娇憨的甜笑,让瑜皇贵妃对她怜爱进了心坎里。
“朵儿,想不想跟姨母进皇宫玩玩呀?”她一只手轻按着桑朵那的膝盖。
“听说皇宫又大又美,我很早就向往进宫去玩玩了,可是父汗和额娘总是不肯答应带我进京。”桑朵那偷看了母亲一眼。
“这是为什么?”瑜皇贵妃不解地问道。
仪凤缓缓垂眸,避开姊姊的愕视。
“朵儿还小,带进京有很多不便之处,何况她的父汗也看守得紧,只能等她大一点再说。”她淡然回答。
瑜皇贵妃怔望着妹妹,看得出她虽然勉强装出开朗的神情,但眼中的积郁怎么也藏不了。
她悚然心惊,记忆跌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当年,她们一双姊妹同时入选进宫,封为常在,初时两人还庆幸能一同服侍皇上,有个说话的伴儿,但是事情却起了料想不到的变化,皇上看中了她,而且只看中她一人。
从此,六宫恩宠集于一身,皇上为她冷落了所有的嫔妃,对仪凤连一次也不曾召幸过,皇上的专宠让整个后宫波诡云谲,嫔妃们暗中串连孤立她,甚至当她一生下七阿哥霁威以后,便让皇后以代她教养之名夺走。
她的性格软弱,不会手段,明争暗斗的后宫令她陷入困境,也让她体会到宫廷斗争的可怕,她不忍心受冷落的仪凤在无情的后宫孤单终老,于是暗地里乞请皇上放仪凤出宫。
怎知,皇上确实放仪凤出宫了,然而却是将仪凤当成了礼物献给蒙古科尔沁台吉班格济,她的一片好意反倒害了仪凤,这些年来,她一直对仪凤满怀愧疚,担忧仪凤过不了大漠的苦日子。
“仪凤……”她欲言又止,似有许多话想问,但最后只挤出了一句话。“好妹妹,在大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这一问便融及了仪凤的委屈伤心处。
“也还算过得去……”她的眼圈微红,勉强苦笑了笑,凝望着姊姊那张芙蓉般娇艳的面容,眸中不自禁透露出些许的哀怨。“唉,大漠的草原生活自然远不比姊姊在皇宫里头舒服,你瞧瞧我的脸,历经几年草原风霜,看上去倒比姊姊你老上好几岁了。”
“没的事,我脸上擦的是上好的宫粉,来,你仔细瞧瞧就知道了,我脸上有多少皱纹都藏在宫粉下面呐,远看还行,可近看就露馅了。”瑜皇贵妃以自我解嘲来安慰妹妹。
仪凤淡然一笑,默默细看着姊姊,这一细瞧,心中不由得暗暗吃惊,姊姊的脸远望有如象牙般柔滑细腻,但是近看才发现憔悴不堪,确实有小少细纹隐藏在上好的宫粉之下。
“我在大漠曾经听闻过,说皇上对姊姊恩宠极深,十数年不变,近来还册封姊姊为瑜皇贵妃,地位仅仅在皇后之下,姊姊的际遇是多少嫔妃求之而不可得的,还有什么令你烦心的事呢?”仪凤不敢相信地说。
瑜皇贵妃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慢慢把目光转向窗外的天井,凝视着站在天井中飘逸颀长的少年背影。
“我的确是宠冠六宫,可是皇上愈是加恩于我,我的亲生儿子就愈加恨我,你说,这怎么能不令我烦心呢?”
“姊姊说的是霁威吗?”仪凤愕然的目光也移向了天井,这才看见天井中站了一个器宇不凡的少年,正跟着一个小喇嘛走到宝相阁去。“外边那人可是霁威?怎不叫他进来见面说话?”
“刚才你们还没到,他跟我坐在这儿等嫌闷,倒宁愿出去和喇嘛说话。”瑜皇贵妃勉强的笑容中带着苦涩。
仪凤深知宫廷斗争的可怕,表面上姊姊看似风光,得到别人都得不到的荣宠,但事实上,她才是真正的输家。
“霁威从小跟在皇后身边,自然跟皇后亲,跟你疏,皇后因你之故遭皇上冷落,霁威替他的嫡母抱不平,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能怪他。”
听见妹妹柔声劝慰,瑜皇贵妃幽怨地点点头,蹙眉轻轻一叹。
“生下霁威那一年,我还只是个身分卑微的常在,即使生下了皇子也没有资格亲自抚养,因此霁威才生下三天就让皇后抱回宫养育了,自此以后,只有逢年过节方能见到霁威一面,我和他之间的母子亲情,自然远远及不上他和皇后嫡母间的感情,我虽得皇上专房之宠,但是霁威却将皇后受冷落怪罪到我的头上来,我是他的生母,他却凡事都向着他的养母,真教人情何以堪……”说到这里,她眼中已忍不住噙满了泪水。
“姊姊,皇后待霁威如何?”
“皇后为人温良恭俭,待我如亲姊妹,待霁威视如己出,甚至比对她自己的亲儿子霁善还要好,皇上常在我面前赞扬皇后的宽容大度。”
“一个母亲怎么可能待别人的孩子比自己的孩子好?真是一个心机深沉的皇后。”仪凤不以为然地冷笑道。“姊姊,皇后以博大宽厚当她的武器,光就这一点你已不战而败了,除了委屈点、忍耐点,你可一句抱怨的话都不要说,日久天长,霁威终有一日会明白你的苦心。”
“我明白。”瑜皇贵妃点了点头,挤出一丝疲惫的笑容。“宫廷里头处处潜藏着危机,我一个人势单力孤,难以保护霁威,而皇后的家族势力是个强有力的后盾,霁威认皇后为嫡母,能得到较好的教育环境,总比跟在我这个出身寒微的母亲身边强,只要霁威将来不会因为我的出身不好而遭受其他兄弟冷眼相待,他认不认我倒不是那么重要的事了。”她幽幽长叹,语带哽咽地诉说着。
仪凤紧紧握住姊姊的手,两人静默对望,心中各怀着难以言说的心事。
坐在一旁的桑朵那听得怔然,她虽然不太懂姨母话中的危机和后盾是什么意思,但却能从她的语气中强烈感受到那种浓得化不开的悲哀,那种幽怨的神态她常从额娘身上看见,已经太熟悉了。
“姨母,您这么好,霁威怎能不认你?”桑朵那忍不住插口。
“朵儿,霁威是你的表哥,不可以直喊他的名字,额娘不是教过你了吗?”仪凤斥喝着。
“没有关系。”瑜皇贵妃爱宠地搂着桑朵那的肩膀。“朵儿没见过霁威,突然要她叫表哥难免生分些,等会儿就会让你们表兄妹见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