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皇集团总部位於市中心的黄金地段的一楝新颖大楼里。这楝大楼共有三十六层楼,一到二十五层隶属「东皇饭店」的范围,之上才是东星集团。东皇以产物保险起家,後来转投资於饭店与金融业都大有斩获,三十九年下来,虽曾有几次面临财务周转不灵的危机,但是仍挺了过来,亚洲金融风暴没能击垮它,全球性的大萧条也让它平安撑过。乘著台湾经济奇迹起飞建立基业不算什麽了不起的事,但是要屹立不摇近四十年可不容易。何况还蒸蒸日上呢!
这是创办人房律龙最津津乐道的事。当亚洲各大财团都趴倒在金融风暴中倒地不起时,他是少数里几个撑得比较轻松的人。还有不少人向他讨教取经呢!连经济部也请他去演讲、开会。他不认为创业成功有什麽了不起,成功与失败之间各有一半机会,但是要维持成功就非常不容易了!而且还维持那麽久。如果幸运的话,他甚至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公司规模比现在更壮大一倍!
早年,房律龙是一个律人律己都严的上司。那些跟了他一辈子的下属,不客气地封他个「阎罗王」的绰号,来安抚自已被奴役了一辈子的怨气。房律龙性情坚定、跋扈、严厉、暴躁,公私分明并且不近人情。这使得他的四次婚姻都以仳离收场,也没生下一儿半女。不过那也无所谓,他这一生的时间都花在事业上,也实在是没空理会那些养育教育的事;与其生了没人能教养,还不如别生的好,再说他对那些吵死人的小恶魔向来保持十丈远以策安全。何况以房律龙孤儿的身世来说,上无长辈叨念著不孝有三的威胁;左无亲、右无戚的,他压根儿没领受到传宗接代的压力。他没有那种非要自己骨血继承事业的观念,用人唯才是他成功创造出东皇事业集团的重要原因,当然就不会放任庸才去败掉他毕生的心血,亲生的儿子也不行!
曾经,他对挑不到接班人的忧心高於对全球经济衰退下该如何因应的苦恼。他现在七十岁了,在十五年前他便开始寻觅人才。核选每一个四十五岁以下的中阶主管、注意每一个部门里表现最出色的员工,并要求跟随他三十年以上的八名公司大老举荐人才。那阵子简直是忙得不可开交,那些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元老们都给他操进了医院避难,而且还不许他探病,怕他又要继续奴役他们那一把老骨头。如此这般的搅和了几年,也许是老天终於听到了八大长老们的祈祷,让救星从天而降--
八年前,一个飘著细雨的下午,心情烦闷的房律龙从高尔夫俱乐部出来,一时不想回公司加班,便吩咐司机随便开车,就在郊区绕绕好了。司机老刘跟了他十几年,是了解他脾气的,遂将车往山中小道开去。最後停在一池野生的莲花田边,让老板撑伞下车散散步。
房律龙沿著莲花池走来走去,走来又走去。眉头紧是愈皱愈紧,心情是愈加的暗沉,几有破口大骂以宣泄之态势……
「嗯呀……拔吧……」模模糊糊的嫩声。
以为是老刘在他背後装可爱,房律龙一只老拳差点挥过去,猛地转过身却没看
到人。老刘早按他的吩咐去买热茶了,所以身後不该有人!
一片半人高的杂草长在莲花池周围,雨声之外、草堆之内依稀有著隐隐的窸窣声。是什么东西?小动物?人?鬼?正兀自猜测惊疑时--
「爸吧……阿痛痛……呜……」
那嫩嫩的声音再度传出,这次听得很清晰了。没错!有人声。而且是小娃儿的
声音!在这荒郊野外哪来的小孩子呀?!
房律龙左看右寻的,就是没看到附近有人家。十里外有间山产店,但他不认为
店家会让自家的娃儿爬来这里玩--未免也太远了,爬到腿断也爬不到吧!
嗯……接下来的问题是:他要不要拨开草丛,揽下这可能的麻烦?
轰隆!
细雨一下子转为大雷雨,房律龙咒声连连地冲向草丛里。
这下不救也不行了!他再怎么铁石心肠、再怎么讨厌小孩,也不至於狠心到眼
睁睁看一个小孩被大雨浇去一条小命。狠狠地伸手一拨--
从此注定了他沦陷的命运,再也没有翻身的一天!
他遇到了一个天使般的小娃儿。
***********
「她哪来的?」大老甲问。
「我的女儿。」毋庸置疑的口气。
「你以为我们第一天认识你吗,房老大?你连个养子都没空收养,哪来的时间孵出这么漂亮的奶娃儿?」大老乙完全不信。
「何况,她给你当孙女儿都嫌糟蹋了,还女儿呢!」大老丙闲闲问著:「听说你让老刘送了一个重伤的男人去医院急救,不会是你看人家的女儿可爱,就唆使老刘把人撞晕,好趁机抢别人的女儿吧?」
「我是那种人吗?」房律龙下客气地打掉每一双企图伸过来偷摸他怀中可爱娃儿脸庞的狼爪。「要不是我好心救他一命,他就只好躺在荒郊野外流血致死了。所以我把他的女儿收来叫我一声爸爸不为过吧?」
「你是有当上匪的本钱,但也要看看人家接不接接受呀!」大老丁苦口婆心。眼巴巴看著漂亮小娃儿的苹果脸鲜嫩欲滴,就是捏不到,好想好想揉揉捏捏几下喔!「好歹你也要得到她父亲的同意嘛!」
「他敢不同意?!」哪来的狗胆!
「难说。要我有这么漂亮的女儿,肯定也不会同意让人分享的。何况我看小娃儿不可能开口叫你爸爸的。」从头到尾也就房老大一个人在那边一头热。大老戊看得很清楚。
房律龙嗤之以鼻,完全不相信。笑眯眯地对怀中漂亮小娃儿道:
「来,小乖,叫爸爸。」
小娃儿静静地无言,除了眼中有盈盈欲滴的泪外,并无其它表情。那双黑白分明的含泪大眼几乎要让在场的九个老男人的铁汉心化为碎片。
「小乖,叫爸爸呀。乖。」房律龙又诱哄著。
「她是不是还不会说话?才一岁而已吧。」大老己道。
出乎意料之外,娃娃伸出小手掌比出两根手指头:
「两岁。欢欢两岁。」
「喔!多么聪明的孩子。」老男人们感动得直掉泪。
「原来你叫欢欢呀,欢欢叫我爸爸好不好?」房律龙不死心,非拐到娃娃叫他一声爹下可。
「爸爸……痛痛,爸爸……不见了。」
「你们听!她叫我爸爸了!」房律龙当下演起跳加官,端差没敲锣打鼓而已。
八大老立即给他吐槽:
「我们一致认为她在叫的是那个正躺在医院昏迷不醒的男人。」
死也不承认。房律龙一边拍抚小娃儿,并接过管家递来的牛奶喂她,兀自开心哄著:
「欢欢乖,爸爸会好好把你拉拔长大,让你成为全台湾最幸福的小公主。当然,如果你很厉害的话,爸爸也非常乐意栽培你成为东皇集团的女皇哦!啊,不不!那太辛苦了。不如这样吧,爸爸帮你找一个又帅又聪明又厉害的男人来入赘,重要的是他还得听话。这样你这辈子就可以吃穿不愁地快快乐乐过一生了,好不好呀?」
「我要爸爸……爷爷,欢欢要爸爸……呜……」
噗哧!
无视「阎罗王」青白交错的脸色,八个老男人笑得抱肚子叫痛。哀呦喂!
瞧,糗了吧!一把老骨头了,就别企图认奶娃儿当女儿,偏他硬要。啧!连两岁的孩子也不屑被拐。
「我说,老大你还是等她父亲醒来再商量认『乾孙女儿』这种大事吧!」大老们建议著。
「哼!下必了。也许那家伙再也醒不过来了,他的女儿我就直接收养下来了吧!」刚才守在医院的老刘来电告知最新急救情况,看来是很不乐观。他会看在可爱娃儿的分上,给他找块龙穴安葬的。
「情况很严重吗?」大老庚小声问著。看著老大怀中那娃儿呜咽得困倦了,大夥全降低音量,希望让她有个好眠。
「嗯,被车撞落山坡至少有两个小时了,然後又淋雨感染肺炎,情况很差,医院那边说要是高烧一直不退的话,不是烧成白痴就是一条小命从此呜呼哀哉,更别说他全身上下部是伤了。」
大老辛「咦」了声道:
「如果他们父女都是被车子从山坡上撞下来,那这娃儿没问题吗?她身上有没有什么伤口……」
「没有。我们到医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叫护士将她洗乾净、换上乾爽的衣服,并且彻底地全身检查。结果她没事,被保护得相当好,奇迹似的连个擦伤破皮也没有。」这就不得不让他佩服起那个还在生死关头挣扎的男人了。要有怎样的决心与毅力,才能在那样万分危急的情况下卜依然绵密守护住怀中宝贝,不使之受到分毫伤害?!「也是喽!这么乖巧可爱的孩子,谁也舍不得让她受伤的。」
「如果这个女孩儿对他那么重要,那他就不会死。而我个人认为他不可能让自己的女儿叫别人爸爸或爷爷。」大老甲权威地预言著。并摆出一副请闹老大趁现在好好抱个够,以後肯定再也没机会」的悲悯表情。
弄得原本势在必得,而且信心满满的房律龙开始惊疑不定。会吗?如那家伙醒来,不可能让娃儿认他这个台湾百大富豪之一的房律龙当乾爹或乾爷爷吗?他耶!房律龙耶!
在一群老战友的危言耸听之下,房律龙的一颗心往地核的方向沉下……
**********
「房先生,这位病患已昏迷十一天了,如果一直没有苏醒的现象,恐怕会对他脑细胞造成影响……」
「那是什么意思?会变成植物人,还是变智障吗?」
医生清了清喉咙,站在这位闻名遐迩的企业大亨面前,任谁都会感到压力袭面而来。他甚至紧张到以为自己听到大亨语气里满是期待,像是正希望他送来医院的人当真有什么不测似的。一定是他耳背了!对,一定是!
「很遗憾,是的。他再不醒来,恐怕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眼花!这次换成眼花了!他没看到房先生眉开眼笑,没有!
「而且倘若他醒来没伤到智能,也会有短暂的失忆现象。需要做长期的复健才有可能一点一滴地将他记忆拼凑回来……」
「那是……真的吗?」房律龙激动地跳起来,双手紧抓住医生的衣领迭声直问。想再次确认这个……好消息!
喔!这房先生真是个慈善的大好人!竟能对一个为他所救的陌生人关心至此,太伟大了!医生痛恨自己必须这么说,但是他不能给别人不切实际的期盼,告知事实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於是他悲伤地别过头道:
「是的,他的情况很糟。也许一辈子就这么沉睡,或一辈子失忆,再不然就是变成智能不足……」
哟呼!放鞭炮去!快快,舞龙舞狮也不能少,普天同庆呀!
碰!
医生的办公室大门猛地被重力推开,并传来大呼:
「黄医师,黄医师,快来!特等病房的病人醒了!」
碰!
这一次的重击声,来自房律龙瑰丽未来的幻灭。
*******
「你是谁?」
「我……」沉稳而威严的声音:「是你的父亲。」
「那,我是谁?」
「你,房令玺。我的独生子。我乖孙女的爸爸。」
身分,就此底定。著毋庸议!
第二章
我是谁?我曾经是个怎样的人?
八年来我总是这么问!
没人能给我答案,能给答案的只有我自己。
心爱的女儿--怀欢,毋庸置疑确是我的骨血。但,与我共同生下这个小天使的女性是谁?她在哪里?是生抑或是死?
我的记忆顽固得不肯合作,这些年来不断地脑部复健只是一种徒劳。什么也没想起来,比蚌更死紧地咬住那些教我遗忘了的事,愈是勉强愈是挫败。
我已经深深地不耐烦了!
再不去医院浪费时间。
再不去企图打开我二十二岁以前的记忆。
再不去想那一张也许曾经在我生命中很重要的女性面孔。
欢欢的母亲是谁?
或许将是我一辈子注定找不到的答案,将是我带入长眠地的永生秘密。
一个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的秘密。
**********
「由於日圆持续看贬,相对拖垮亚洲经济复苏的脚步。台币的贬值是锐不可当的态势,目前央行并没有出面干预的倾向,为了保持台湾在国际上的竞争优势,只能跟著一起贬值来维持外销出口上的顺差。幸而在十月份时我们已先大量兑换美元与日币来规避掉汇差上的风险,不仅让我们在食材的进口上没有增加成本,反倒还在这波贬值中获利不少。」财务部门报告著最新一个月公司财务状况,并志得意满地呈上亮丽的成绩单。
坐在首座的男子微一点头,已是嘉许的表示,示意下一个部门接著报告。坐在男子身後的两个代理秘书迅速地在笔记电脑上飙动手指,务必完全纪录会议的所有重点,以供上司撷取会议重点揽阅,并做裁示。
每个部会都极力呈现出自己表现优良的一面,将这月会兼年终总检讨会当成是明年度部门预算的争取大会,纯然忘了「检讨」两字的真义。
首座男子面无表情地任由每一个与会的人说个尽兴。也好,不眠不休地工作四天,他现在确是需要趁这种没有营养的会议来让脑袋休息一下。想到下午还有一连串的评估会议得开,便大方地让这些人继续吹嘘下去,他只要负责点头就好了。
直到秘书处的洪处长超身报告时,他才开口问了第一句:
「你那边可以调人上来了吗?」他的特助已抗议工作量太大,不愿再兼任秘书这种劳累的工作了。
洪处长点头,报告道:
「是的,他们将从一月份开始调上来。共有三人,一男二女,分别派至董事长室、总经理室以及协理室。」
「为什么不派两个到总经理室?」男子问。他这要求是合理的,因为只有他这边是两位专任秘书都阵亡,迫切需要有立即能上手的人。
「这样安排是比较好的,这个月有两名专业秘书加入公司,他们的能力当然毋庸置疑,但是在适应上有点问题。人事室向秘书处反应最好做分布式的安排,由一内升秘书带领一外聘秘书最容易上手。」洪处长递呈过去三名秘书的所有资料,由一旁的特肋接过。
「协理室已有外聘秘书报到,状况似乎并不好。」首座的男子淡淡的口气里,有抢人的意图。
洪处长全身戒备以待,公司里的三大巨头可都不好相与,虽然说总经理这一派的威望最盛,但是得罪了任何一方都不会有好下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