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她将一颗心赤裸裸地摊在他的面前,非但没有得到她期待的回应,反而看到最在乎的人视她如蛇蝎猛兽般急著想逃避,她心中的绝望加倍,失落加倍,痛楚也加倍了。
「站住!」她负气地喊。
艾利全身处于戒备的状态,咬了咬牙,毅然决然拉门。
「本公主要你站住!你想抗命吗?」她头声命令。
艾刹背对著她,双腿像突然灌了铅般举步不得,她抬出公主的身分命令他,他能不能、该不该违抗?
「我就这麽可怕吗?我对你的心……你应该都清楚明白了,这会令你害怕吗?」她的声音发颤,软弱地盘问。
「公主,臣就要成亲了。」他僵直地站著,不敢回头。
「我知道,但你不用害怕,我不会阻止你成亲的……」她凝视著他宽厚的背,想要得到他的意念愈来愈强烈,再也管不住自己的嘴,一心只想倾诉心意。「我只是想知道一件事……你对我:….有没有一点喜欢?」
艾刹震了震,心脏陡然狂跳起来,全身都很紧张,像掉进一个罗网里,努力挣扎却逃不出来。「臣不敢冒犯公主,今夜前来,是奉了九爷之命。」他不回答,是不能也不敢回答。
「只是奉九爷之命吗?难道你对我一点都不关心?」霁媛的尊严和骄傲被刺伤,真情和痴心也被践踏得支离破碎了。
「公主的病因臣而起,臣……不能报答,请公主善自珍重,勿以臣为念。」他紧握双拳,费力地说道。
「我不要听你说这些冷冰冰的话,我只想知道你对我究竟有没有一点动心?」她痴执地低嚷。
「公主,知道了又有什麽意义,很多事情也许不知道会好过一点。」他怅然地说,这一刻,他宁可自己永远不知道公主对他的痴情。
霁媛揣摩著他的话,辗转想了想,便了然明白了,以为得不到他,多少日子以来深陷在濒死的痛苦里,但是现在只消他一句话,她便又一寸一寸地活过来了。
「你是喜欢我的,对吗?」她心情激动,往前前跨了几步。
艾刹震颤了一下,正不知该如何解释时,忽然感觉到身後有个柔软的身体靠上来,小心翼翼地环抱住他的腰。
「你什麽都不用说,我已经都明白了。」她狂喜不已,放心地将脸贴在他宽阔的背上,皇嫂说的没错,幸福就在眼前,你要勇往直前地去追,如今她就要追到她想要的幸福了!
「公主!万万不可如此!」艾刹反射性地推开她,胸腔剧烈狂跳著,彷佛奔腾著千军万马,理智差点粉碎。「一旦被人发现,臣将难逃一死了,恳请公主快放臣出宫。」
「我都不怕了,你怕什麽?如果你心中有我,那就更不用怕了,我们去向皇兄说清楚,请皇兄指婚……」
她喜悦地上前一步,艾刹便退後一步,他强迫自己忽略她脸庞薄醉的光彩和那双晶莹闪摺的眼眸,即使将会伤害她,他也不得不说出真话了。
「公主或许有双翻云覆两手,不择手段也要达到目的,但是恕臣直言,臣并不愿意妻子是这样的一门皇室公主。」
「你说什麽?」她傻住,一时不能反应。
「臣无意迎娶一门皇室公主为妻。」他咬著声音再说一次。
霁媛的身子微微轻晃了一下,瞳眸蓦地阴暗沈郁了下来,止不住颤抖。
「说出这句杵逆的话是死罪,你知道吗?」她迷乱惶惑地盯著他,指尖轻轻抖瑟。
「臣知道。」他艰涩地淡笑,目光没有与她接触。「在公主面前,臣永远都必须担心这颗脑袋什麽时候会掉,担心自己倒还无所谓,最怕的是把家人牵连进去,时时要担心会不会稍有闪失就祸及满门。」
霁媛彻底明白了,原来他并不要男卑女尊的夫妻关系,这是当然的了,有哪一个男人会喜欢对妻子卑躬屈膝,毕恭毕敬的,更伺况是艾刹这种征战沙场的一品建威将军,回到家一看见妻子就要又跪又拜,怎麽受得了。
「这不难解决,以後你见了我可以不用行礼,我可以准你与我平起平坐…」
「公主!」他打断她的话,深深望了她一眼。「很多事并非你所想的那麽单纯,臣只有恳请公主对臣死心吧,不要费力想改变什麽了。」
「你是我的幸一幅和快乐,我如何能死心?」她激动得泪盈於睫。
「强求来的幸福不一定会快乐。」他故意冷淡木然,不留一点情绪,把对她的心动压抑到心底最深处,他觉得此时此刻的霁媛最美,希望在心里保留住这样的感觉就够了。
「你放心!我会快乐,而且用尽一切努力,我也会让你快乐。」她不曾如此低声下气地求过人。
艾刹并非铁石心肠的人,用尽全力推拒这样一个美丽纤细又多情的女子,内心亦不忍也颇为痛苦,只因她是「公主」,牵扯的不只是单纯的感情,还有更多复杂的东西。
「公主,臣并不愿意将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请公主成全我与苏姑娘的婚事」即使会伤害她,他也不能不作个了结了。
提到「苏姑娘」三个字,霁媛的脸色骤变,她的心暗沈了下来,妒火措手不及地烧痛她的神经,嫉妒和不安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情绪,骄宠惯了的性子经不起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推拒,终於压制不住了。
「本公主看上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我不用在这里苦苦哀求你什麽,皇兄自会作主将我指婚给你。」她咬牙坚定地说,下意识用自己最习惯的姿态来面对她解决不了的难题。
艾刹微微蹙眉,这些骄奢跋扈的话让他动了怒,他的男性自尊无法忍受她的盛气凌人。
「公主执意如此,臣也无话可说了,告退!」他回身大步走出去。不想破坏留在他心中那种温柔多情的形象。
「艾刹,你站住,不许走!」她的泪水夺眶而出,爆发地喊。
「公主若要臣的脑袋,只管取走就是了。」他决绝地走出去,头也不回,不敢回头,是怕难以自拔。
「艾刹——」她颓然跌坐,崩溃地泣喊。
他的身影飞快地没入黑暗中,远远逃离了可能令他意志沦陷的地方。
霁媛含恨地闭上泪眼,难道费尽千般心思,就是得不到他吗?为什麽对他的一番情出息!却换来他的冷漠和羞辱?
她原是高傲尊贵的,谁知竟会栽在他的手上,她不甘心!
他伤害了她的尊严,她便要他用一生来弥补偿还!
第四章
「你说什麽?」玄武帝震惊地从御座上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盯著跪在地上的霁彷佛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
「请皇兄想办法,无论如何,臣妹非艾刹不嫁。」霁媛直挺挺地跪著,坚定而平稳地说。
坐在一旁的霁华端著雕花瓷杯默默欣赏,反应并不如玄武帝那般强烈。
「艾刹的婚礼七天後就要举行了,你这不是存心给朕出难题吗?要人家退婚来娶你,也要给个合适正当的理由啊,否则朕岂不是成了霸君吗?」
「皇兄不想成为霸君,那就等著替臣妹收尸吧」她直视著他,一脸坚决、固执和倔强。
「你这是在威胁朕吗?朕的确可以下令艾刹与苏家退婚,他们焉敢不从,但是朕从今以後将在大臣面前如何再建立起威信来?」他轻声斥责,脸色凝重「更何况父皇生前已经答应过要将一位公主下嫁喀喇罕了,如今未嫁的公主只有你一个,你叫朕到哪去生一个公主来代你嫁?」
「所以:…我才请皇兄想办法呀……」她软弱地跪著,用带泪的眸子瞅著他。
玄武帝长长一叹,见她为爱饱受折磨的样子,他心中也万分不忍。
「想办法、想办法,为了你的婚事,皇后每天都要朕想办法,就连你额娘也三天两回地来求朕想办法,朕都快烦死了,媛儿,你知不知道你们一个个都在逼朕当个霸君。」他无奈地揉著眉心。
「现在能救我的只有七哥,当然每个怜我、爱我的人都会来求你,七哥,你的姊妹们一个个下场凄惨,你总不希望我也像姊姊们那样吧?」霁媛含泪仰望著他。
「朕当然希望你这一生都幸福、快乐啊!」他长长一叹,声音中充满了温柔和怜惜。「但是你又怎麽能知道嫁给艾利以後,一定会幸一幅美满呢?」
「我也不知道,但婚姻本来就是一个赌注。」她静静地瞅著他。「我宁可自己是那个下注的人,输赢都由自己负责,就算真的输了,起码心甘情愿。」
玄武帝深深望著她,眸光更温柔了。
「媛儿,朕也不想误你终身,没有一天不在想办法,朕曾经想过找其他格格来代你嫁,但是朕的兄弟个个年纪都还小,有格格的最大只有五岁,再看老亲王家的格格,最小的就已经有三十几岁了,而且也都已有了归宿,朕连想找个格格来代你嫁都找不到。」他瞥一眼始终不言的霁华,没好气地问:「你倒是说句话,有没有想到什麽好主意?」
霁华诡秘地一笑。
「臣弟是想到了一个妙主意,而且保证伤害不了皇兄的威信。」
「哦?」玄武帝挑起眉。
「是真的吗?九哥,那你快说说呀!」霁媛催促著,已经等不及想知道了。
霁华神秘地笑了笑。
「首先,有一个方法能解决索托那边的婚事。」
「什麽方法?」霁媛眼睛一亮。
「被抄家流放的肃格大人有个女儿,今年已经快二十岁了,不过因为肃格家被抄,无人敢上门求亲,因此婚事至今没有著落,臣弟建议由她代媛儿出嫁,嫁给喀喇罕王公,总比随便嫁给庶民或当人小妾的好,我想肃格大人反倒会对皇兄感恩戴德的。」
玄武帝挑起眉,点了点头。
「你这个办法可行,给肃格女儿一个格格封号,这样也不会委屈了索托。」
霁媛听了大喜过望,压得她透不过气的婚事终於摆脱了,她的双眸禁不住闪闪发亮了起来。
「接下来嘛,请皇兄随便安个罪名给艾刹,撤去他在兵部的一切职务。」霁华慢条斯理地说。
玄武帝和霁媛愣了愣,不解地对看一眼。
「然後,皇兄再派我到苏家送贺礼,到那个时候,自然会有好戏可瞧了。」霁华悠哉游哉地转著青花瓷杯玩,脸上漾著笃定自负的笑。
霁媛困惑不解地蹙著眉,而玄武帝呢,则是露出恍然大悟的微笑来。「圣上有旨,艾刹跪接,」舒穆禄府邸前院内,艾刹、隆格与福晋一同伏跪听旨。
太监宣旨:「一品建威将军舒穆禄艾刹,内廷召对,喜怒见於词色,六公主垂询,态度骄倨傲慢,深负朕望,著罢一品建威将军及撤去兵部一切职任。钦此!」
隆格与福晋惊愕地怔跪在地。
「臣领旨。」艾刹起身接下圣旨,眼神茫然若失地望著前方。
这纸圣旨的内容分明诬蔑的成分居多,而且圣旨中特别提到了六公主,他立刻相信这是六公主为那夜做出的报复举动。
他不愿意娶她,她便报复他!
艾刹冷笑,皇权不容侵犯,一失足,毕生努力都付之一炬了。
传旨太监离去後,隆格气得青筋爆起,狠狠大骂。
「这是怎麽回事?快把事情说清楚,为何圣旨上提到六公主?说什麽六公主垂询,你的态度骄倨傲慢?这是怎麽回事?你是什麽时候又见过六公主的?」
看隆格气得暴跌如雷,福晋又唉声叹气地落泪,艾刹的耐力已到了极限。任不满的情绪爆发出来。
「阿玛不是害怕六公主对我有意,一直怕娶进一门公主媳妇吗?我如不对公主冷心绝情一点,如何能令她对我死心,反正我的官爵禄位都是他们家给的,就是赔上了也无话可说!」
隆格气急败坏地猛跺脚。
「早知道会落到这步田地,阿玛宁可让你娶进公主,也不愿见咱们家落到什麽都没有的下场啊!」
「我只担心无法向苏家交代呀……」福晋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艾刹的脸色阴郁深沈,极力捺下怒火。
「有什麽好交代,要嫁我的人,婚礼照旧举行,要嫁我的官爵禄位,就尽早退婚,我无所谓!」他抓著圣旨大步回房,胸腔里怒火乱焚,想自己出生入死才换来的一品武将军,六公主玉指轻弹就荡然无存了,他的忠心和牺牲竟换回这场羞辱,愈想愈气忿。 他重重地摔上房门,从上了锁的柜子里取出一只黑檀木匣子,打开来丢在桌案上,匣子里滚出两截断掉的玉簪。
六公主.你整得我好惨!
他握拳透爪,气愤地一拳击在玉簪上,碧绿的翠玉登时碎成了七、八段,可怜兮兮地泛著晶莹碧绿的泪光。
艾刹被削官撤职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苏府。
眼见两家大喜之日在即,却出了这椿意外,苏承应与夫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直接下令停止婚礼一切布置动作,急忙找女儿商议对策。
「艾刹被削官撤职,成了一介平民,与咱们苏家门不当户不对了,这件好事必须取消。」苏承应斩钉截铁地说。
「含羞,你爹说的没错,艾刹也不知怎麽得罪了皇上,再要与他联姻,只怕会被他给牵累了,你还没上花轿,要悔婚还来得及。」苏夫人也加入劝退的行列。
苏含羞眉心蹙满了反感与不悦,父母亲的现实与薄情是她始料未及的。
「爹,女儿与艾刹的婚事京城里人尽皆知,艾刹一被罢官,爹便执意要退婚,旁人将如何看待爹爹的为人?这种落井下石的行为,女儿做不出来。」
苏承应被女儿一顶,气得两眼差点喷火。
「什麽落井下石!爹都是为了你好啊!这时候再让你嫁进舒穆禄家,那才是将你推进火坑,你懂不懂!简直是不知好歹!」
苏夫人急忙把女儿拉到一边去,好言相劝。
「含羞,你不能这麽说你爹,你爹熬了多少年才当上一品官,当初愿与舒穆禄家订亲,是因为艾刹年纪轻轻就官拜一品,将来前途无可限量,更有机会位极人臣,几番思量才愿出息将你嫁给满人的,怎麽想得到艾刹竟会闯出此等大祸来,被削官撤职的人,将来再想为官是难上加难呀!嫁给平民百姓是要过苦日子的,你自小养尊处优惯了,是绝对受不了的。」
「女儿倒不担心。」苏含羞玩弄著垂在颈侧的小辫子,从容不迫地说。「当初挑选艾刹是经过女儿点头同意的,不管将来要过怎麽样的苦日子,女儿都绝对不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