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年约七、八岁的小姑娘手拿着柳枝轻摇,一边跳一边唱着孺予歌朝山沟间走来。
躲在山沟中的两位少年,其中一人捂着另一人的嘴,压低嗓门说:「哑巴,有人过来了,你别再咿咿呀呀!否则我会宰了你。」
哑巴少年仍是不停晃动身躯,瞠大的双眸里充满了红色血丝,可见他已被对方折腾了许久。
「还动,再动我真的会杀了你。」身着华服的少年露出一抹恶劣的冷笑。
哑巴少年全身都在发抖,他在忍……极努力地强忍着……然而对方却以为他是害怕而颤抖。
「我要你喝,你听见没?你只是我们家的家奴,不喝我就告诉我爹,罚你三天不准吃饭。」华服少年听着外头的声音渐渐消失,于是又张狂了起来,手里拿了个装着黑漆漆药水的瓶子,直要往他吼里灌。
「呃--』哑巴少年用力抓着对方的手,就是不肯就范。他试着挣扎,但他的头发被对方残忍地紧揪着,使他几乎动弹不得。
「两位大哥哥,你们在做什么?」突然一道稚嫩的嗓音传来。他们同时将视线移往发声处,竟瞧见一位小姑娘趴在山沟边,对着里头探头探脑的。
华服少年眸心一瞪,激出冷光,转而对哑巴少年又说:「你快喝,我没空跟你穷蘑菇。」
哑巴少年头一撇,硬是不肯服从。
「大哥哥,你不能这样,我爹娘说强迫人家做事是不对的。」小姑娘骨碌碌的眼珠子直在他们脸上打转。
华服少年眉心轻蹙,「妳这死丫头,谁要妳管,滚开。」他将瓶子死命地塞进对方嘴里,手段残酷。
「啊!我说这样不对的。」小姑娘用手中的柳枝不停用力甩着华服少年的背部,「我要去告诉我爹……」
「等等。」被打的少年气不过揪住她垂挂而下的小辫子,狠狠地将她给拉了下来。小姑娘就这样防不胜防地栽进沟中。
「啊--」
她吓得大哭出来,可是又看见那人逼着另一位哥哥喝不知名的东西,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居然跳到他身上,想将他手里的瓶子给弄翻,「坏蛋,你是坏蛋,那位大哥哥,你快跑呀!」
哑巴少年错愕地看着这一幕,已不知该不该听她所言逃离这儿。
「去妳的!」华服少年用力挣脱了她,狠狠瞪着她,「年纪小小的还真凶,妳以为妳能改变什么吗?」
小姑娘拚命向后缩,强忍着不敢哭出来,但依旧从眼眶滑落的泪水已说明了她有多害怕。
突然,他嘴角勾起一道笑弧,「妳如果想伸张正义也可以,那么妳就替他喝吧!」他又抓住她的小辫子,猛地拉向自己,拿起地上尚留有半瓶的药汁往她嘴里倒。
小姑娘张口大哭之际,突然一股极难闻的东西灌进她嘴里,呛得她险些断气,「不……我不喝……拿开……呕……」
这时,她彷佛听见另一位大哥哥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不--」
不过,这也是她在昏厥之前最后听到的声音。
「你会说话!」华服少年捂着耳朵,震惊地瞪着他。
「陆寇,你太过分了。」
他用力扑向陆寇,隐忍多年的恨意一下子从胸口爆裂开来,让他愤而紧紧掐着对方的颈子,怒气高张,怎么都不肯放手,反而越来越用力,「死……死……我要你死……给我去死吧!」
他紧抵在陆寇耳边吼着这句话,那咬牙切齿的声音犹如一波波深沉的黑色回音,不断撞击着陆寇的耳膜。
「别……我……我……」陆寇拚命地挣动,双手在半空中挥舞着,耳闻他刺骨袭心的声音……不一会儿,他耳膜裂了、筋脉断了,七孔流血,渐渐不再有任何动静。
蓦地,闯祸的少年像定猛然清醒般,他骇然站起,下一刻便抱起小女孩拚了命地爬出山沟,直往山下疾奔……
「大哥哥,你跑得太快了,我头好晕。」一段路后,小姑娘慢慢张开眼。
少年顿住脚步,诧异地望着她,「妳……妳没事?」
她笑着摇摇头,挣脱他的怀抱下了地,「我没事,不过刚才那东西好难喝喔!」她俏皮地对他吐吐舌头。
少年这才松口气,对她点点头,「那就好。」
「刚刚那位凶哥哥呢?」她方才像是睡了一觉,什么都不知道。
「呃……走了。」
「哦!那就好,那你也快逃吧!对了,我是随我爹来这儿打猎的,刚刚偷偷跑来这儿玩,天快暗了,我也得回去了,大哥哥再见。」小姑娘伸出手对他挥了挥,小布袖顺势滑向手肘,露出她光洁的小手臂,但上头一朵芙蓉胎记却是如此醒目。
「再见。」他也对她笑了,嗓音出奇温柔,「路上小心。」
「我会的。」
眼看她的小身影蹦蹦跳跳的跑远后,少年看了看逐渐西移的昏黄日阳,他知道他已经不能再待在苏州。杀了陆寇,从今以后他大概只有亡命天涯的份。
瞇起眸,他勇敢跨出步履,为自己的未来而活。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八年后他居然还可以见到她--他真正的恩人。可为何她会变得痴傻,是那瓶药水的关系吗?
突然一阵冷风从窗缝刮进屋内,幼幼忍不住挪动了下身子,将自己抱紧了些。
石槐见状立刻褪下外衫披在她身上,并轻轻将她抱起送回寝居。
他脱下两人的鞋子,抱着她一同躺在床上,并让幼幼的小脑袋轻枕在他的肩窝上,一边轻轻拍抚着她的肩背,让她能睡得更安稳些。
只不过,这体贴的举措却苦了他自己,感受到她丰盈诱人的绵乳直抵在他胸前磨蹭着,石槐咬牙强忍这甜蜜的折磨,彻夜无眠……
第四章
「禀寨主,前阵子劫来的财物,我已经分送给附近的贫民了。」一大早,小三头儿见寨主带着夫人进入膳房,他立刻乘机禀报。
「那很好。」石槐点点头,「对了,陆丰涛可有想起些什么了?」
「那老家伙刁钻得很,还没呢!」
「哼!他既然想耗,那我就陪他继续耗下去,继续让他挨饿好了。」石槐瞇起眸,平常他不会采用这么狠戾的手段,但对方是陆丰涛,他就非用最极端的手段不可了。
他带着幼幼坐进他们专属的位子,下人们立刻机伶地送上餐点,「寨主、夫人,请慢用。」
「坏,我好饿,他还要我慢用耶!我怕我会受不了。」幼幼摸摸肚子,一脸娇憨。
「慢用只是希望妳慢慢嚼,别狼吞虎咽,妳还是可以吃快些。」石槐微笑地说,伸箸为她夹了些菜放到碗里。
「真的可以吗?那我要吃很快很快喔!」幼幼赶紧拿起筷子,飞快地扒着饭。
瞧她唇边沾上了米粒,石槐伸手将它拂去,「别急,又没人跟妳抢,妳吃那么快,如果不小心呛着了,可是会很难受的哟!」
「嗯,那我吃慢点。」她听话地点点头,果真放慢了速度。「坏,我也可以煮东西给你吃,你喜欢吃什么?」
「啥?」石槐狠狠一愣,突然想到她玩家家酒时所「煮」的黑色泥团,不觉嘿心得直想作呕。
「你不要不相信,我真的会喔!」她很认真地看着他。
「这事以后再说吧!」他不想扫她的兴,可又不想拿自己的嘴当泥坑,只好先敷衍一番了。
幼幼可爱地撇撇小嘴说:「随便你,不吃你一定会后悔喔!」
石槐心里却想道,要是真的吃了,他才会后悔呢!不过下一瞬间他又抬起眼仔细瞧着她,发觉刚刚那句话根本不像幼幼平常会说的!这些日子他忙里忙外,没怎么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居然没发现她和之前有着非常显著的不同……
「幼幼,妳好像不太一样了。」石槐瞇着眸。
「不一样?我哪儿不一样了?」她小嘴塞满食物,慢慢站起身来转了个圈,
「我是不是变漂亮了?」
瞧她甜美的笑靥,石槐点点头,「对,妳比以前更漂亮了。」
「真的?」一抹开心的微笑挂在她唇边,形成两个可爱的小梨涡,「刘婆也这么说喔!她说我变伶俐了。坏,什么是伶俐?」她张着一对懵懂的杏眼。
对!就是伶俐。石槐这才恍然大悟,她的确是变伶俐了,以前连话都说不太清楚,可现在竟会跟他辩驳,虽然有时候许多话意还是搞不清楚,但是比起过去要好太多了!
「就是……妳变得更加聪明、可爱了。」石槐微微笑着,一双爱意深浓的眼凝注在她俏丽的小脸上。
「嘻嘻嘻~~」她漾出青春笑颜。
由于石槐向来与众弟兄没有隔阂,无论吃饭、练功,都和大伙儿在一块儿,因此他们这些话全都无遮掩地让其他人听见了。
无天山的弟兄们一个个都张口结舌地看向寨主和夫人,因为他们都知道自从三年前寨主被那个该死的女人遗弃后,已不再谈论感情,对女人也没了兴致,没想到他竟会这般轻声细气、温柔备至地对待弱智的夫人?!
「咳、咳……」石槐轻咳两声,示意他们不要露出这么惊愕的表情。
「幼幼,吃饱了吗?」他放下筷子。
「吃饱了,好饱。」看着毫无城府,更不知心机为何的幼幼,每句话都表达得如此直接,他想:这说不定是她的幸运。
「这阵子忙得忽略了妳,想不想出去走走?去哪儿都行。」
「真的,去哪儿都行?」她立刻迫不及待地站起身,跟着咚咚咚地跑到窗边指着外头的一角。
「什么?」石槐心一提,却佯装不解。
「花……花……好漂漂的花……」
那可是幼幼近来的大发现,她一向喜爱花儿,有几次无聊在外头打转时,她突然看见有一处满是桃花的地方,但当她兴匆匆地跑到那里一看时,才发现居然铁门深锁。
「桃花园!」不仅是石槐,就连其他人也都默契十足地一震。
「幼幼,那里不能去。」他拒绝了她。
「不能去?」她摇着小脑袋,轻拽着他的衣袖,蹲在他面前对住他凛然的目光,「你……你刚刚说都可以的……」
「除了那里,其他地方都行。」他深吸口气,压抑住内心的躁意。
幼幼扁起嘴儿,抽抽噎噎地哭闹了起来,「你骗我,你竟然骗人家,我不管……我讨厌你……你说谎……」
「幼幼!」他深吸了口气,急急抓住她抖动不停的肩,「我说的是真的,除了那里,其他任何地方我都可以带妳去。」
「不要、不要,你就是爱骗人家,我才不要。」这下子,她的旧毛病似乎又犯了,不但又吵又闹,还哭哭啼啼,紧拉着石槐的衣袖拚了命地摇晃着,直闹得他一颗心烦躁不已。
「别闹了!」他用力一推,幼幼没抓稳,整个身子往后一飞,猛地撞上了墙,然后像个破布娃娃般跌落地面。
「夫人……」大伙见了不禁齐声惊喊。
「天哪!幼幼--」
石槐迅速冲过去,满脸愧色地扶起她娇弱的小身子,可她嘴角已泌出血丝,跟着竟俯身将刚刚吞下肚的膳食全呕了出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忧心忡忡地直拍抚着她的背脊,对其他人喊道:「快!快请大夫来!」
幼幼眼泪汪汪地直摇头,「不……不要请大夫……我不想看大夫,他……他们都喜欢让我喝一种好苦的东西。」
「可是妳……」瞧她嘴角都泌出血丝了,不让大夫诊断看看他怎能放心呢?
他好恨自己,都已经这么多年了,他不但没能把声音控制好,就连力道也控制不住,每每都伤害到他最亲近的人。
「坏,抱我好不好,抱我……我好冷……」她的小手揪紧了他的衣袖,牢牢地将他的大手按在心窝上,感受他的温度。
看着她脸色越来越苍白,他紧绷的情绪终于濒临崩溃,一把抱起幼幼,眼底闪着水光,直冲向他们的寝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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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槐将幼幼安置在床上,他则盘坐在她身后,以双掌抵住她的背脊,慢慢运行内力化解她体内瘀结的气血。
幼幼闭着眼,想动却动不了,只觉得浑身笼上一股热气,逐渐逼退了那股袭身的冷意。
又过了不知多久,石槐才放开她,小心翼翼地将她搂进怀里问:「好些没?还冷不冷?」
她轻摇螓首,「不冷了。」
「还会痛吗?」他不舍地又问。
「不痛了。」她紧窝在他怀里,「我是不是又笨得做错事了?以后你如果嫌我笨的话,能不能不要打我?」
「老天,我没有嫌妳笨。」他心疼地定定注视着她纤柔的小脸,「告诉我,妳真的想去桃花园吗?」
「呃……不想去了。」像是个怕被打的小孩,她的小脑袋摇得像博浪鼓似的。
「我想带妳去,妳去不去呢?」
石槐的这番话让幼幼感到迟疑,她抬起水眸,眸底闪动着期待的辉彩,小声地问:「我真的可以去吗?」
「无所谓了,就去吧!」虽然他曾发誓这辈子不再踏进那地方,但为了她,他可以放弃原则。
「那……可不可以现在去?」她眨一眨眼。
「好,但是妳的身子可以吗?」他仔细端详着她的状况,「我希望妳能先在床上休息两天,我不会食言的。」
「不要,我想--」突然她又想起他方才那一推,不禁心有余悸地皱起眉,立即改口,「好,就过两天……」
看着她失望的神情,石槐的一颗心蓦然往下一沉,「没关系,我现在就带妳去。」
「真的?」幼幼的眼睛倏然一亮。
「对,为了奖励妳有明显的进步,所以我答应妳。」轻轻将她扶了起来,他又声明,「不过不能逗留太久喔!」
「好。」她听话地点点头。「我只看一眼就好。」
石槐真不明白,她为何这般好奇,就为了看这么一眼也宁可激怒他,唉!
「从这边走。」他扶她下床,握着她的手缓缓朝前移步,行经回廊时,他笑问:「妳在于家时,也是这么固执吗?」
「固执?!」她不懂。
「就是想要得到什么东西就非到手不可。」石槐瞇起眸,低柔的嗓音里揉入一丝危险的慵懒,「我猜妳们姊妹当中,妳一定是最常受到责难的。」
「才没呢!我大姊才经常被骂,尤其是欺负我的时候。」幼幼偷偷吐舌,然后贴近他咬着耳朵,「我爹娘都拿她没办法,常骂她是捣蛋鬼。」
「那妳呢?妳大姊怎么欺负妳?」他皱起眉,想知道芊芊是如何地「友爱」妹妹。
「她会拿染了红墨的糖葫芦让我吃。」她可爱地歪着脑袋想了想后说道。
「天,芊芊居然这么对妳!」下回遇到海上飘,他非要他好好管管他老婆不可。
「是呀!还有很多,可我想不起来了。」眼见桃花园越来越近,幼幼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我看到了,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