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蹙眉,安澄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莫名地感到不安。
迅速脱了鞋,安澄羽小跑步的奔入房内,却没有在任何一间房间见到那道熟悉的清冷身影。
出去了吗……?不,应该不会,紊向来不爱出门。可是,为什么家里会没半个人?
纳闷地双手抱胸,踱向玄关,安澄羽发现鞋架上没有尹紊的外出鞋。
「真的出去了……?」喃喃转过身,安澄羽皱眉,心中的不安感愈来愈强烈。深吸口气,他走进书房,打算拿公事来杀杀时间。
拉椅落坐的同时,安澄羽发现书桌上多了一张出门前没见到的便条纸。
拿起那张纸条,他瞪大了眼,倏地拍桌起身,转身奔进隔壁的卧室。
紧握着便条纸,他粗鲁拉开共享的衣柜,发现几件尹紊常穿的衣物不翼而飞。
圆润大眼瞪得更大,安澄羽又奔入浴室与厨房,同样发现属于尹紊的毛巾、茶杯无端失踪。
立于玄关,安澄羽捏紧的拳缓缓放松,纸条,悄然无声的落了地。
不可能……不可能会有这种事的!
咬紧牙,随便套上鞋的安澄羽砰地一声甩上大门,飞快奔入电梯。
而当安澄羽再度踏上家门时,已经是八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推开大门,脸上有着疲态的天使在脱下鞋时,顺道拾起飘落在玄关处的纸屑,神情茫然若失,平日总挂在脸上的微笑更是消失无影。
拖着步伐走回卧房,他虚脱似的倒入大床。侧首看向窗外,天空,正飘着不知从何时开始降下的雪花。
摊开揉成一团的纸条,安澄羽的视线在纸上停了几秒,便移向上方的天花板。
为什么……紊,不是说过,会陪在我身边一辈子的吗?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为什么!
双手捂上了小脸,安澄羽柳样纤细的身躯不住轻颤,就连泪从粉颊上滑下,他也毫无所觉,只是紧紧的按着脸,直到天明。
而被遗落在一边的纸条,那张皱巴巴的白色纸条上头,仅以蓝色墨水写了几个字──
对不起,再见。
紊
12/25 7:15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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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身、抱胸,名为小柳清也的男人,将身体大半重量都放在门框上,自半开的门扉斜瞅里头立于落地窗前的背影。
轻抿唇,小柳清也的右手抬了又放、放了又抬,犹豫了好一会儿,他还是打消了敲门的念头。
方才搭电梯上楼,正巧与离去的青卫擦身而过,所以,他得知三卫终于寻着尹紊的下落,也猜出里头的人现在在想些什么。
正因为能猜得到,所以,他最后的决定便是留在外头等待。
时间,犹如白驹过隙呀……明明还清晰得就是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可是,恍然间,八年匆匆──
「澄羽!」三步并两步的推门而入,映入小柳清也眼中的,是整个人瘦了一圈的安澄羽。
小柳清也的声音,安澄羽置若罔闻。他动也不动的躺在大床上,神情茫然地呆望天花板。
「澄羽、澄羽!」着急的喊着安澄羽的名,小柳清也同时将躺卧着的人儿扶坐起来,「澄羽,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在踏入房间前,小柳清也压根儿都没想到自己会见到这副模样的安澄羽。
他知道尹紊在圣诞节当天失踪,他知道尹紊留下了一张纸条,他知道澄羽找尹紊找了整整一个月半,他知道澄羽有已经有整整五十五天都没到校──
他晓得澄羽一定会受到打击,可是,他却怎么样也没料到澄羽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那一个月半的时间,澄羽到底是怎么过的?那一个月半后的这十天,澄羽都是这样子?
凝眸细看双眼空洞无神的安澄羽,小柳清也总算明白,为什么澄羽身边的三卫终于肯让步放他进门。
除了因为他的身份,更因为他是那个系铃人;解铃,还需系铃人。
「澄羽,」温柔抚上不若往日的颊,小柳清也,做出了决定,「我是清也,小柳清也,你听到了吗?」
小柳清也咧嘴一笑,因为他记得澄羽曾提过这样子的笑容,与他的一位台湾友人很像。
木然的任由跪在床畔的小柳清也轻扳自己的脸,安澄羽眨眨眼,似乎有些迷惑自己所见到的,「剡律……?」
「不是。我是清也,小柳清也。」不知该高兴安澄羽终于有了反应,还是难过自己从没被放在心上,小柳清也的笑容有些黯淡。
「清也……」安澄羽低喃,空白的脑子茫无头绪,「谁?」
「一个打算抢走尹紊的人,记得吗?」这样的安澄羽让小柳清也鼻酸,「一个和你一样都喜欢男人的同类,一个说过尹紊是美人的人,想起来了吗?」
「紊!」安澄羽一震,似乎有什么画面闪过眼前,「清也……小柳清也!」
「对,小柳清也。」掌心覆上了安澄羽的手,小柳清也发现玉雕似的十指冰得吓人,「小柳清也骗了你,他想抢走的,其实从来就不是尹紊。」
安澄羽眨了眨眼,洁白纤细的十指向内收拢成拳,「不是紊?」
「一开始就不是。」笑容,敛为浅笑,带着一丝苦涩,「小柳清也曾经惊艳于尹紊的外貌,但也只在初次见面的时候。他从没对尹紊产生兴趣,从来都没有过,因为,他晓得尹紊的本质。」
「……本质?」
「尹紊的本质,是狼。」视线调向窗外,小柳清也发现天空又开始飘起雪来,「狼,是一辈子就只有一个伴侣的动物,所以,就算尹紊是罕见的美人,他也不会对他动心。」
安澄羽不自觉地牵动唇角,「紊……我的wolf。」
「因为,尹紊那匹狼,早已经认定了伴侣,所以,小柳清也不可能将尹紊列入目标。打从一开始,他看上的就是另外一个人,一个就像是天使的人。」
「天使……谁?」
「就是你,澄羽。」窗外的雪似乎愈来愈大,而小柳清也的声音,却愈来愈轻,「从头到尾,我想得到的,就只有你。」
沉默着,两人都沉默着。
半个小时过去后,安澄羽缓缓启口,水漾的大眼,总算不再空茫无神。
「……你,骗我。」这是他花了半小时将所有句子消化之后的唯一结论。
「对,我骗了你。」见安澄羽总算回神,小柳清也闭了闭眼,站了起来,两膝有些刺痛,「看上尹紊的人,只有理绪一个,没有我。」
收拢成拳的双手,使了最大力道,指甲狠狠陷入掌心,印下一道道月牙痕,艳红血丝缓缓渗出。半晌过去,安澄羽的神智才完全清醒。
「你是为了要让我认为你对紊有兴趣,要让我处心积虑避免紊和你接触,要让我和紊相处的时间减少,所以,才营造出你对紊势在必得的假相?」
「是的,为了要得到你。」转过身,小柳清也背向安澄羽,「除此之外,我也让理绪帮忙,要她在不经意中向尹紊透露我对你的企图,进而开始产生动摇。」
静静的坐着,安澄羽没有出声,只是聆听。
「很抱歉,我当了坏人。」
安澄羽还是没有开口说话,不过,他拉开被子,动作迟缓的下了床。
听见异样声响,小柳清也连忙回过头,却发现安澄羽人已走到衣柜前,正奋力拉开木制抽屉。
拿出一条不属于自己的围巾,安澄羽双手捧着轻暖的毛料,以颊磨蹭着。
「澄羽……」担心的跨出步伐,小柳清也却不敢太过接近似乎陷入另一个空间的天使。
「为什么?」将整张脸埋入围巾,安澄羽本就虚弱的声音变得更为模糊。
小柳清也轻蹙眉心,不明白安澄羽的语意。
「为什么要告诉我呢……清也,其实你可以什么都不说的。」不怕窒息的依旧埋首毛料,安澄羽轻道。
「因为我不希望你憔悴,而且,」顿了顿,几秒后,小柳清也才又道,「我已经晓得,你不可能把心放在尹紊之外的人身上。」
安澄羽轻笑了起来,断断续续的笑声透过围巾传出,像哭泣。
「澄羽──」就在小柳清也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安澄羽却突然开口,硬生生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怪你。」
小柳清也古典味浓重的眼讶然微眯,以为自己听错了。
「和你没关系……紊会离开,不是因为你,全是因为我──」
「怎么站在门口发呆,想男人吶?」
记忆中的像是哭泣的声音,与现实中带着笑意的声音交叠,让小柳清也霎时感到茫然。
蓦地回首,他见到了有着天使笑容的男人站在自个儿跟前,嘴角噙着抹玩味。
尴尬扬唇,小柳清也回过神来,不晓得该怎么回答。
「找我有事?」手里拿着一份报告书的人秀眉微挑,问道。
「听说,已经找到尹紊的下落了。」面对宛若天使的男人,小柳清也的回答直接了当。
「对,就在这里。」说着,天使般的人也晃了晃手中那份报告。
「你有打算了?」天使脸上的那抹笑,让小柳清也不得不这么认为。
「是的。」习惯性地偏首微笑,天使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神情,「我要他遵守十年前给我的承诺。」
「什么承诺?」
天使微笑,说着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他不晓得,其实那时候我还没有完全入睡,所以,他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
「澄羽,我不懂你的意思。」小柳清也的头上冒出一个好大的问号。
「你不用懂,这句话,只要我记得就好。」回眸一笑,天使捏紧了报告书,眼里除了笑意,还有不容任何人阻挠的坚定。
『我会一直陪着你……一辈子。』──这句话,是你说的,而既然你给了我这个承诺,我就会让你遵守!就算不择手段!!
第九章
中日联姻 亿帆运输接班人将与其日籍未婚妻在台结婚
记者/商以晓 台中报导
未曾在台公开露面、行事向来低调的亿帆运输集团接班人,安澄羽(图右二),于本日(12/22)上午十点自东京飞抵台湾中正机场,其未婚妻,朝帆商社副总经理,小柳理绪(图右三)亦随行,两人将下榻于台中晶华会馆。
据了解,安澄羽此次返台,是为了与其未婚妻在台举行婚礼,会场已定于台中晶华酒店,婚礼将于12/24日举行,而受邀宾客名单仅有男女双方亲友,此举引来各方揣测,然亿帆与朝帆方面皆无任何相关发言。(详情见第七版)
斗大的标题,彩色的照片,占了报纸版面不小空间。
坐在餐桌前,本在用餐的男人,在无意间瞥着这篇报导后,整个人完全定住,就像是被电视遥控器按了定格似的。
男人,俊美冷寒,浑身洋溢着恍若高山水泉的清冽。
斜飞的剑眉微蹙,薄利的唇瓣轻抿,线条优美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抚上了彩色图片上的人。
「澄羽……」好低好柔的嗓音,呢喃轻唤指下人儿的名。
玄色眸子垂敛,长睫似翼般轻颤,幽黑潭心漾开水纹,「澄羽……」
无预警的,电子铃声忽然响起,尖锐地划破静谧空间。按下通话键,传来的,是尹紊所熟悉的低柔嗓音:
『紊,是我。这几天你忙不忙?』
「什么事?」
『你那套软件的合约书最慢在后天就得送出去,这两天,你抽出时间找地方和我碰面签约吧。』
「……Star bucks,科博馆对面。」
『紊,你声音有点怪,是不是感冒了?』
「没有。」
『最近天气不稳,你自己要注意点。对了,你说科博馆对面……啊、是经国绿荫大道附近那间吧。ok,几号、几点碰面?』
「后天,早上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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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肘于桌面,掌心托着下颚,一名应是白领阶级的男人面带浅笑,姿态悠闲地瞅住坐在正对面的人。
坐在他正对面的人,同样是一名男人,不同的是,这名男人看来较为年轻,气质也是清冷难近的,而他,正在一份合约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在合约盖上私章后,他将整份契约书推向笑睇自己的人,一言不发。
「我说紊啊,你怎么还是这么钟情熏衣草的产物?」笑笑换了姿势,男人举杯啜了口咖啡,「连笔都是熏衣草香,你不觉得很小女生吗?」
被唤为紊的男人没吭声,只是稍抿薄唇,本就冷厉的面容,此时更让人倍感压力。
不过,他的冷脸对眼前的人来说,显然无法发挥应有的效果,「紊,你真的那么喜欢熏衣草吗?」
笑容可掬的人,没得到半声响应。
不理我?好吧,再接再励!「紊,我记得……伪天使身上好象也总是有熏衣草香,是不是?」扬起意味不明的微笑,男人,再度开口。
冰冷如石的眸子,起了一丝波动,「律师,你到底想说什么?」
律师,蓝慎堂笑得很开心,「你终于肯说话啦?哎哎,果然只有提到伪天使你才会有所反应,啧啧啧!」
没理睬蓝慎堂的废话,尹紊径自喝他的拿堤加榛果,眸光滞留在中港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潮。
「紊,你为什么会对熏衣草这么情有独衷呢……那味道真有这么好闻?」就像习惯了尹紊的视若无睹、置若罔闻,蓝慎堂也很习惯了一个人像个傻子般的自说自话。
「从离开日本之后,你几乎每晚都泡熏衣草茶,房里也点熏衣草精油,现在就连文具用品你也不放过,你真的这么爱它吗?」最后一句话,蓝慎堂问得极刻意,语带双关。
收回视线,尹紊终于拿正眼看人,毫不客气的砸回四字,「与你无关。」
「紊,别这样嘛。」坏坏一笑,蓝家律师笑得像个痞子,教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愈活愈回去,「我只想和你闲话家常一下,你何必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而他得到的响应是尹紊有如冰矛般的锐利视线。
「不过……紊,有件事我一直很纳闷。」迎视那双简直就要刺穿人心的双眸,蓝慎堂不痛不痒,已经很习惯在戒惧的同时放胆玩火,「你为什么要戴隐形眼镜?我记得你没有近视,以前也没见你戴过,怎么离开日本,你就玩起这种东西?」
蓝慎堂似无心又似有意的问话,让尹紊冻结似的眼眸,缓缓浮现一抹水光,像微笑,也像伤感。
哎哎,果然……紊会戴上隐形眼镜,果然还是和伪天使有关……
好看的凤眼直勾勾地瞅着尹紊,蓝慎堂一点也不意外对面的人又心不在焉,「紊,你又发呆了──」
抱怨的语调幽幽飘去,他那宛若深闺怨妇的脸瞬间在尹紊眼里放大,「和我在一起真有这么无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