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从大理回这儿只消一个时辰的话,我倒是要担心了。”丰满的影子笑得极为嚣张。
“也对。”纤细影子也跟着莞尔,“那我们什么时候能进去?”
“等他们半醉时。”媚眼迷成了一条缝,仿若早已胜券在握。
“那……万一他们不醉呢?”
“应该……不会吧……”
犹豫了一下。对哦,这两个俊男已经对酌了约莫一个时辰了,怎么还没有醉的迹象?这女儿红,酒性可不是等闲之辈啊。
偷偷地捅破一顶点儿纸,透过小洞往里偷窥,然后——
“姐姐?你怎么了?”
发现身边的丰满人影僵硬成了一尊石雕,纤细人影连忙凑上前去一窥究竟。却不料,下一刻雕像便由一座变成了两座。
房间里的两人是在对酌没错,但,他们对酌的姿态着实叫人明了了何为鸳鸯交颈,比翼连理——因着修长而貌比潘安的那一个此时正坐在高大挺拔的那一个膝上,左手持杯,右手环着身下人的颈子,惬意而庸懒;而被投怀送抱的那一位俊男面上也无尴尬困惑之色,反倒是泰然处之,丝毫不曾显出不快之意。
……莫非……他们真是断袖?……
饱受冲击的‘春’女二人面面相窥,下一个动作,便是宛如失了心魂般不约而同地朝自己的房间‘飘’去……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唔,谢了。”
自水扬霁膝上站起来,云飞瀑有点讪讪地摸摸鼻子。
“好说。”水扬霁挑眉,但眼中却有掩藏不住的兴味,“二度跌倒的话,也就不能让我太过吃惊了。”
“这是意外,意外。”搔搔头,干笑数声。
“相信也是。否则就太蠢了,虽然这已经很蠢了。”似笑非笑的神情摆明了是在看笑话。
“明知这是事实,不过从别人嘴里听到,还是叫人不太爽快。”不满地敲敲酒杯,云飞瀑一脸郁卒。
“你这一摔唯一的贡献就是惊吓住了门外那两只春情荡漾的猫,倒也不算是白白地出了一回丑。”
“这样的称赞决计是叫人高兴不起来的。”
为自己斟了酒,继续朝窗那头走去,这一次确是顺利地来到了窗边,没再出人意料地叫那奇特如老树根般地凳子腿给绊了一下。
凝视了那倚坐在窗棂上把酒问青天的白色身影片刻,水扬霁也端起酒盅朝窗边走去。
窗外,薄雾漫漫,月色正朦,即将凋零的白色蔷薇在银色的月光下泛着寒水般的光芒。
“杀戮的生活会吸引你?”
深深地、定定地望了他片刻,“并不。”
“那是为何?”直率的目光与目光交汇,不躲藏,也没有迂回,“是因为水伯父么?”
“你知道些什么?”沉下来的神色与目光。
“不多。所知道的全部也就只水伯父在战役中受人出卖,因不屈从而被敌军折磨至死。”眼中流露的,是纯粹的敬重之色。
不语,然手中的酒盅却猝然而裂,透明的液体顺腕而下,坠落在灰色的地面上。
“冤冤相报何时了——”
看到那愈加冷冽的眼神,云飞瀑轻扬了扬唇角。
“——那是虚言,没有人会在亲眼目睹了至亲遭受了分尸的酷刑之后还能淡然以对,说出如此大彻大悟的话语来。”
执起那开始渗出殷红的手掌,用衣袖抹去那片刺目。
“只是,凡事都有个度量,过,犹不及。”
“意为何指?”冷冽依旧,宛如最北边地的暴风雪之夜。
“一生。”
身子微微一震,象是未曾感觉到掌心里那似被烈酒焚烧的灼痛,水扬霁忽地甩开云飞瀑的手大步走回木椅坐下。
“晚了。”
毫不在意地转回头瞧了瞧月色和愈来愈浓的雾气,云飞瀑跳下窗后便悠然朝着水扬霁所在的方向走去。
“我回房睡了,需要顺便唤边牧进来吗?”
“如果不怕夜里猫儿再来骚扰的话就去吧。”水扬霁放下酒盅,胸有成竹。
“不会吧……”云飞瀑停下脚步,“难道她们不明白何为事不过三?”
“显然是如此。”
敏锐的听觉已觉察出再度来袭的女子脚步声。
“真是不懂何为死心的家伙。”
喃喃自语过后,便是异常自觉地脱去外衣和中衣上床休憩。片刻之后,水扬霁也身着内衫上了床,面对面地侧卧在他身边的位置。
不消多久,偷偷摸摸的脚步声便来到了门前。象是侧耳倾听了一会儿,门上被捅破的小洞里再度透进了贪婪的眼神。
虽说有了前车之鉴,心理好歹有了准备。然‘春女’们显然是再一次地错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放眼望去,此时此刻半掩的帏幛内正上演着一出火辣辣的春宫戏,两美男紧紧纠缠在一起的半赤裸身躯在黑夜的映衬下分外明显,那不断颤动着的幔帘充分地让人了解了何为激情燃烧,何又为天雷勾动地火的燕好!
“啊———”
下一刻,午夜宁静的客栈里蓦地响起了一声无法遏制的尖叫,其凄厉程度简直叫不明就里的房客们误以为在这不足百十人居住的小镇上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命案。
随着灯一盏盏地点起,睡眼惺忪的人们带着被惊吓到的表情,潦草地披着外衣朝尖叫声所在地跑来,嘴里直嚷嚷着“发生了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他们……”
两‘春女’用剧烈颤动着的手指朝门内抖抖簌簌地比划。
“他们是谁?究竟怎么了?”
胆大的房客吞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地问道。
“他们……”
还没等老板娘把‘他们’后面的内容说完,两个衣衫不整的人影就飞快地破开人群,推开房门朝里奔去——
“主子夫人,发生了什么事?”
“这么晚了,吵什么?”
内衫整齐的水扬霁轻掀开帏幛,蹙眉朝门外那一堆面面相窥的好事者望去,冷冽的眼神和天生的威严顿时教大伙儿连肚中之气都不敢随便放一个。
不过,才一瞧见这张端正的脸庞,众人立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推测出了个大概。去!八成是这两个骚包女想趁着夜黑风高偷袭今个儿在这间屋打尖的俊男二人,却不巧撞见了人家那一对断袖在亲热,于是就象八辈子没见着老鼠似地大呼小叫!
“主子,夫人她还好吧?”
披着外衣打着哆嗦的小月犹不放心地朝水扬霁身后看了看。
——夫人?
门外的气氛开始变得险恶起来。
“什么事都没有。放心吧,小月。”
从冷酷俊男肩侧稍稍地露了一张清逸出尘的佳人容颜,顿时看呆了一票围观男子。
这张脸……确实是傍晚时和冷酷俊男一同用膳的那个书生没错,可不知怎么的,现在看来‘他’分明就是个美娇娘嘛!那蕴涵着朦胧水气的凤眸,那乌黑秀气的长发……哪儿有男人的影子?莫非大家的眼睛都被蛤蟆泥给糊住了,竟没看出这俊朗书生是美人的男装扮相!
“看够了没有。”
就在众人下意识地吞下惊艳的口水之际,一道冷冷的声音响彻房间。被吓得不轻的一干人立马以最快的速度作鸟兽散。
开玩笑!沉鱼落雁的大美人固然赏心悦目,但人家早已名花有主,且这‘主’还是个看来极有身份的人物,倘若为欣赏属于别人的美妇而丢了性命那可是大大的不划算!
“边牧,把这两个碍眼的女人丢出去,免得影响我和夫人休息。”
见房门外此时只剩下边牧、小月以及被眼前的事实震惊成木鸡的‘春女’两人,水扬霁尚算满意,在吩咐的同时回到床上,并拉下幔帘。
“是。”
用略显嫌恶的表情一手提起一尊‘木鸡’,边牧甚是轻松地朝门外走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大门外。而小月则在跨出门槛的同时细心地关好房门。
待所有的脚步声都已远去,四周又恢复了先前的宁静之时,屋内忽然传出了一阵大笑声,倘若两‘春女’尚在偷窥的话,她们定会发现——此时此刻,那掩去一床景色的帏幛抖动得比先前还要厉害……
正所谓:天雷勾动地火,一发而不可收拾——是也!
第四章
坐在街边品尝小吃,看似漫不经心地偶尔张望,实则满心期许地瞧向入城的必经之口。
——来了!
远处那扬起微尘、飞驰而来的俊马转眼便来到他面前,然后又快速地离去。
‘他’瘦了……
即使只是短短的一瞥,眸里却仍是清晰地映出了发生在‘他’身上的细微变化。
一年多了,‘他’眉宇间的忧伤和愤世嫉俗却仍是未曾淡去多少……水将军的逝去在‘他’的身上刻下了那样铭心的痛楚和仇恨,所以‘他’才会毅然决定辞去文官的美差,从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带刀侍卫做起,为的,就是终有一天能报这血海深仇吧……
将凝脂般的凉粉送入口中,尝到的,是一种淡淡的、微苦的味道,然细细回味之后,却又有一股叫人难以忘怀的清香。
明年的今日,‘他’会变得如何呢?真的又开始期待了。
当晚,主仆一行四人再度投宿于沿途小镇上的某一家客栈,虽两人的俊朗皮相仍是引来了几位小家碧玉的青睐和关注,但这一回却未曾惹上什么扰人烦心之事,主仆四人皆安安稳稳地休息了一宿。
接下来的几日,行程一如前几天那般顺利与安稳,只是云飞瀑在马车里待的时间要比刚起程时长了一些。
“在做什么?”
两个时辰未见他出来,水扬霁便自马背上移入车厢内。
扬了扬手里的帐册,云飞瀑朗声道,“查阅自家商行的运营情形。”
“你出门时还带着这个?”水扬霁的口吻里有一丝狐疑。
耸耸肩,云飞瀑甚是无辜地瞅着他,“这部分是我负责的,奔浪那小子才不会因为我代嫁就自动好心地代我审核帐簿。”
“商人本色?”不觉失笑。
云飞瀑佯装严肃地点点头,“我大哥云奔浪的至理名言乃‘亲兄弟,明算帐’,尤指帐务份额。”
眼里的笑意更浓了。
“唔,这可不就是家有‘闲’兄的‘好处’?”
象是看累了,云飞瀑随手将帐簿扔于一边,双臂枕首开始闭目养神。顺手捞起被‘遗弃’的帐簿,水扬霁粗略地看了几眼——
“有一处算错了。”
“呃?哪里?”连忙睁开眼,瞧向水扬霁手指的位置。
……咳……人果然还是不能分心的,这不就是刚才他多瞧了几眼窗外美景的后果么……
有点讪讪地拿起小楷就着尚未干涸的墨汁挥动了两下,问题便迎刃而解。利落地合上帐簿,继续如来观音的闭目养神修心大法。
“冬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揶揄者如此道。
“夜来风雨声,叶落知多少?”
被揶揄者如此答。
“横批:秋去冬来,虫子好眠。”
低笑声中,某条‘虫子’蠕动再蠕动,直到头颅找到一处不软不硬的‘垫子’才善罢甘休,自动将脑袋搁上‘垫子’,开始安安稳稳地好眠。
俯首看向腿上那张世上独一无二的‘美虫’脸庞,就在他躺下的那一刹那,水扬霁自觉身子下意识地紧缩了下,然,之后便泰然自若一如往常了。
马车继续前行,偶尔的颠簸免不了让某条‘虫子’的脑袋跟随着马车的节奏移过来,挪过去,虽然只是轻轻地,却也足以引起‘肉垫’微微的不满和蹙眉了。
并非厌恶,这自然是显而易见的。否则,早在这条‘冬眠虫’靠上来之时,就会将他扔到一边自生自灭。
仰首环顾马车四周,并不太意外地了然其空间的宽敞,只是……就只两个人入内,为何这里却变得格外拥塞?连周围气息的流动也变得不太畅快……
掀开窗上的帘子,让带着冬意的风徜徉其中,虽清新了气息,然他体内的微热感仍是没有降低多少。象是被某种不知名的力牵引般地,目光不觉移回至那张惬意似暖炉边的猫样的脸庞,视线的焦点亦一如着魔般地徘徊于那两瓣只泛着极浅色泽的唇。
体内的温度随着眼光的凝滞继续缓缓攀升,午后的光阴亦漫步过这平和而又暧昧的一角后悄然离去。拾起随意散落于他腿间的发丝缕缕,水一般的触感却由指间悠然滑落,徒留若隐若现的清新气息绕人回味。
透过偶尔被风拂起一角的车帷,一副美得叫人叹息,静得叫人屏息的画面便映入了小月和边牧的眼中。不约而同地裂开嘴,两人很有默契地相视一笑——
主子和夫人真是天生的一对,不是么?
五日后,在途经一座城镇时水扬霁购置了两匹新骑以代替原先已走乏了的马匹,同时也备好了充足的干粮和水囊。因为接下来他们即将通过的旅程不是杳无人烟的荒蛮之原,便是人迹罕踪的无边林地。
“这样的路大约要走几天?”
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黄土平原,云飞瀑好奇地询问道。
“大约四日。”
“这么荒凉地地方会不会有劫匪出没?”悠闲地晃着脚,云飞瀑倚在车柱上边欣赏着生平从未见过的景色,边用好奇的口吻询问道。
“可能性尚不能算很小,只希望——到时你不会成为我的累赘。”完全是就事论事的冷漠口吻。
掏掏耳朵,云飞瀑的笑里有一丝顽皮的味道,“虽然这鸟不蹲的地方确实不象普通的小城镇那般有什么树木之类的可以让我躲一躲,但逃跑的话应该不成什么问题。再不然,现学现用的几招也可以抵挡一阵子。”
转眼瞧向贴身婢女,还未等他开口,小月便很忠心道,“夫人,您放心,小月虽比不上主子那般武功盖世,但至少保护夫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哦——”
原来人人都比他有用,这个事实还真是叫人忍不住沮丧那么一小会儿。
瞄了眼前方四平八稳地‘粘’在马背上的宽阔背影,云飞瀑自得地伸了个懒腰,继续耳听六路,眼观八方。
迈入荒蛮之地的头两天,就在三人警觉,一人悠闲的情形下漫漫而过了,然当他们刚刚进入秃桠残枝相互交错的林间地域时,打劫的匪徒如同应景般的适时出现了。
早在二十丈开外就瞥见树林间偶尔蹿动的黑点,云飞瀑懒懒地靠着车栏上思忖着是该先在两个尚不知情的贴身仆婢前维持柔弱夫人的样子,再适时地寻找机会上树避难呢?还是早早地施展轻功坐在光秃秃的树枝上等待好戏开场?
“请夫人进到马车里面,小月会在外头保护您。”
还未等他决定,忠心耿耿的爱婢小月便以护主的姿态挡在他面前,凤眼紧盯着前方沉着道。
“哦。”
那好吧,他选前者。
“来者何人,快快留下买路钱,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