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若雪拍拍行李包裹欣慰地笑,“是啊,看你在这里过得挺好,我和你爹也就放心了。”
“不再多留几日么?”水夫人热切地挽留。
“不了,因着流溪的婚事,我们已耽搁了云游。既然现下她已顺利地嫁作人妇,我们也就该上路了。”云书傲沉稳地笑着站起身,“扬霁,流溪,我们走了。”
“我送爹娘。”
刚想顺势捞过爹娘的行李,却不料被一只手暗暗地制住了行动。抬头,却迎上了深邃眸中警告的眼神。
自知理亏,于是便顺势朝水扬霁的身侧靠拢,勉强地做出‘小鸟倚人’状。也好在这一举有惊无险,三位长辈谁都不曾发现小俩口偷偷摸摸的私下行动。
将爹娘送出了门,朝着渐渐远行的马车挥别。心底总算是舒了一口气,仿佛看出了他的放松,水扬霁的眼神也柔和了些许。
待到再入厅堂时,水夫人忽然唤住了儿子。
“扬霁。”
“什么,娘?”
“跟娘说实话——”
两人心中暗暗一惊。
“你明日是不是要回边疆?”薄责的口吻。
松了口气,还好!
“是的,娘。”水扬霁拉着云飞瀑落座于水夫人身边,“近来辽兵侵扰我朝疆域地带的事还是时有发生,单只凭副将把守的话,怕是撑不了多久。孩儿实在是对不住娘亲。”
“我不是说这个。”疼爱地看了云飞瀑一眼,云夫人继续道,“你和流溪才新婚不久你就要留她独守空闺,这无论是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还是,你跟皇上多要几日陪陪爱妻?我想皇上会答应的。”
“关于这个,娘,我已经问过流溪的意思。她想和我一起去边疆。”水扬霁瞥了‘爱妻’一眼,后者点了点头。
微微思考了片刻,水夫人再度看向云飞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流溪啊,夫唱妇随固然是件好事,但边疆的环境气候都不比长安,且又危险……你真的想好了吗?”
“是的,娘。其实这些扬霁都已经跟我说过了,但我还是想随他一起去看一看边疆的风光。”
“……那也好。”水夫人象是想到了什么似地,慈祥地笑开了,“希望你们回来时,我就可以期待不久之后含饴弄孙的乐事了。”
略微尴尬地以笑掩饰,看在水夫人眼中,却只当是儿媳妇儿初为人妇害羞之情溢于言表。
“好啦,好啦,不说这个了。”水夫人笑开了,“既然已决定同去幽州,那你们赶快去收拾行装吧。”
“好。”
刚想起身,却再次被水夫人留下。
“对了,流溪,既然已经决定了的话,别忘了给你大哥二哥传封鸿书,告知他们此事。”
“是,多亏娘提醒。”
“让那两个孩子白跑一趟可不太好。”水夫人笑着朝儿子媳妇挥了挥手绢,“去吧,别耽误了正事。”
应了声,两人便在水夫人关爱的注视下离开了厅堂,并肩朝房间而去。
说是收拾行装,却也着实没有什么行装可整理。随手将几件平日里穿的衣裳放入包裹里便算是完成了所有的活计。
“完了?”水扬霁转身瞥了眼已懒散地倚在案头看书的云飞瀑。
“是啊。”扬眉看了看‘夫君’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庞,“不然,还需要些什么?”
解开包裹看了看,水扬霁毫不犹豫地唤来小月。
“替夫人收拾行李,多挑些暖和的外出装和中衣。”
“奴婢明白。”
语罢,小月便利落地从衣箱捧出了一大堆或素雅,或华丽的女装,仔细地折叠好放入包裹内,此举看得云飞瀑的俊脸顿时绿了一半。
“既是幽州行,这些该是用不到的吧。”云飞瀑指了指小月手中那件看来极为华丽,象是宴服的衣裳。
“带着也无妨。”一句话便否决了某人的私心。
“是啊,夫人,还是带上为好。即使没有盛宴,总还能令将军赏心悦目。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嘛。”小月笑容可掬地将衣裳放入包内。
然而小月的下一举动,却依旧让云飞瀑大为不满。
“难不成——带上这些劳什子也是同样的理由?”
这回让他另一半脸也绿了的,是那一堆亮闪闪,金灿灿的碧玉花簪。
小月不解地瞧了瞧手里那些造价不菲的珠宝首饰,“是啊,夫人不喜欢吗?”
“绝、对、不喜欢!所以那些就不用带了。”斩钉截铁的口吻。
犹豫不决地看了看另一位主子的表情,却也没有发现任何否定的迹象。
“替夫人挑几件简单雅致的即可。”水扬霁适时地做了最后的决定。
“是,奴婢知道了。”
小心翼翼地将按夫人喜好挑选出来的簪子放入雕花的首饰盒内,然后搁置在衣裳包裹的中央,打上结。行装的整理这才告以段落。
示意奴仆们退下后,水扬霁又将一些随身的武器放入他的包裹内,其中当然也有他用惯的那把长剑‘雷霆’。
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瞥见了这柄宝物,兴味昂然的视线便自然而然地从书本转到了剑上——
“可否碰触一下?”
得到了水扬霁的默许,云飞瀑兴致勃勃地将剑拿在手上把玩了片刻后,随手让锋利的剑身出了鞘。却不料,就在那一瞬间,一道银色的光芒骤然闪过,顿时刺得人睁不开眼。
光芒过后,水扬霁带着微微惊异的神色望向爱剑,却愕然地发现因着这道银光,云飞瀑那白皙的颈间出现了一道血丝。
“果然是柄神器,只可惜,它好象讨厌我……唔……”瞧着剑身上那颗鲜活得仿若有生命般的殷红血珠,云飞瀑有点受打击地喃喃自语道。
水扬霁没有言语,只是慎重地接过剑。然而,他的下一个动作却让云飞瀑有片刻的怔忪——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水扬霁用剑割破了自己指尖,让鲜血顺着剑身流淌至血珠并与之相融。然更令人惊异地却是——所有的殷红竟然在下一刻消失地无影无踪,仿佛完全被收入了剑体一般。倘若不是颈间微微的刺痛感,还有水扬霁指尖上凝固的红点可以为证,他还真会以为刚才那一幕只是幻象而已。
下一刻,屋里忽然被一道光所笼罩。与方才不同的是,此时水扬霁手中的剑身却通体散发出金色的光芒——即便只是转瞬即逝,也足以使人惊异了。
随着光芒的黯去,‘雷霆’亦恢复成了原来的面貌,再无叫人惊世骇俗之举。
“是柄特别的剑,与你很相称。”
摸了摸已入鞘的宝剑,云飞瀑由衷地赞道。
“何来此说?”
“有令人不可思议的奇妙感觉。”
“‘雷霆’是水家的传家之宝,相传它虽是柄神器,但却一直未曾开启。所以虽历经数代,它所发挥的却仅仅只是上好兵器的作用,而其灵性则从未呈现过。想不到今日它竟能自己感应到开启之人。”别有深意地凝视着云飞瀑,水扬霁如此道。
“‘雷霆’的开启需要血?”好奇地看着与开启前无二的宝物。
“凡举兵器类的神物,浴血越多则越强。但并非天下人都可以,大抵只得有缘人才可赋予其不同与普通利剑的灵性。”
“这不会是说要我贡献越多血越好吧?”
“不。‘雷霆’并非嗜血之剑,仅止于开启时。”
想了想,又问:“那为何同时需要你我两人的血?有祖训吗?”
微微颔首,“水家子孙与有缘人。”
“哦。想不到这一趟我还算替得有价值。”将剑放回水扬霁的包袱边,云飞瀑懒懒地伏回案头继续看书。
再度下意识地看向他颈间的那丝暗红,心底仿佛有什么轻扯了一下。视线不觉往上游走,那不拘小节,又随心随意的清逸容颜映入眼帘,名唤悸动的感觉更深了几分。
……其实,‘雷霆’开启所需的血不止只是水家子孙与有缘人这么简单。这有缘者,如果他不曾记错的话,应是会与他牵绊一生一世的人……如果对方身为男儿身,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会是他可为之两肋插刀,同生死共患难的友人?
拒绝深思心中那份淡淡的异样感受,并简单地将之归结于‘替身’的移情。水扬霁转过身去,继续严谨地整理剩下的行装。
是夜——
秋虫的鸣叫已在冬夜的寒意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依稀的月色和薄云悬挂于天空中,撒下银色的薄纱。
一如昨夜那般,沐浴过后便是毫无异议的同榻而眠——虽是无奈,却也不乏为一种别样的默契。
身子虽然有些微的倦,却没什么睡意。为了不扰乱枕边人的好眠,所以就只微微地合着眼小憩。
“睡不着?”
低沉而温和的,是水扬霁微沙的嗓音。
“……算是吧,扰了你?”侧脸望向声音的主人。
“尚不算。”
黑夜里,鹰一般的眸子少了白日里锐利的感觉,多了一份柔和。
“那就好。”
安心地转首,视线不觉地投向窗外。
“不累?”
“虽有倦意,却无睡意。”嘴角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也许是象小孩那般,因着明日的出行而兴奋不已。”
“不想你个性中也有如此童稚的一面。”扬眉,唇边亦擒 住一抹笑意。
“唔……也许吧。”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心思不觉又转回那皎洁的月光上。
鹰眸里似多了几许不悦之色,“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寻思着是否塞外大漠里的月色会比此时更美。”
抬头望月,“相较之,塞外的月色更广漠,也更冷冽。”
“那一定很值得一看。”半是期许的口吻。
“很快便知其真面目了。”
“嗯……”
只是……到了那一天,他是否还会在水扬霁的身边?还是,重回那毫无拘束、游山玩水的自在生活?
“睡吧,明日一清早我们就要起程了。”
“好。”
再度合上双眸,不再言语。
平静的夜色渐渐地包围住了透着暖意的帷幔,也包围住了并肩而眠的两人。无声无息地,意识亦慢慢地远去,安稳地沉入了酣梦之中……
清晨,例行的习武之后,打点好的行装便教奴仆们搬上了已停留在门口等候起程的马车上。在水夫人依依不舍的目送下,马车缓缓前行,开始了为期十天左右的行程。
天际,金色的阳光丝丝缕缕地穿透了晨云,自由地游弋于人世间。转首凝望了许久,似是欲将这一切映入心中。
“即便你恢复了真正的身份,依然可以来这里。”象是明了他的思绪般的,骑在马上的水扬霁回头淡然道。
“说的也是……”
只是……这一份特别的感觉或许不会再有了……
待马车行出了城门,云飞瀑便掀开半掩的帘子探出身子移坐至车沿,悠闲地倚在木栏上欣赏起沿途的风景来。
不意外地看了眼早已除去一身恼人‘累赘’,恢复自由男儿身的云飞瀑,水扬霁随手将身边另一匹马儿的缰绳扔给他。利落地跳下车翻身上马,云飞瀑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愉悦。
虽然此举在两位当事人看来丝毫也不觉着有什么奇怪之处,但落在身为贴身侍卫和婢女的边牧和小月眼中却是怪异之极——
夫人她……未免也太男女皆宜了吧……
着女装时,夫人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似莲一般清逸优雅;可当夫人穿起男装来……唔,却又实实在在地变成了一个玉树临风,卓尔不凡的贵公子,丝毫不沾柔美动人的娇媚气质,这中个儿间的迥然不同,着实叫人惊叹哪!
若是不知夫人真性情的人……
偷偷地朝前观望了一小会儿。
……说不定还真会以为夫人是个貌比潘安的俊美公子哥儿呢!呵,倘若真是如此——
再望一眼修长挺拔的主子。
那,眼前这两个出色无比的美男子可是会引得无数闺秀名媛争相蜂拥而来……唔,得防备一下,免得这一路惹来莺莺燕燕无数,让主子和夫人不堪其扰。
不约而同地对瞧了一眼,边牧和小月竟然还如照铜镜那般,同时露出‘狼狈为奸’,不不,是会心默契的一笑。
阿弥陀佛。
俊美,果然是一种‘罪过’啊~~~~!
事实可鉴,边牧和小月确有先见之明。
傍晚时分,当主仆一行四人方踏入一间名唤‘悦来’客栈,立即就引来了美艳老板娘及其妹子别有意味的目光和热情款待。
“这里环境虽不怎风雅,酒倒确是好酒。”
就着不甚精致的下酒小食啜饮了数杯,云飞瀑尚算满意地微微颔首。
“啊呀,公子您真是好酒品,知我悦来客栈所藏之物皆是酒中上品。”老板娘笑得花枝乱颤,自认此举乃是娇媚入骨,只要是男人,无一不会因此而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是啊,姐姐所藏只为知己献,两位公子真是幸运之人。”
花(痴)开一朵,再表那一支。这‘妹子’生就一脸狐媚,却硬要作大家闺秀风范,东施效颦之姿一览无疑。
只可惜她们虽如此奋力,叫人垂涎的美男子二人却犹如柳下惠转世,或称之为老僧入定般地纹丝不动,任凭两朵‘悦来之花’在身边花枝招展,继续使尽浑身解数地扮演春心萌动的‘蠢’情小女子。
“酒虽好,然声杂气乱,着实不宜多饮,伤眼神耳力。”
主子果然就是主子!象他都快被秽气熏晕了,可两主子仍面不改色地对酌,权当此地是深山老林,在周身弥漫的只是雾气而已。
呜,夫人,您真是太让我敬佩了!
倘若主子也就罢了,因主子着实是男人中的男人,这点小淫小秽岂能耐他何?可夫人就不一样了,身为江南水乡的金枝玉叶,竟能在如此浑浊的地方稳如仙女峰(泰山太粗鲁了,和夫人一点都不配,踢!),果真乃一派主母风范啊!
“有理。”眼角泛起笑意,“夫君,我们回房再对酌如何?”
此言一出,两朵花(痴)外加一干竖耳听好戏的食客顿时倒地不起。
……夫、夫君?
——难道……这玉面公子与那威严男子竟是一对断袖情人?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也好,夫人,我们这就回房吧。”
鹰眸中,一闪而逝的不是笑是甚么?
简单一句附和,却犹如火上浇油般一发而不可收拾。踏过遍地已‘气绝身亡’的闲杂人等,边牧和小月满心欢喜地提着几壶好酒和几碟小菜跟随着英明睿智的主子们上了楼,将一切可能继续存在的骚扰源杜绝在外。
小楼里,明月下,两人对酒吟诗,甚是惬意。而门外,两条鬼鬼祟祟的影子亦徘徊得甚欢。
“姐姐,你说这两个俊男是在作戏?”
其中一条比较纤细的人影刻意将声音压到最低,悄悄地问着边上那个丰满的影子。
“你想,刚才客栈里有这么多食客,如果他们当众与我们调情岂不是失了面子,降低了身份。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嘛,多是如此爱面子的。”丰满的人影用过来人、颇为了解的口吻骄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