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帝座,区区确实是不知。你想啊,皇上惹下了这么大的祸,这种生死攸关的大事,他哪会将自己的下落泄出半毫?区区动用暗流已经是……”
笑吟吟长剑一震,也不见半分血迹,祈世子闷哼一声,但觉剑气透骨而入,自喉间一路冲撞向任督二脉,一阵气血翻涌。干呕了几声,祈世子马上笑靥如花巧舌如簧。“对了,区区差点忘了,皇上还留下一首诗。”
夜语昊接过纸,展开一看:‘镂月为歌扇,载云作舞衣,自怜回雪态,好取洛川归。
瞄了祈世子一眼,确定他已经无所隐瞒,夜语昊一笑收剑,锵然声响。“尚方宝剑果然是好剑,还请世子小心收藏。本座失礼了。”
哈地一声,祈世子除了干笑,真不知该有什么表情。心中庆幸不已,幸好夜语昊不知,那狗头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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镂月为歌扇——醉梦小榭有阁名镂月,镂月阁中曾经火烧过一把逍遥剑。载云作舞衣——御花园中载云亭。
自怜回雪态——城西司马家有牡丹“回雪”,千瓣晶莹,国色天香。好取洛川归——惊艳阁的洛川酒,珍中之珍,天下美酒排名第七,却是酒徒们趋之若惊苦求不得的佳酿。
在地图上将四地圈出交错,两线的相交点。
夜语昊叹了口气。轩辕这家伙绝对是个信奉“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的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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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了一圈,推开天元赌坊后院的富贵无我居,不出意料地,锦衣青年身畔大包小包带了一大堆,正百无聊赖地趴在作面上翻着辞典,桌面上已经写了一大堆单字复字,涂涂抹抹没个定准。
夜语昊一阵无力,额角已平复下来的地方又在抽痛,原本一肚子的怒火,转了一圈后已散了大半,剩余的一小半,在看到锦衣青年笑痞痞的容貌时,又习惯性地烟消云散。
罢了罢了,都是自己太过纵宠惹来的,明知任性的人宠不得,却不加自制。现在这后果只有自己消受了。
“昊你过来看看,朕正在起名呢。你说要用什么名字好?”锦衣青年一扭头,献宝般地将桌上涂鸦奉了上来。
冷淡地瞧了几眼,在锦榻上坐下,终于有几分接受自己确实怀孕了的事实,但多少还是有些晕晕然不甘承认。
想到那未知的过程,纵不是后无来者也定是前无古人,任他心如铁石也要不安起来。再想到都是眼前这家伙惹的祸,灵台一阵无名之火越烧越旺,清眸危险地眯了起来。都是男人,为何会是自己而不是眼前这个家伙!?
锦衣青年被瞄得心下叫苦,脸上倒是越发笑得甜了。“昊不满意么?那朕再想想……”
“那天你给我吃了什么?”想到自己唯一的疏忽,就是无锡洞房那夜,为气氛所感喝下的合卺酒。
“哪个是虚夜梵给的。”轩辕有替老虎可用,哪能不用,马上狐眼弯弯地招供。“是祈说有生子药,所以朕才随口问了魔箫一声……朕也没想到是真的。”
“虚夜梵?”夜语昊眉头一挑,想到在无锡时武林贩子送来那张莫名其妙的天王送子图,当日不明所以,此时一想,心下已知前因后果,不由手指捏得死紧。——虚夜梵,你还真是送佛送到底,连机会都一手包办!
“昊,你还好吗?”轩辕瞧着夜语昊脸色煞白,担心起来,伸手握住他的手,冰冰凉凉,不由用力捣住。
夜语昊手心一暖,转念却是恼羞成怒,用力抽开,赏了他一掌。“还不都是你干的好事!”
“这点朕道歉。可是有机会的话,昊难道不想看到与朕结合的小孩么?”
“只要想到他有你这乱七八糟的个性,我就恨不得掐死他省得为害世人!”气冲冲地拍案而起,夜语昊不解自己反应为何变得如此激烈。才想着,身子又是一阵不适,捂着口冲到窗前干呕了半天,才缓下气来。
听、听说……孕妇都是很情绪化的……轩辕在心中嘀咕着刚才才从老太医那里压榨来的知识,却是不敢跟昊明说——笑话,又不是活腻了。
“昊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先喝了茶,顺顺气。”
接过杯子,杯盖一开,夜语昊一愣。这里面不是茶,准确来说,不是平常人喝的那种君山龙井瓜片,而是药茶,莲子龙眼红枣桑寄生……冷静,冷静,冷静……
轩辕见夜语昊看到杯里的东西一愣,知道他已然分辨出这杯药茶,于是把桌子上的大包小包献宝似的抱了过来,一样样给夜语昊数着:“这是千年老参,这是九叶灵芝,这是天山雪莲子,这是……”又拿出一大堆瓶瓶罐罐,“这些安产补胎的,都是朕命太医调配的宫廷密方,料来不会是骗人的,昊你这是第一次,多吃些……”
话没说完,原本脸色已经缓下来的夜语昊当场脸色再变,二话不说一招弹指惊雷,要不是轩辕避得快,地板上的洞就是开在自己身上了。
轩辕叫了苦,知道说了不该说的话,正想再次逃离去也,却见昊脸色微变,身子晃了一晃,第二招虽已发出,却劲道微弱,只拂起自己的衣角。
心知不对,急急一箭步抢上前接住,正搂了个满怀。
无力地倚在轩辕怀里,一阵愠怒。抬起睫来,却见轩辕眸子紧紧注视着自己,有担心,有不安,有紧张,也有欣喜。眉一皱,他暗叹口气。轩辕这混蛋,明明也是担心,偏要装得若无其事。
像那样一大堆药,一人根本不可能吃得完的,想来也是手足无措,才犯下这般明显错误。如此一想,立时转到眸子中,冷冽的光芒缓和了下来。
却不知轩辕也在忖着:原来这生子药还有这般好处,想来平时,昊绝对不可能如此温和地让自己抱着。此时要抱就抱,要亲就亲,要怎么样就怎么样,他也没法反抗的……果然是妙药,只是时间若能更长一些,那便更如意了。
两人目光一触,各自惊心分开,怕被对方看出了自己眸中的深意。
杨花落尽子规啼,窗外鸟语花香,繁花纷纷乱坠地飘过轩窗,想来,也在笑着室内一对小小的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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耐不过轩辕的水磨功夫,也知此时唯有入宫方是安全之处,夜语昊与独孤离尘数日前便一同迁入了“宫”,被安排在皇城一角的紫泉宫中。
紫泉宫虽不在皇城的中心线上,但离养心殿却不远。面积甚大,整体仿苏州园林,却又在精巧中另辟出广阔风景,繁而不琐,重而不复。
轩辕下令,一千宫人不得进入夜语昊及独孤离尘所居住的内殿,只能在外殿侍侯,自是给足了清静。
相遇时是四月,这一番折腾,转眼已是三伏天,白日里皇宫中虽起了许多窖藏的冰块降暑,又有宫娥们不断打扇,空气却是闷热依旧,夜语昊往日里有内力护体,寒暑不侵,纵是失去内力那段日子里,心静自然凉,何曾受过此等苦楚,即不能运功护体怕惹来孤独又或是轩辕的罗嗦,身体里又多了个热源,体温高于常人,加上许多消暑的饮品瓜果被孤独一句效果未定打回包票,只能热着喝——昊近来瞧着孤独的目光,越来越有杀人灭口的意味。
一阵晕眩,胃肠翻绞,早已吐得只剩苦水了,却还不住干呕。撑着青得发黑的脸色,身子靠在长榻上,昏昏沉沉,有气无力。
孤独离尘坐在一旁振笔疾书,时不时以研究的目光打量着夜语昊。
连瞪人的力气都懒了。夜语昊闭着眼,有气无力问道:“外面情况怎么样?”
“还好,都是些小事。”顿笔沉思片刻,再次挥毫,一边心不在焉地道:“听说昊帝座入宫小住,煌帝座将演武厅不小心砸碎了。你那位小伊祈也正想办法从边关赶回。暗羽前些日子在京师,好像已经与轩辕打过一场了,最后被宝亲王接下,不了了之。祈世子么……”漫不经心地笑笑。
“我送给柳大少一些药,只要他不是傻瓜,总该晓得怎么运用。昊帝座就不要操心了。放心,我们一定会给你一个名份的。”
夜语昊原本听得快睡了,却被最后一句惊醒,睁眼时一脸啼笑皆非。“独孤,适可而止!”
独孤哼了声,手上毛笔不停。“敢伤害帝座的人,独孤离尘从来只有错杀没有放过!”
身子不适,也没力气去想有哪些人会倒霉,夜语昊再次闭上眼,喃喃道:“你有空来计算这个,还不如想想有什么办法能让被座止吐……”
独孤手一顿,眉上一片尴尬,脸色微红道:“这个……这个是正常的,大约再过月余就会慢慢停止。在这之前是无法可想的。”
“还要月余……”无力地叹了口气,昊正想入眠,却听得门外一阵环佩叮铛,同时太监尖声唤道:“德妃娘娘驾到!”
轩辕搞什么呀!?夜语昊微愕地捣住头,不想起身——没想到以为自己堂堂无帝的身份,有朝一日还得跟个后宫女子来争风喝醋。
独孤离尘显然也想到了此点,放下纸笔,立起身来秀气一笑,掩不住额角青筋直爆。
“德妃娘娘凤驾光临,这里难道没人出来接驾么!?”尖尖细细的声音不可思议地高了起来,音乐可以听到没外宫女太监们惊慌失措地在解释着什么。
后宫正宫无人,又无太后把持,地位最高的自非德妃莫属,隐为群凤之首。
皱了皱眉,正想打发独孤出去解决,反正他瞧来也是蠢蠢欲动的样子。
却有一道清音传来。“众位平身,本宫只是来看看名动天下的夜公子是何等人物,小喜子,你这般对无帝不敬,本宫可是不喜。”此语一出,殿外顿时静了下来。
夜语昊微一沉吟,示意独孤先缓一下,看看再说。
独孤撇了撇嘴,有些不甘地收回了布在门口的七种毒药二种怪蛊。
殿门开启,香风微送。两排凤杖之下,一女香肩挺得笔直,纤手扶在宫女高高托起的腕上,走了进来。
她梳着盘龙髻,朱铀镇眉心,鬓插蹙金凤钗和翡翠头花,绕了道翠微珠冠,十二湘幅山河裙遥遥迤逦开,远远瞧来风姿甚是雍容华贵。
到了眼前,果然是仪态万方无可挑剔,凤尾轻罗袖下微现美玉凝脂般的指尖,容貌不愠不火,虽无红袖那般咄咄逼人的美貌,亦无月后那般冷到极致的绝艳,可是这亦到好处的美貌与气质,却比什么风姿都难。
德妃静静地看了会儿夜语昊。
夜语昊微微一哂,飒然站立,无须借助任何服饰声势,但凡看到他的人,都会马上明白过来——此人,绝对是个人上之人!
德妃浅浅地笑了起来。“虽然不用本宫多事……”就在宫女太监们震惊的目光下,罗袖微错,后宫中权力最高的女子俯身衽了一衽。“夜公子,请你放心地与皇上在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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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晚膳后,夜语昊全身无力,半躺在锦榻上,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 “昊?”轩辕走进来,看见内殿里没了一直如影随形跟在昊身旁的独孤的影子,心下大喜,伸手搂了过来。“朕好久没有抱你和宝宝了。”
夜语昊微哼了声。“是啊,三个时辰了,真是久啊!”
轩辕嘿笑了声,昊的这几句冷语,早在他脸皮三丈之外就被弹开了,根本无关痛痒。只是手慢慢地往下滑,被昊一手拍开。
“朕只是想摸摸自己的孩子啊!”轩辕瘪着嘴小声抗议,但不良前科过多,昊根本就不信他。闭着眼继续调息。
“昊哪,你除了嗜酸,嗜睡,食欲不振之外,还有没有什么毛病?”
“这些还不够多!?”声音微微高了点。
“比如说会不会心悸?”轩辕是个好爸爸。
夜语昊唔了声,也不知是否认还是承认。
轩辕通通当他默认了,继续道:“朕让御厨每天磨一捧海南珍珠给你熬粥吃,太医说这个能平复心悸,你吃不下也得多吞几口,免得上了身子。”
眸子掀开一道缝,瞧了轩辕一眼,想要起身,胃一阵翻腾,又倒了回去。
轩辕赶紧上前,搀了他缓缓坐起,让他靠着自己的胸膛。
殿内寂然片刻,轩辕耐不住寂寞先开口。“朕听说,德妃今日下午过来了?”据暗卫说,是满面笑容出来,就是不知道昊是否还能笑出来。
夜语昊眉毛一挑。想到下午独孤听到那句话时,想笑不敢笑,满脸通红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不愧是轩辕家的人,能把所有的不正常看作正常,还那么理所当然。
“你倒挑得好、妃、子。”特意加重最后三个字,语调带着点讥诮,轩辕却当作是赞美接收了。
“那是当然。前太傅之女,知书达礼,才学五车,雍容大度,对朕又是温柔体贴……”轩辕滔滔不绝地讲着,夜语昊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了。
皇帝三宫六院本是寻常,自己却对情欲之事看得恬淡。再加上两人一年见不了几次面,又怎会在意其他琐碎之事?如今进了皇宫,见了德妃才真切体会到,自己清心寡欲的时候,对方却是左拥右抱,寻花问柳——这欠扁的家伙,还敢在自己面前炫耀!
“……所以朕自是很放心地把后宫交给她,连带上几个皇儿的教养。”终于讲完了,轩辕偷偷瞄了过去,呵呵,吃醋了么?
“她也是神仙府的人?”撇去表相不谈,夜语昊深觉,德妃非等闲人。
“你道有朕娘亲做前车之鉴,朕还会笨得再娶一个进门么?”轩辕腾出一手,取过搁置在软榻一角的丝毯,往夜语昊的身上披上。
“快入秋了,夜寒。你这里地方大,又空旷旷的,自己小心,莫要着凉了。”
微点了下头,夜语昊任轩辕把自己包在他怀里。半晌……“轩辕?”
“嗯?”
“不要以为你现下这般体贴小心我就原谅你。我今日受的罪,他日定要你一一偿还。”
轩辕低笑。“孩子他娘,想太多了对脑子不好,对孩子也不好。你就安心养胎吧。”
冷静。夜语昊不知第几次如此告诫自己,莫要上当,事已至此,多说无用,再斗嘴也只被调笑的份。怪也不能怪别人,是自己宠这家伙宠得只会害苦自己。冷静……
“呵呵,听说怀孕之人体温都比较高的……”
“那又怎样……轩辕,你给我把手拿开。你……”
……“不要!轩……”……
窗外,倚壁捧着药碗的独孤眨了眨眼,将手中的药汁倒到一旁的花盆上,心想这两人短时间内怕是不要别人来打扰,还不如去重熬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