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儿没有回话,细心勾勃著画中俊挺人儿的双唇,专注的神情令一旁的春风也不敢出声打扰。
其实,巧儿是在呕气,正使著孩子性子,想学柳壬卿画个图像来故弄玄虚。
“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画画而已,我也会啊!”巧儿咕哝著。
春风望见主子笔起笔落,线条分明,浓淡恰到好处,也不禁佩服起她来。
说起来,主子的画还不输给少主咧,而且她的速度极快,现下已完成了多幅。
“小姐。”心里是想著要安静不出声,但春风的好奇心还是使她忍不住问道:“小姐是不是喜欢少主啊?”
言语一落,巧儿霎时一愣,误了人像发上一笔,成为此画唯一美中不足之处。
“怎么这么问呢?”她故作镇定地不直接回答,却想知道她是如何看穿她的心思。
“简单啊!少主将喜欢之人绘成图像当做宝贝,而小姐已经画了好几张……”春风望向主子手中尚未完成之作,忙摇了摇头,“不不不,这会又交了一张。由这情形看来,不难想出小姐对少主应该是喜欢加喜欢,又喜欢喽!”她俏皮地说。
她说这话是有心无心不得而知,但这番调侃却让巧儿心头又揪在一块儿,不由得难过起来。
“胡扯,越说越离谱,”巧儿高声斥责。
春风被她的斥责吓了一跳。“小姐,你别生气,春风只是随口说说,胡乱开玩笑,你别当真。”她吓得花容失色,心里更不明白为何乎日最喜胡闹的主子,今天却一反常态,如此严肃地训斥人。
巧儿见春风吓得连头也不敢抬,自己也跟著懊恼不已。她是怎么了,她从来不是这么凶恶的,也真的无意对她大吼,只是十分在意她竟能轻易看穿她的心思。
缓缓让自己静下心,她四处望了一下,除了先前临摹幻界山川景物的两幅画之外,其余正如春风所言,都为柳壬卿的画像,没想到这画著画著,他竟成了她笔下的主角,或是端坐、或是站立于梅林之中,就连她此刻精心所绘的,也是他的侧面图像。
怎能怪春风,是自己不知不觉中泄漏了心事呀!
巧儿正打算说些安抚的话让她释怀,刚巧外头传来一片嘈杂,让她有机会托词,“外头在吵什么?该不会是那王媒婆又来闹笑话了吧!春风,你去瞧瞧发生了什么事。”她一改方才严肃的面孔,露出了今日难得一见的笑容。
春风先是一愣,有点搞不清楚状况,继而猜到了主子的用心,忙回应,“小姐,你等著,我这就去看看。”
话完,人立刻奔下了花影阁。
她离去之后,巧儿望著桌案上墨痕未干的肖像,不禁调侃起自己,“巧儿呀巧儿,想你以前身处幻界,如何刁钻且为所欲为的,今儿个却来到人界受柳壬卿欺负,这是不是叫自作自受、活该吗?”现在的她还能毫无顾忌、一心一意的在百日之内,拿了青龙玉就掉头走人吗?怕是牵绊更多,失落的心思和情意也多了。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已悖离了当初来到人界取玉的原意,竟于不知不觉中,悄然地爱上了柳壬卿。是青龙玉的牵引也好,是真情流露也罢,总之,她已注定坠入这红尘情爱的轮回之中。
她叹了一口气,无悔于这个发现,只是苦于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当真是人到情时情转薄,而今真懊悔多情啊!
她什么人不爱,偏偏爱上了柳壬卿那个呆头鹅,不懂她的心也就罢了,还弄个意中人画像来气她。
唉唉唉,三声无奈呀!
“小姐,不好了!不好了!”春风一边上楼,一边嚷道。
“瞧你这么慌张,到底足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巧儿收起纷乱的思绪,取笑著她。
“那吵声是、是……”春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顺了顺气息才清楚的表达出,“府里的丫鬟、仆役们正传言准备张罗喜事,据说老夫人已经答应少主迎娶他的意中人,也就是那画中的女子。”
“什么?!”巧儿一听霍地起身,又倏然坐下,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枉我对他一片真心,他竟然、竟然执意要娶那幅画里的狐狸。”她说到这里,声音哽咽起来,
“小姐……”春风发现主子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你想说的是狐狸精,而不是狐狸吧!”
“对对对,狐狸精,这么纠缠著壬卿哥哥,不是狐狸精是啥?可是……”巧儿由哽咽变成哭嚷,“可是,不管她是什么,壬卿哥哥爱的是她,要娶的人也是她呀!呜……”
她越哭越大声,一旁的春风真不知该怎么办。
小姐的哭闹,向来也只是孩子气的表现,但今儿个却不同,好似痛彻心扉。
“小姐,你别难过了。说不定那画中人是个美女,跟少主是郎才女貌。”春风想安慰主子,却又不晓得该讲什么,只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压根没想到自己说的话又扯痛了她的心。
“我不许你称赞那人,”巧儿警告她,此举又把她吓得六神无主。
“好好好,我不说,小姐息怒。”聪明的春风选择了不说话,让今日情绪失常的主子做她自己喜欢做的事。
只是春风真的没有想到,主子的行为果真是异常得紧,她竟然--
“可恶,我讨厌讨厌你。”巧儿一边咒骂,一边拿起早上才画好的柳壬卿画像撕个粉碎。
天啊!这会儿不是春风不开口,而是呆得说不出话来。
小姐这般行迳,对少主到底是喜或不喜,爱或不爱呢?
第八章
柳家府宅后院的佛堂,是宋莲湘每日早晚礼佛之处。
这天清晨,上过香、颂完了经,她叩首起身结束今口的早课,佛堂外,柳壬卿早已等候著。
见娘亲步出了佛堂之门,他随即上前搀扶。
“壬卿!”她显得相当意外,“今儿个怎么是你在这儿,容晴呢?你今天不用到商号去看看吗?”平日颂完经都是容晴候著,难得今日看见儿子等在外头。
“我托容晴去办些事了,至于商号我已经派人先替我前去处理要务了。”柳壬卿一边扶著娘亲前往休息的厅堂,一边说著。
事实上,他是急切欲和娘亲聊些事,因此特意支开了容晴。
宋莲湘明白儿子的心意,点了点头道:“也好,咱们母子俩好久没在一起说些贴心话了。”
在儿子的搀扶下缓缓在厅堂坐定,她看见桌上已沏好了一壶茶,还有一幅卷起的画轴,在见到他也于一旁坐定后,开口道:“自从你爹过世之后,最让我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的终身大事。壬卿,婚姻不是儿戏,而是要长时间去经营的,你既已有中意的姑娘,就应该尽早告诉娘,也省去娘终日挂心。”
“孩儿不孝,让娘担心了。”柳飞卿将倒好的热茶递给了娘亲。
“你是我儿,忧心在所难免。倒是娘非常纳闷,究竟是哪家的沽娘令你如此魂牵梦萦?”她其实也是十分好奇那日儿子说的一席话,毕竟这攸关于柳家香火。
他静默不语,只是起身将桌上那幅画轴摊了开来。
“这是……”宋莲湘不懂儿子的安排,依著他的意思看画,随即叫出声,“巧儿!”她惊讶的望了儿子一眼,知道他不会无端要她欣赏这画,莫非--“你要娶的人是巧儿?”
“正是,”柳壬卿肯定的回答。
此时窗外传出倒吸了口气的声音,但两人并未发现。
“可,这……”宋莲湘一时语塞,并非反对,只是不知该说什么。
“我与巧儿乃是天定姻缘,怕是再也分不开了。”他坚定说道。
“娘不明白,你与巧儿从前未曾见过,巧儿又是初次来到柳家,你们俩何来天定姻缘之说?”儿子的话她是越听越胡涂,但他从不是个乱来的孩子,而且一席话听来也不像是打含糊。
“这事要由我从小就喜欢梅树开始说起。”回忆起梅林往事,他的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不知怎地,我对梅总有一股说不出的亲切感,所以执意要在府中建造一座侮林,这事,娘应该不会忘记吧?”
宋莲湘点头,“当然记得。那年你才十岁,成天吵著要种梅树,你爹和我也不明白为何非要种梅不可,这对一个才十岁的小孩来说,实在是件不寻常的事,不过……”
她想起当时丈夫认输的表情,笑意更深了,“你爹终究是拗不过你的牛脾气,最后还是答应了你的要求。”
:事实上,爹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执意不畏辛劳,亲手一株株栽种梅树,是为了找寻心中的一个影子i”柳壬卿说到这儿,表情渐渐转为虚幻飘渺,“冥冥之中,我总觉得梅林中有人在召唤,这种感觉未曾因为年长而减弱,反而越来越强烈,似真似幻的梦境里更有一个仙子出现,我相信,梅林足引导我和命定之人相遇的媒介。”
“但这林子已完成多年,却未曾听闻你找到仙子,何以巧儿一出现,你便认定巧儿就是那人?”
他眼中闪烁著灿亮的光芒,“就在巧儿到来的前一天,我梦见了那仙子,也看清了她的容貌,因而绘下此画。”指指桌上的画卷,毌需多语,事情已非常清楚。
儿子这番话让宋莲湘无言以对。若如他所言,那巧儿果真是与他缘定今生。
真是天意如此啊!她猛然想起十八年前大雪纷飞,他们一家三口闯进那梦境般美丽梅林的那段往事。难道当年儿子吻上雪梅,令其绽放的小小动作,对他日后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娘,您没事吧?”柳壬卿见娘亲面带疑惑,忧心问道。
“没事、没事。”她回过神来,继续先前的话题,“巧儿这丫头虽是孩子气了些,但个性善良深得我爱。她孑然一身投靠柳家,我这个做姑母的,自然也该为她的将来做打算,只不过……”
她语气稍顿,惹得他不解的皱起了眉头,一会儿才又道:“只不过我虽可以作主为她婚配,总也该问问她自己的意思。”
“娘说的是,这也正是孩儿想请娘出面的地方。由娘来探探巧儿的心意,是最恰当不过的。”
地点点头,答应了儿子要求,但她也提出了另一个条件,“巧儿之事我不反对,但我亦希望你能纳容晴为妾。”
娘亲此话一出,柳壬卿霎时呆住,而窗外伫足聆听他们对话多时的容晴也为之一愣。
先前宋莲湘的原意是办妥了儿子的终身大事,便为容晴找个好人家嫁了,但想来想去,又舍不得她离开,最好的办法便是让她进门成为柳家人,如此一来,便十全十美的无以为憾了。
但柳壬卿却是另有想法,“娘,此事请恕孩儿难以从命。”
“为什么?容晴是个好姑娘啊!而且她对我始终忠心耿耿,日常生活的起居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她幼承庭训,男人三妻四妾乃属常理,而今她也为丈夫未曾纳妾,只有壬卿一子承接柳家香火而深感遗憾,自然希望儿子能让柳家人丁兴旺起来。
“正因为她是个好姑娘,孩儿更不能如此对她。”他严肃的说,“娘,我既和巧儿缘定今生,便只打算与她一人共结连理,姑且撇开钟情巧儿一人不说,凭容晴的聪明才智、容貌能力,许给富贵官宦人家做正室更是绰绰有余,纳她为妾,岂不糟踏了她。”
“这……”儿子一席话,倒让宋莲湘接不下去了。
她忽略了这层顾虑,原意只想留住容晴,也就没想那么多,但仔细斟酌起来,让她进门为妾,也的确是委屈了她,若为她好,实不应该有此想法。
“我一直视容晴为亲妹妹,将来也希望能以兄长之名,将她风风光光嫁出去,而且容晴是值得这般对待的。”柳壬卿认真地说。
她斟酌了一会儿,下了决定,“你说的对,是为娘的考虑欠周到了。”接著又笑道:“如此一来,就让柳家先热热闹闹的帮你张罗喜事,日后再为容晴打算。”
闻言,他揪结的眉终于舒展开来,“谢谢娘!”
如今可真是皆大欢喜,唯独窗外的容晴,实在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心中五味杂陈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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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晴在从头至尾未被发现的情况之下,默默离开了厅外,行进间,早已泪湿衣袖。
少主的心里终究是疼惜她的,纵使只有兄妹之情、手足之爱,她也该知足了。将深情埋葬,今后,她死了这条心,不再有任何奢望,未尝不是卸下一个沉重的包袱。
提起衣袖,拭去眼角残留的泪水,待视线清晰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回到雅廷居,此刻正站在父亲房门前。
“爹!”敲著房门,她呼唤道,“爹,您在房里吗?”不知道爹是否出门办事去了?
过一会儿,仍不见回应,她轻启了房门,探头查看,这一瞧,可把她吓坏了。
就见父亲端坐床沿,似在练功,但豆大的汗珠却顺著他严俊的脸庞不断渗出,脸色更是一阵青白。
她未稍加犹豫,随即出手封住父亲的穴道,哪知却被一股强大力量震得反弹回来,差点撞上门墙。
“爹!”容晴呆住了,她不知这是什么武功、哪门招式?但显而易见的是父亲已走火入魔,稍有不慎便会一命呜呼。
她无所适从,只能眼睁睁看著父亲自行吸纳吐气,兀自挣扎。
所幸他内力修为尚属不错,一番折腾,终于导回了正途。
“爹!”见父亲呼吸正常,睁开了双眼,她连忙打来一条濡湿的巾子,不断擦拭父亲脸上的汗水,神色焦虑地问道:“爹,您是怎么回事?您刚才的样子好可怕。”
容正行叹了口气,拿下女儿手中的巾子,“晴儿,你来得正好,爹知道这事已瞒不住你,日后,恐怕也瞒不住别人了。”他无奈地摇摇头,“都怪爹性子太急,练功贵在打好基础、循序渐进,我却偏犯了此大忌,像我这般躁进的练法,到现在还没把命送掉,实嚼万幸。”
“爹爹师承正派,何以会练至走火入魔?”她满心疑惑却不得其解。“
“这是我无意间取得缠绝神功秘笈,却妄想一步登天,自行修练的结果。”
缠绝神功是一门毒辣的功夫啊!容晴虽未见过却曾听闻。
“爹爹请听女儿一言,速速停止练就缠绝神功,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她担心父亲铸下大错,苦口婆心劝著。
“来不及了,我已练至第二层,再进一级即完成此绝学,如今是骑虎难下、进退两难啊!”
“这--”她惊恐地倒退一步,“难道别无他法?”
容正行看了女儿一眼,似有难言之隐,起身踱向窗边,打开了窗,“江湖传言,青龙玉具有某种神秘力量,倘若有了青龙玉,不但可以防止爹走火入魔,练成缠绝神功更是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