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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 page 3 作者:卫风

  “如果洛阳那儿待不下去,记得回来找我。”卫静万分舍不得,偷偷又塞了好些值钱的首饰进骆从信的行囊。

  “静姐,我会回来看你的。”

  “一定要回来啊!”卫静站在杨家大门前挥着手绢目送。

  今天,从信是跟着爱护他的主人离开,但自己的心为什么会如此不安?

  从信不可能跟哥哥一样,一去就生死两隔……回想着当年她默默躲在屋檐下看哥哥被押上车,卖到遥远的南方,卫静的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为什么她最亲最爱的人总是离她而去呢?

  卫静压下生死别离的不祥之感,却终于崩溃地哭倒在石阶上。

  ☆☆☆

  回到洛阳之后,果不其然便,便是一阵劈头臭骂。

  不顾韩仰玉的尊严,李成书以准岳父的身分,在大庭广众下数落他。从充场造势的护院,到端水倒茶的丫环,每个人都竖起了耳朵,偶有经过的小厮,也不忘从雕花窗外窥探,脸上有着幸灾乐祸。

  直到一个粉妆玉琢的女孩扑上来,拉住李成书的手。

  “爹,您不要骂仰玉哥哥好不好?”

  “闹了这么大的笑话,不骂怎么行!”李成书有张瘦削的脸,一点也没有这年代所崇尚的福态。

  “爹……”女孩拉长了声音,不依地扭着身子,一脸甜笑,教人不忍苛责。

  “好吧好吧!就不骂你的仰玉哥哥了。女生外向,尽是帮外人说话,我这作爹的又能说什么!”

  “爹,您说这什么话嘛!仰玉哥哥会高中状元,帮我们李家争一口气的。”

  “我瞧喔……唉……”

  李成书带着微愠离开,看着父亲离去的女孩回过头对韩仰玉眨眨眼睛,精灵的眸光灿若流星,纯真无邪地打着暗号:我又帮了你一次喔。

  韩仰玉也眨了单眼回应,对她温柔一笑,目送李氏父女走远。

  有李家的千金撑腰,一场风波归于平静。

  “没事了,别担心。”

  韩仰玉转身向后,没注意到骆从信脸上一闪而过的黯然。

  他豪爽一笑,“少爷,今后我住哪?”

  “你,当然跟我住!”

  ☆☆☆

  韩仰玉带着他来到自己居住的东厢房,卧榻只有一个,摆明要骆从信与他同榻而眠。

  骆从信坐在卧榻上,笑开了脸。

  “你今儿个怎么了?笑个没完!”终于让韩仰玉起了疑窦,他微笑着问。

  “没什么。”嘴边收敛了笑容,心里还是笑。

  骆从信手里只有一个小包袱而已,被他拎在手上,显得十分寒怆。

  “你的行李只有这么一些?静姑娘送的那些呢?”

  骆从信指着廊下一排包裹。

  “静姐给我的东西,我暂时不想动。先留着,等手边的衣服穿旧了再换。”

  “别小里小气,一些衣服鞋袜也省。你进京来,就带这些东西?”

  “本来带了一堆东西,路上不安宁,被抢得没剩多少。忘了跟少爷说,有一次我被强盗绑在树上,几天几夜没东西吃,要不是刚巧有人路过,早就死了。”骆从信耸耸肩。

  这孩子真是的,说着这些悲惨的遭遇,脸上却是满满的笑容。韩仰玉皱眉。

  他知道从信从小就很坚强,遇着挫折也只会咬牙苦撑,现在年纪大了些,越发勇敢了,但危险的事情遇多了,难保哪一天无法全身而退。

  “以后别往危险的地方去,尤其是荒山野岭盗贼多。东西能值多少钱?保命比较要紧。”

  “是,少爷!”露齿笑了笑,骆从信开始动手整理行李。

  东西不多,三两下就收拾妥当;至于卫静送他的那些,则原封不动的装入橱中。接下来又连忙拆卸韩仰玉的行囊,在他的提点下,将东西分门别类放好。

  熟悉了韩仰玉的住处,他们用过晚膳,坐在廊下闲话家常。

  李家的楼宇固然华美,但房舍紧密,层层叠叠,与韩家宽阔简约的感觉大不相同。

  韩家的屋舍依着景物建造,一切力求与自然融合,小桥、流水、荷塘、竹林,房舍与景致相辅相成。

  依着荷塘观景的亭子、几间僻静的小屋,更深处有青翠的竹林,竹林边缘隐着香草芬芳的小筑,各院遥遥相望,互不干涉,有点类似韩家几个主子间紧张对峙的关系。

  骆从信怀念着韩家的自然风光,李家的富贵之气哪能与韩家天然的风流雅致相比。

  “老爷现在不知道在哪儿哦?少爷。”

  如果可以,他真想回到从前。

  韩家的主人韩仲熙因为触犯朝廷税法,被官府严办,抄了家,流放至边疆。

  洛阳的李家一无所知,直到韩仰玉带回这些消息后,才托人打探消息。

  “李家已经派人去边疆打探消息了,一有消息我们就会送些钱去打通关节,将爹救回未。”韩仰玉心中也是担心不已,“你离开的时候,爹还好吧?”

  “有卫大哥在老爷身旁,老爷的心情一直很平静。倒是夫人……临死的时候,还一直惦念着少爷。”

  “娘执意要送我来此,却没想到连最后一面也不得见,早知如此,当初我拼死也要留在家里,与爹娘共患难。”韩仰玉静静诉说的声音有深沉的痛。

  两个人沉默下来,思乡的情绪酝酿着,却是谁也不肯示弱地先说出口。

  “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韩仰玉打破沉默,拉起发呆中的骆从信。

  “什么地方?”

  “你来了就知道。”

  ☆☆☆

  韩仰玉带骆从信来到一片竹林,穿过竹林后,发现竹林内隐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池塘。

  据韩仰玉说,平常人走百步可以绕完一圈,天气干热的时候甚至更小,但这一片竹林跟韩家的竹林很像,所以他常在心情烦闷的时候躲在这里发呆。

  “刚来的时候很想家,若不是婉英,我怕我是熬不住的。”韩仰玉笑着说。

  “婉英?”

  “就是我的末婚妻,你知道的。”

  以前没听过这女人的名字,现在……他只想尽快忘记这个名字,但少爷殷切的吩咐,骆从信说不出自己真正的心倩,只能默默点头。

  “你们感情很好?”骆从信带点目地问。

  “自然好的,她是我的未婚妻啊!”韩仰玉笑着说,像是骆从信问了什么傻问题。

  “她人好吗?”闷闷地又问了一句。

  “你刚刚也看到了,她是个很乖很甜的女孩。”

  又得到了一句他不喜欢的答案!骆从信低下头,看着混浊的池水掺着几片落叶,依着晚风团团转,越转越快,像他一天天逐渐迷茫的感情。

  “从信,你看。”突然被韩仰玉拉了一下,骆从信抬起头来,看见无数的萤火从草丛间升起,缓缓地绕过水面,在四周漫成人间的星点。

  “好美喔!少爷。”

  “我第一次看到这景象时,就想要叫你来一起看。现在,终于完成了心愿。”

  韩仰玉心满意足地笑道:“还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老是躺在池塘旁边看星星。”

  当然记得!骆从信回想着从前。

  他初进韩府,本来是照顾卧病在床的卫宁,等卫宁病愈之后,被带到少爷身边,成为陪他读书的书僮。

  不怕生的他,第一天就拉着少爷夜游,在宽广的韩家游荡,累了就倒下来,仰望天上的星星,不知不觉睡着;韩家大大小小以为少爷失踪,大肆搜索,两个玩成泥人的孩子被带到韩氏夫妇前,被韩夫人足足训斥了一个时辰。

  “少爷,我好想韩家。”

  “我也是。”

  两人并肩而坐,身体靠在一起,无言地安慰着彼此的思乡之情。

  静默中,萤火渐渐散了,缓缓向竹林外移动。

  美丽的事物终究维持不久吗?

  骆从信转头看身边的少爷,他正用一种虔诚的眼光看着流动的光芒,嘴边有一抹笑。

  “直到现在,我才信了卫叔叔说的话。只要心意不变,终有一天我们会重逢的。”韩仰玉轻轻地说。

  “兄弟,是一辈子的。”韩仰玉伸出手,搂住了骆从信的肩膀,看了他一眼,笑着拍拍他。

  骆从信则是无言以对。对不起,少爷,我的心意变了。

  那一辈子的兄弟之约,他已经不想遵守。

  “从信,你今天好安静。在想心事?”

  被韩仰玉一质疑,心虚的骆从信转过头来,看着少爷朗朗的笑容,他慌张接口:

  “不是的,少爷,我好久没有到这么漂亮的地方,高兴得说不出话来,所以……谢谢你。”

  “是兄弟,还说什么谢!”

  天!少爷,别兄弟兄弟的喊好吗?

  骆从信听着刺耳。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今天这个讨厌的字眼不知道为什么一再地出现,他别过脸去,往池塘上望。

  韩仰玉发觉他不想说话,也就默默坐着,直到天上的星点一个个亮起,与地上的萤光相互辉映。

  长久的离别没有造成任何隔阂,重新聚首的他们,短短几天就找回了旧有的情谊。这种心情就像自己长久以来守护的珍宝完好如初一般,让人由衷感动。

  韩仰玉坐在骆从信身后,将笑容隐在黑暗当中。

  几声喊叫划破长久的宁静,几只飞鸟被惊动,声音传了过来。

  “仰玉哥哥!仰玉哥哥!”清脆的少女声音在竹林外面唤。

  “是婉英。”韩仰玉欣喜地笑,拉拉骆从信。

  “走,我带你去见她,你会喜欢她的!”虽没有任何夸耀的言语,短短的几句话便显示出他对这个未婚妻的喜爱。

  “我……”骆从信没有转头,往远处望去,望着夜里升起的湿气。

  湿气朦胧地盘旋在小湖上,遮挡住前方的视野。韩仰玉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以为他没听见,又拉了拉他,但还是没有反应。

  韩仰玉听到未婚妻的声音中带点恐惧,连忙撇下发呆的骆从信去找她。外头的少女找不着人,又喊着:“仰玉哥哥,你在哪里?”林深不见人,少女绕了绕,找不着韩仰玉声音的来处。

  “来了,你别动,我去带你。”

  循着火光,找着了提着灯笼的少女,她的俏脸带着灿笑,略略撤娇道:“藏起来不见人,好坏喔!”

  烛光照在娇艳的女孩脸上,红艳似花期方盛的牡丹,韩仰玉拉住她,爱宠地哄:

  “谁知道你要来,若是知道,我去房里带你。”

  “我才跟爹说完话,你就不见了,连晚饭也不过来一起吃,真过分。你别怕捱骂,一切有我顶着。”李婉英抬起下巴,对父亲的百般纵容感到骄傲。

  “别生气,我只是带了一个好朋友回来,陪着他说说话,带他四处走走。”韩仰玉帮她顺了顺发辫,笑着说。

  “下次再敢抛下我不管,我可会生气喔!”

  “不敢了。”

  谁不知道李家小姐是个任性刁蛮的姑娘,旁人对她的任性叫苦连天,怪的是韩仰玉却从不以为苦。他好脾气地笑:“我介绍你给我的好友认识。”

  “我才不想认识人!”骄傲的一甩头,李婉英故作不理。

  “别任性,快过来。他是我一起长大的玩伴,你会喜欢他的。”

  “除了你,什么臭男人我都不喜欢!”

  牵起李婉英的小手往里走,韩仰玉心中甜丝丝的,对于她天真坦率的表露爱意,欢喜得脑袋一片空白。

  他刻意放慢了脚步,延长两人相处的时刻。

  走到了池畔,周遭却空无一人,空荡荡的池子旁,一眼望去,没有半个踪影。

  “没人啊!”李婉英率先说出了心底的疑惑,“你要介绍谁给我?”

  “从信?从信?”

  韩仰玉喊了几声,以为骆从信调皮,躲在竹林内,要吓他们一跳。

  他笑着激对方现身。“从信,再不出来我就要生气?”

  “他不出来就让他躲着。凭什么要你找他?!”李婉英看到韩仰玉脸上渐渐浮出着急的神色,不觉对这个消失的人恼怒起来。

  “我们走,别理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最好让他在这里躲上一晚,喂饱我家的蚊子!”

  韩仰玉没理会李婉英的催促,沿着池畔绕了一圈,一边唤着好友的名字。

  “从信?从信?你在哪?”声音从疑惑变为焦急,韩仰玉放大声音,回答他的仍只是夜里寂寥的风声。

  就在他转身而去的同时,骆从信不发一语地走了。

  第三章

  “想住在咱们李家,得工作才行。”李婉英撂下一句话。

  “住人家、吃人家,工作也是应该的。不打紧,我去就是了。”骆从信很潇洒,二话不说就接受了这个条件,每天早上跟着一些佣人打扫庭院、房子,连拔草、挑粪也没有丝毫怨言。

  只要在一天的工作之后,能回到房里,跟少爷一起吃饭、说话,其余的一切他都不在乎。

  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对韩仰玉最重要的人对彼此的存在都有着敌意,能不见面就尽量不见面,让韩仰玉当中间人传话。

  他几次想拉两人见面,或一起吃个饭,但总是被两人拒绝。李婉英摆明着不喜欢骆从信,也要韩仰玉别理他;而骆从信则是一脸客气地说,以他的身分不配跟千金小姐走在一起。

  李府的总管将他丢给一个叫苏醒的怪人使唤。

  骆从信初次见他时,他背上正扛着一捆巨大的木柴,弯着身子看他。

  “你就是那个韩少爷带回来的小孩?”

  苏醒的皮肤黝黑,身材高大健壮,最初一看果然勇猛骇人,吞了一口口水后继续走近,发现他有一双锐利如刀的眼睛与刚硬深刻的轮廓。

  难怪每个人都怕他。

  骆从信已经十六岁,处在少年与成人之间,最忌讳人家叫他小孩。

  骆从信也学着苏醒冷冷的口吻:

  “我不是小孩,我叫骆从信,熟识的人叫我从信,不熟的叫我姓骆的或浑小子、王八蛋,你随便选一个好了。”

  “难得!一个跟在女人裙子后头跑的大少爷居然养得出这么个勇敢的下人。”发觉自己都快将鼻头顶到骆从信脸上了,骆从信还是直直瞪着他,苏醒终于笑了。

  “不准说我家少爷的坏话,否则吃我一拳!”骆从信装模作样地挥着拳头说。

  虽然他也不喜欢少爷对待李婉英的态度,不过那是私人因素,他暗自眼红是他的事,在外人面前,他要维护少爷到底。

  “年纪小小的,颇有志气。好!我不骂你家少爷了。不过你有空提醒你家少爷几句,那个女人不是他要得起的,还是早日撒手吧。”

  如果能讲,他早就讲了!

  骆从信皱皱鼻子,不以为然。

  苏醒并不像外表那般的凶恶,他很少说话,对骆从信也没有多余的关爱照顾,跟着他搬柴、砍柴、做些杂役,工作吃重得很,却不用跟其他人啰嗦,有利有弊。

  在李府最下层工作后,骆从信逐渐看清李府的一切。

  李成书五年前痛失爱妻,留下了一个爱若性命的独生女儿,所以上上下下都得看李婉英的脸色,偏偏李婉英任性娇蛮,稍有不如意,轻则惩罚一顿,重则撵出府去,所以众人对这个大小姐莫不是战战兢兢的。

  李成书之所以没把家道中落的韩仰玉丢到街上去,下人们之所以没敢对韩仰玉有丝毫怠慢,都是托了李婉英的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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