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他已来到她们藏身的胡同口,攫住了两人的呼吸,她们以为小命就要休了 ,没想到耸立外边的人影迟疑了一下,居然继续往前走。
宁儿赫然松了一口气,连忙偏过头去安抚躲在她身侧抽抽噎噎看都不敢看一下的喜 葳。“格格,他好像走了,我们逃过一劫了。”
“我以为我死定了……宁儿!”她哭红了眼睛,在凝视宁儿那张娇?后,脆弱不堪 地抱紧她。“以后……我再也不要逛什么琉璃厂了,也不要来这什么佟府夹道。”
“我们快走吧。”宁儿扶起腿软的她。
“佟府夹道有什为了不起?我们淳亲王府可比它显赫多了!
一条夹道出这么多人命,佟府都成鬼府了,我呸、呸、呸!”喜葳继续发难,这次 真吓坏姑奶奶她了,简直罪该万死!
“格格,你呸小声点,万一把那心狠手辣的凶手呸回来,得不偿失啊。”
“呸!你少乌鸦嘴,好马不吃回头草,人都走了,还回来做什么?”
“好马不会灭人魂魄,他──”
宁儿的血液在一瞬间冻结住,僵立原地,?那间无法言语。
“说的对,他不是好马……我看他……天啊……”这一定是噩梦──喜葳眼瞳大睁 ,惊心动魄凝住不过一臂之遥的森暗人影。
他无声无息地等候在转角,已教人猝不及防瞠目结舌。但真正令她们如临死期的是 那把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的剑刃,以及那双在黑暗中仍冷冷发亮的魔性眼神。
一具面貌不明的摄魂魔物,一把血祭的鬼刀,只要一刀挥下,她们魂飞魄散。
“啊──呀──”
“啊──呀──”
两个夜归的玉娃儿,在汉子凌空举高刀刃的同时惊声尖叫,刀一落,撼动天地的女 尖音立刻隐去,砰的一声两人倒地不起,花瓶碎片飞溅遍地……*>*>*>淳亲王府冬日的 暖阳从树梢处筛漏下来,冷风扫过,枝影在空中晃动,舒活的气流吹散了室内炽热的温 度。
好热……臀部热,背也热,空气像是著了火儿似的热得她猛发汗。
奇怪,现在不是冷冰冰的一月天吗?这……灼人的温度打哪儿来的?瞬间,额头像 被甩了一棍冰棒似的,寒意迅速窜达宁儿整个脑袋,冻得她两眼大张弹坐起来。
“丫头,你睡得可真死,还得劳驾姑奶奶弄醒你,实在失职逾分透了!”喜葳扔开 湿帕子,不悦地插腰瞪她。
宁儿两眼依然大张,重重喘息,转过头去迎上的正是一脸不悦叨念不停的喜葳。
见喜葳脸色红润、活灵活现的,宁儿急忙摸摸自己的脸颊,按按自己的胸口,感觉 血液还在体内流通,脖子上更没多出来的刀痕。
她还活著!没死?
“啊,天啊,原来我没死!”
她惊叹,跳下过热的炕床,在原地转了起来,确定自己脚是著地,而非飘浮在空中 ,这才拉住喜葳的手,感动地大叫。
“格格,我们没翘辫子,你看,脚在地上呢!”
喜葳见她一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高兴模样,抬起青葱玉指朝她额头用力一戮,毫 不客气地将她戳回炕床上。
“脚不在地上,难不成长在头顶上?蠢话连篇!”她啧了一声。
“不是啊,我的意思是我们活下来了。昨晚在佟府夹道被人追杀,我以为死定了。 ”宁儿一想起那把泛光的利刃,及那双噬魂的眼睛,依然心有余悸。
太可怕了!
“别提那档事,提了姑奶奶心情恶劣。”过去就算了,还提它干什么?她吓都吓死 。
“喔。”
宁儿在床上坐起,不提就不提,编编胸前散落的发辫总行了吧!
突然间,灵光一闪,她抬头狐疑地问:“对了,咱们是怎么回来的?我记得那把大 刀朝咱们砍来,我们都尖叫,事后……一片黑暗。我们为什么好端端在这儿?为什么没 被灭魂魄?为什么没变成活死人?
不问不行呀,这太重要了。
刀下余生,总不能活得懵懵懂懂,糊糊涂涂的,那就太对不起上苍饶了她们这两条 小命儿了。
“套你句话──鬼才晓得。”她回答。
管他那么多,只要她的金枝玉体毫发无损活著就行了,谁去管谁救了她?为什么好 端端在这儿?为什么没被灭魂魄?为什么没变成活死人?
“格格……”宁儿细声细气喊了声,柳眉轻蹙。
喜葳甩她一眼,抱臂发嗔地说:“格什么格,等会儿会有人上门来向阿玛提亲,我 要躲著偷瞧,不富贵、不英俊,我可不随便出嫁。你不快点起来更衣,误了我的大事, 小心我抽掉你一层皮。”
“唉……”
“哎呀,你敢给我叹息?
“我有感而发嘛,我的好格格总算有人要了。”
“什么话?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是不?敢调侃主子?”
“对不起……咦,你今天的水粉是哪个嬷嬷上的?太红了,像猴子的屁……呀!” 她及时捂住嘴。“对不起。”
“回头再跟你算帐。”喜葳怏然不悦地斥著,尊臀朝她隔壁一挤,改口道:“快点 ,快替我抹掉些,第一印象很重要的,我人那么美,可不想一脸坏妆,搞坏我的形象。 ”
“是,没问题。我知道你人美,但──更爱美。”
拌嘴归拌嘴,吼叫归吼叫,主仆两人感情还是很要好。
细心弄淡了喜葳脸上的妆,也穿妥了身上的衣物,宁儿拉开佣人房的木门,恬然一 笑。
“格格,走吧。”
“宁儿,随侍著。”她一板一眼地道。
“好。”
第二章
“格格吉祥……”
“格格吉祥……”
“嗯。”喜葳由宁儿牵著,仪态端庄地走出佣人们的院落。
乍到三重院子跟二重院子连接的露天通道,喜葳的态度登时一百八十度转变,拎起 裙摆,拉著宁儿,即像无人管教的野丫头,一前一后在通道上跑了起来。
想法一致、目标一致,为了偷看,得早先一步躲进正堂大厅的套间里。
虽然那里通常是大小福晋们闲话家常的地方,不过视野好、地方宽阔,是偷看的好 地方。
果然,时间刚刚好,她们前脚才溜进套间,后脚立刻跟进浩浩荡荡一群人,个个有 说有笑,其中笑得最大声、最得意的就是淳亲王本人了。
“格格,你瞧,王爷笑到大肚儿晃个不停,好像很满意这门亲事。”
半蹲在门扉旁的宁儿字字清圆地描述著,睁著眼睛望了面对门扉的喜葳一眼,又把 视线放远,试著在人群中找出一表人才的家伙。可是……“没错,那笑声就是这意思。 ”拜托!阿玛,你千万不能老眼昏花,否则那笑声会要了我的命。喜葳微微扬起一边眉 尾,在心里拚命祈祷。
“格格,你快看哪,那些人当中全是一些平庸无奇男人,老的就不提了,年轻的跟 你的‘富贵’、‘英俊’同样压根儿八竿子打不著干系。”
“咦?”喜葳飞快瞄清每个人的五官。顿时,她静立不动,有如石像,腹间难以接 受之余,怒火大燃。“搞什么?全是一些阿猫阿狗?我不嫁、我不嫁!阿玛,我反对这 门亲事!”
她两眼闪烁火光,任性地冲了出去。
“喜葳你──”厚亲王惊讶看著她。“快回房去,大人谈事情,你小孩子凑什么热 闹?”
“不要!这关系著我一生的幸福,我非但有权凑热闹,还有权反对!”她继续说话 ,声音不仅骄纵,还大得足以掀了屋顶。
“别胡闹了,快回房去。来人,把格格送回房!”淳亲王大声使唤,不一晌喜葳就 被三、四个嬷嬷包围,有人扶、有人推,努力请走大小姐她。
嚣张惯了的她,岂容他人这般摆布,蛮力推翻老嬷嬷们不说,拿起茶案上的热茶就 往那群人砸,丢得大伙又跳又叫,狼狈不堪地哀号成一片。
“王爷……快!快阻止她……哎哟,烫!烫!”
“喜葳住手!不许胡闹!”
“我就要胡闹!哪一只?哪一只癞虾蟆想娶本格格?站出来!我打得他满地找牙! ”
“喜葳!”
“阿玛你走开!我要砸死这群逊货──”
飞出去的杯子意外被人接住,挡住她杀人般的一击。
“小心点,会伤人的。”一阵温文尔雅的嗓音传来,歌玄一派翩翩风度,慢条斯理 走进正堂大厅。
“多事!”喜葳气嘟嘟,才恨没砸伤人哩!
歌玄扬起剑眉,笑了笑唤来仆役。“来人,替诸位清理身上的茶渍。”
“不用了、不用了!我们来传达主子的意思,既然王爷应允,我们得回去禀报了。 ”
“岂不太委屈诸位了?”歌玄客气有加,引来喜葳一抹尖锐的白眼。
“不会、不会!”再待下去,天晓得能不能全身而退。
“王爷,诚如小的向您禀报的,下个月十五迎娶,应有礼数华顺王府一样都不会少 ,请放心。”
“当然。”
淳亲王被喜葳气得七窍生烟,还得僵硬地挤出笑脸。
“二月十五?阿玛!我都说我不嫁!不嫁、不嫁!”喜葳气极败坏,火一大,刚才 没来得及扔的茶盘,此刻全在空中箭速般地飞来飞去。
“告辞、告辞!”几个大男人抱头鼠窜,没命似地夺门而出。
“阿玛,我不嫁啦!”
她跑到淳厚亲王面前,拉长娇贵的音调,撒娇地赖在他的手臂上一直摇他。
不摇还好,这一摇,淳亲倏地斜瞪她狂喝。“你这没教养的家伙,不尽早把你嫁了 待何时?这婚事没得商量,你嫁定了!”说罢气得掉头就走。
“阿玛!”
*>*>*>“哇──我不要、我不要!”
一个凄惨而沙哑的声音喊了出来。
淳亲王府园林中的鸳鸯厅,原本安静优美的环境立时惊飞了一群野鸟。喜葳就在里 头大发脾气。
“不要?不要什么?”
看著妹子不知所措又呕得快吐血的模样,歌玄悠然坐在椅子上浅笑品茗。
“该死的你这臭家伙,你明知道我在说什么!”喜葳尖冷地斥?,除了那依旧的大 嗓门,一张小脸早因过度伤心哭得红肿,显得分外憔悴。
“喔,是你准夫家的提婚啊。”他又淡淡的笑。
“去你的准夫家,华──”
“格格,你说粗话了。”站在一旁的宁儿,掩嘴轻声指正她。
这情形现在一想……好像挺频繁的。格格虽老骂她没气质、没涵养,可鲜多时候, 她本身出口的话更惊世骇俗。
偷鱼的猫儿,不知嘴腥,大概就是这道理。
“粗话有什为了不起?本格格没说脏话已经很客气了!”
看,说嘛。
“华顺王府算哪根葱?哪根蒜?我才不承认!”喜葳咒?完后,立刻戏剧性地哭吟 起来。“二哥……你快替我想想办法,阿玛就要把他最心爱的宝贝女儿,像用坏的扫帚 一脚踢出去,你必须阻止他,二哥……”
“我这被人嫌的家伙,有这荣幸吗?”带著一脸闲适,歌玄低头向她微笑地说。
“你──”喜葳顿了顿。“亲爱的二哥,请别在这时候扯我后腿,会让我柔肠寸断 的……”她的态度完全软化下来,楚楚可怜地哀求著。
“亲爱的?不会吧?刚才还有人说我多事呢!”他以逗她?
乐。
“你……你……”喜葳一听,差点没气到扯断肠子。骂不出,也不敢骂,咬唇“哇 ”的一声,干脆趴在桌上哭。
“格格,别哭了。”
“不要理我!呜……”
宁儿知道这情况她再不站出来说话,一回头就换她被喜葳劈得狗血淋头,说她不是 贴心的丫环,不懂分忧解劳,不懂察言观色。
丫环,难?啊。
“贝勒爷,格格的心思奴婢明白。你人面广,不如说说华顺王府的情形,让格格宽 心吧。”她问道,态度不强横,却教人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啧啧,这副天生柔得如黄莺出谷的嗓子,实在怕人,而且怕得心都酥了。歌玄如沐 春风地想著。
微扬嘴角,他优雅地说:“就我所知,华顺王府乃是瓜尔佳氏、钮祜禄氏、舒穆禄 氏等满州八大家氏族中的一支,本身显赫的权势丝毫不比淳亲王府差。”
喜葳眼睛一亮,急切抬头。“真的吗?”
“可惜的是,如你所担忧的,华顺王爷膝下的公子,全是一些其貌不扬的武将。” 他幽然一叹,双肘支在椅子的扶手上,慵懒地睨望她。
“其貌不扬的武将……”喜葳全身颤抖。才刚刚燃起一丁点儿的希望,没想到歌玄 下一秒说出的话,更令她痛心疾首。
她是何其娇小华贵的格格千金,怎堪忍受得住跟粗手粗脚的武将过一辈子?那就像 是将一只金丝雀送到野蛮人的面前──死定了!
她的人生完了!天哪……“连要迎娶格格的少爷也是吗?”总有一、两个例外吧。
“是,没错。”他答得顺口极了。“我在朝?官多年,高矮胖瘦阅人无数,可炜雪 贝勒,哎呀呀,实在是最令我震撼的一个,长相奇丑无比,眼如豆,鼻如针,耳朵…… ”
“住口,不要再说了!”喜葳梨花带泪,忿然拍桌喝止。
“我受够了!管他什么雪贝勒、雨贝勒的?我誓死不嫁!”
“恐怕由不得你,阿玛已经答应人家,怎能说不嫁就不嫁?”
“答应又如何?反正他不就想从淳亲王府娶人,随便扔个丫环给他不就得了!”
“人家指名要一位格格。”他轻淡的口气淡得几近不在乎他这位妹子的死活,甚至 有落井下石之意。
“我呸!谁规定要格格就不能奉上丫环?别忘了你自己婚礼上花轿里坐的可是武喜 郡王的小跟班。”她快言快语,说得义愤填膺。
“格格!”宁儿心思细腻急忙唤她住口,怕她伤了歌玄的心。
“逝者已矣,往事何必重提呢?”歌玄微哂,看不出有一丝一毫内伤的感觉。
宁儿似乎多虑了,可她的好心肠却意外惹毛了原本就已经够不爽的喜葳,她突然对 她叫嚣起来。“你这死丫头,胳臂老是向外弯,我看甭费心找谁,就由你来当这只代罪 羔羊!”
宁儿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眨呀眨,对她的火气相当处之泰然。
端上一杯茶,宁儿体贴地请她喝。“格格,你吼了一个早上,喉咙也该渴了,喝点 吧。”喜葳真乖乖地喝茶,所以宁儿继续道:“我想啊,如果你好好跟王爷商量,事情 说不定有转圜的余地,丫环代嫁这种事别说了,行不通的。”
“行得通,只要一个格格的身份,外加丑陋的真相一件!”歌玄语出惊人。
“二哥,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喜葳一激动撞翻了宁儿手中的茶。好在茶水不热 ,只泼得宁儿胸口湿淋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