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士留步!」薛员外也像是大梦方醒的样子,「薛义!」他叫了旁边的管家一声,「快去取五十两银子来给这位壮士作盘缠!」
熊嗣男差点摔倒--五十两银子!天!他光是和童鉴打一个小赌也要花五百两吧,老薛他爹还真是个财迷,怪不得死也不肯给赎金,害得他现在亏大了!!
想想他有点生气,小螃蟹的父母这么不关心他,如果他遇到的不是自己而是真正的亡命之徒,现在还有命在吗?
忍不住对薛雱父母的反感,他停下脚步转身,黑着脸对着薛员外说道:「收起你的小钱存着,以后若是再有人向你要赎金,可不许你不给!!」
突然看见他凶恶的样子,薛员外吓了一跳,他怎么知道赎金的事?「壮士,这个……」薛员外的确是非常汗颜,因为他当时只想到儿子说「不必送钱」,但是却没仔细想过那娇生惯养的儿子怎么能自己逃出魔窟。
「告辞了。」看他答不出话,熊嗣男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他冷哼一声跨步出门。
薛雱急忙跟上去,「大刺猬哥哥,你等等我!」至少也要送他一程啊!
熊嗣男走在前面,听着背后气喘吁吁的声音,他硬是狠下心不放慢脚步等他--长痛不如短痛!
「大、大刺猬哥哥……」在荒芜的乡间小道上,薛雱走在熊嗣男的身后,喘得像只拼命跟随主人的小狗。这时他才明白和他赶路的那些日子他是多么地照应自己--他若是一直以这个速度行走,自己是打死也赶不上他的,「那个……我帮你背一背包袱。」总得为他做些什么吧,不然光是跟着他也太没有诚意了。
他拉住熊嗣男身上的包袱。
熊嗣男终于停了下来,有些烦躁地对他说:「小螃蟹,你放开,我自己拿。」
薛雱执意要帮他,「就让我帮你一次嘛!」
「不需要!!」
「大刺猬哥哥……哎呀!」
熊嗣男和薛雱争来抢去,那破旧的包袱皮居然被「唰」的一声撕裂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地往下掉,两个人都呆呆地看着散落在地上的粗布衣服、草鞋、银子、干粮袋……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呆了半晌,薛雱见熊嗣男的眉头渐渐地聚在一起,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征兆,舌头登时又开始打结,「我……我只是……」他只是不想这么快离开他呵!
为了掩饰窘迫与伤心,薛雱赶紧蹲下身去拾掇这团混乱。一边拾,泪珠儿已经止不住地滑落在地上,倏地就被干燥的黄土所吸去了。
包袱皮已经被撕破,薛雱手忙脚乱地怎么也无法将东西包住,熊嗣男叹了口气也蹲下身,用一件衣服将那些东西裹好系在身上,站起来对仍旧蹲着的薛雱第一次柔声说道:「你回去吧。」
像是被他陌生的温柔声音所鼓励,薛雱猛地站起来扑进他的怀中,「别走……」他终于说出这些天他憋在心里不敢说的话,「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我喜欢跟你在一起……」他怕,真的很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小螃蟹!」听着他真挚淳朴的告白,一直辛苦地控制着自己感情的熊嗣男再也忍不住地捧起他的脸,薛雱眼中满溢的眷恋和渴慕让他霎时忘记了一切,「我也喜欢你啊……他奶奶的!!」熊嗣男低吼出声,也不管是在大路上,他俯头对准薛雱红艳艳的唇瓣狠狠地吻了下去。
这带着三字经的告白,绝对是前无古人(但愿)后无来者的奇人奇事,但薛雱已经根本无暇去关心这个了。他在熊嗣男强悍的带领下,又一次地领略着那让自己不知天南地北的醺人滋味,迅速地迷失。
「小螃蟹……」过了好一会儿,饱尝他甜蜜的熊嗣男恋恋不舍地略微离开那两片诱人的唇,轻轻地叹息着。
「大刺猬哥哥……你可以不走吗?」薛雱虽然被吻得有些意识模糊,但他最关切的事情仍旧没有忘记。
熊嗣男抿紧了嘴唇,微皱着眉轻轻地摇头,毅然地说:「是我对不起你……」小螃蟹的确很无辜,但他不可能因为他而丢下自己军队和部下啊!边疆的战事也是开不得玩笑的,「我……我必须离开……我还有应该做的事情。」他头一次说话这么吞吞吐吐,还带着痛苦和挣扎。
薛雱早已经料到了他不会因为自己的要求而留下,不然当初他就不会那么坚决地将自己送回家。但听到他明确地这么说,他还是忍不住潸然流泪,「那……那你以后还会来看我吗?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听到他如此的恳求,熊嗣男的心登时软得像天上的白云,他伸手笨拙地擦去薛雱脸上的泪痕,「你要什么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什么我都答应你……别哭了,好吗?」
「嗯……」听出他对自己的宠溺,薛雱慢慢地止住了眼泪,带着点哽咽地说道:「明年的正月初九,是我十六岁的生日,如果没有要紧的事,你可不可以到我家来看看我,跟我说一会儿话?我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好不好?」他绝对不要以后再也见不到他!
「这……」熊嗣男踌躇了下,毕竟他不知道明年的正月初九自己会不会有空,不过一看到薛雱渴盼的眼神,他蓦地发觉自己今天已经拒绝他太多次了--
熊嗣男鬼使神差地轻轻点了点头,「我答应你。」姑且答应他吧,反正日子还长着,搞不好到了明年,这孩子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他忽然觉得有些伤感。
听他答应自己的要求,薛雱笑了,笑得又灿烂又天真,「那我们说好了,到时候可不许耍赖不来。」他如释重负地说。
熊嗣男对他点点头,「我一定来,你在家里等我。」
「好,那我现在也要开始冬眠,明年再醒来。」薛雱认真地说。如果能一觉睡到明年的话,那么一醒来就能再看到他了。
听着他孩子气的话,熊嗣男不禁想仰天大笑,又不禁想就这样永远抱着他。
好半晌熊嗣男终于下定决心地放开他,低头对他说道:「小螃蟹,我得走了,你也快回去吧。」
薛雱摇摇头,「我想看着你走……一会儿我会自己回去的。」
(小动物法则六:被主人丢弃的小动物最最可怜。)
熊嗣男默然,他不再回答,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薛雱恋恋不舍地看着那魁梧的身形渐行渐远。慢慢地山回路转,熊嗣男走过的路上卷起的黄土尚未消退,可他的人却再也不见踪影,薛雱不知不觉已然满面泪痕。
突然他发足狂奔,登上路边的一个小山丘,高高地望下去又能够看到他的背影了。薛雱忍耐不住地用双手拢在嘴边高声地喊着:「大、刺、猬、哥、哥--」其实他并不指望熊嗣男能听见,他只是觉得不这样便无法发泄他心中的那快要决堤的汹涌情感。
像是心灵感应一般,已经走出老远的熊嗣男竟然停了下来,抬头仰望,他看见了薛雱。他缓缓地举起了手臂向他摇晃着。
「大刺猬哥哥……」薛雱非常高兴,泪却流得更凶,熊嗣男转身再行,最后终于消失在薛雱泪眼迷蒙的视野中。
好奇怪的感觉,为什么会老是这样想着他咧……薛雱从来没有尝过什么叫做「思念」的滋味,他摸着竹篮里一动不动的小刺猬,那粗糙的干刺弄得他手痒痒的,「大刺猬哥哥……不知道他回到恶虎寨了没有。」他自言自语地说。
几天来他一直都在惦念着熊嗣男,一天天地算着自己生日的期限,「今天是九月二十七……还有差不多一百天,好长哦……」
突然有人敲了敲他的窗棂,「小雱!」
薛雱一听这熟悉的声音赶紧跑过去推开窗户,却因速度过快而撞上了来不及躲避的某人,只听一声娇嫩的呼痛声,随即有人破口大骂:「你要死了,开得这么急……痛死我了!!」薛霁火大地抱怨着弟弟,一边从窗口翻进弟弟的房间。
「姐……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已经跟狗蛋私奔了吗?」难道……失败了?薛雱吓了一跳,毕竟他不想再一次被迫替姐姐出嫁。
薛霁没好气地瞪着他,用春葱般的手指戳着弟弟的额头:「你白痴啊,是我,我耶!我这样的绝世大美女会跟一个叫狗蛋的男人私奔?你用用大脑好不好?」
被她步步逼近的薛雱只好节节败退,「那、那你当时为什么要那么说……」
「我随便编个名字罢了,谁让你去对号入座?早知道我就说是赵佶,这样你就不会这么认真了。」薛霁用她妖娆的桃花眼瞟了瞟弟弟,发现他已经吓得脸色煞白。
「姐,皇上的名讳是不能乱说的……」薛雱恐惧地左顾右盼着,生怕哪里跳出来一群人把姐姐抓去问罪。
「哼,胆小鬼……对了,我才要问你为什么在家咧!!是不是把我的事情给办砸了?」薛霁这些日子都躲在邻村手帕交的家中,最近才听人说薛家的小少爷回家了,以为事情败露,她赶紧偷跑回家看看风向。
「我……我没有去成镇南关……我在路上被坏人劫持了……」突然想起熊嗣男,薛雱的俏脸一红。
「哦?」薛霁狐疑地看着弟弟,「被人劫持了?」被人劫持了为什么要脸红?一定有秘密!!不可大意……
「哼,你除了被人劫持以外,没被人怎么样吧?」她这弟弟长得比自己这个(自封的)绝色美人还要出色几分,个性又是天真可人,难保不会被那些土匪窝里长期缺乏异性滋润的变态大叔看上。
「这……这个……」天生不会说谎的薛雱脸更红了,「没、没有……」
「你找死啊,连你姐姐都敢骗!」薛霁瞧他的样子就分明有事,难道那些该死的强盗真的把他……「说!你是不是被哪个不要脸的土匪给『嘿咻嘿咻○○XX』了?!」
「没有……真的没有!!」薛雱拼命地摇着手,他因为姐姐大胆的描述而羞得无地自容,「我们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亲了我……」慌乱中他想为自己和熊嗣男正名,却不小心说出了本该埋藏在心中的秘密,话一出口他就瞪大了双眼捂住了嘴巴,知道自己完蛋了。
「哦呵呵呵呵!」薛霁发出一阵女巫般的邪笑,「你们?你们是谁啊?别告诉我是那家伙把你送回家的!!」
「咦,你怎么知道?」薛雱觉得很惊讶,不禁忘记了自己的糗事。
「猜的。哇,这个土匪倒还挺有情义的嘛……他长得怎么样?」她兴致勃勃地追问着,这可是薛霁看人的重要标准之一,她对待男人的原则是「不英俊,毋宁死。」所以当初她透过一些消息灵通的线人打听到镇南大将军是个满脸落腮胡子的丑陋莽汉时,可把做媒的哥哥给怨死了,她想不也想就决定逃婚。
「他、他很棒……」薛雱小小声地说,他不知道该怎样描述熊嗣男的相貌,反正自己很喜欢他就是了,这和外表有什么关系吗?
「像根棒?」没听清楚的薛霁怀疑地皱眉,「你确定他是个土匪吗?」又瘦又弱的男人怎么打劫啊?该不会又丑又没身材吧?那弟弟岂不是亏大了。
「他是个很好的土匪!!」这是薛雱不容他人动摇的坚定信念。
「很好的土匪……哇哈哈哈哈--」薛霁霎时笑得肝肠寸断面目全非,「好小子,姐姐我败给你了!!」
她只顾着狂笑,没想到却乐极生悲。薛雱的使女小甜听到这个熟悉的怪笑声,飞快地跑进房间里,又惊又喜地尖叫了一声:「小姐,你……你回来了?!」她登时像个大喇叭似地跳出去在庭院里乱叫乱喊着:「老爷夫人,小姐回来了!!」。
薛霁暗叫不妙,想要追出去阻止她的大嘴巴,可是为时已晚。
「你今天不给我说清楚,就别认我这个爹!!」看着女儿突然完好无损地自行出现在眼前,光光鲜鲜的丝毫没有被匪人绑架的样子,知道事有蹊跷的的薛员外忍不住发火了。
「爹,女儿没事,您倒不高兴吗?」薛霁撒娇的本事是一等一的,「我只是不想嫁给一个莽夫嘛,谁让你们胡乱给我选了个那样的夫婿,我能不逃走吗?」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人家是堂堂的镇南大将军!!不是什么莽夫……」
「哎哟,爹,您是不知道,女儿已经打听清楚了,那个所谓的镇南大将军,根本就是个大老粗,满脸胡子拉渣的人又没学问,女儿要是嫁给他,那岂不是一生受苦……呜……」她唱作俱佳地开始表演起来。
听了女儿对大将军的描述,薛员外立刻联想到了那天送儿子回家的那个人。女儿说的大概就是这类型的人吧,如果是真的,那的确是有点不妥……
自己的女婿,怎么样也要是个风度翩翩玉树临风博学多才面如冠玉的男子,那个熊将军倘若果真是个草莽,这门亲事可得认真琢磨琢磨。对,先写信告诉霙儿,问问究竟--当初自己是太信任大儿子了,什么也没问就答应了下来,害得女儿出此下策,险些还害了小儿子。
「哼……我这就给你们大哥写信问清楚,至于你们两个,都给我三个月不准出门!」
薛雱听了倒是没什么感觉--反正他出不出门都没关系的,可是爱玩又爱热闹的薛霁一听,小嘴立刻一撇,「爹爹……」
「不准讨价还价!尤其是你!!」
薛霙的一封家书证实了薛员外的想法。薛霙先是为妹子的胡闹而感到非常恼火,还甚为惋惜地说妹子跟熊将军无缘,实在是薛家的损失。这次取妻不成,据说熊将军已经无心成家,毅然北上伐辽去了,也不知以后是否还能与他再缔婚约。
薛霙甚至觉得有些对不起熊嗣男--毕竟被未婚妻和老丈人嫌弃,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自己这辈子就鸡婆过这么一次,结果弄得大家都很不好过,真是好心办坏事。唉!幸好老熊不计较--天可怜见,薛霙根本不知道某人不仅不计较,还非常享受因为这次乌龙事件带来的意外结果。
事情暂时就这么平息了,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但除了薛霁发现一点端倪以外,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唯一的受害者竟然是最最无辜的薛雱。
他害上了无可救药的相思病,每天都在盼望着自己的生日快快来临,经常独自痴痴呆呆地瞧着那一直沉睡的小刺猬,神游太虚。
从秋到冬他都是这样。
浑浑噩噩中他不知道篱菊凋残了,苍梧稀疏了,腊梅绽放新诗,水仙抽出了绿箭……
月儿时而成环,时而成玦,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悄悄滑过,他终于迎来了瑞雪漫天的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