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走的吧!」不容他分说,白天羽先停脚小心下车,岳震宇也只好跟着下来,顺便将儿子跟绑在车上的画图用具取下。
「天羽可以走吗?」岳晨宇虽然年纪小,可是他也明白白天羽跟一般人好象不太一样,他不喜欢看他难受的样子。
「可以,不过你要帮我拿东西喔!」摸摸他的头,晓得自己的身体状况很差,他从来没有让自己一直处在室外的环境过,不论是空气还是走动都会轻易使他疲累。
「好!」像要保护他的主人一样,岳晨宇将白天羽带来的一大半用具拿在怀中,身先士卒地像父亲问明方向如勇士一般朝前方迈进。
那模样叫两个大人发出会心一笑。
「你有一个很棒的孩子。」
「我知道。」岳震宇有些骄傲,将另一半的用具跟餐篮拿在手中,三个人里头就只有白天羽一个人双手空空。
「相信他一定能陪伴你渡过很多值得回忆的时光。」他一直在找接替者,现在接替者已经出现,也该是他离开的时候,等他画完天使画,他这一趟任性的行动也就该有个终止。
「为什么这么说?」他不喜欢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那令人觉得好象他随时都会消失一样。
白天羽不晓得他察觉他内心的想法,有些讶异地回看他。「难道不是吗?」
「是,但是我不喜欢你的语气。」在他身边,渐渐地回复到过去那个率直的性子,讲话直接毫不掩饰。
他的话没让白天羽生气,反而有些温暖。「你终于比较像你了……」
「什么意思?」
「之前你一直将自己的个性给藏在悲伤之下,让我看得好难过,其实你拥有的东西很多,好好珍惜的话生活依然是幸福的。」
他的话让岳震宇身体一顿,惊讶地伸手抓住他的手臂。「你以前认识我对不对?」要不然他怎么会对他如此熟悉?要不然他怎么会觉得两个人认识已久。
他的话令白天羽的心口一跳。
他的话是他所想的那个意思吗?他难道曾经注意过他的存在?不,这是不可能的,他很确定在过去两个人的眼睛从来不曾对上过,他不会对他有任何记忆。
「怎么可能?你的一切我都是听晓晨说的,以前我们不曾见过面。」他好想对他说实话。
「是吗?」岳震宇很怀疑。「你知道过去我一直对一件事情非常困扰。」
「什么事?」听见他有困扰,马上习惯地关心询问。
岳震宇放开他的手臂假装看相前方,事实上眼睛依然小心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点表情变化,他想证实自己内心的疑惑。
「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觉得身边一直有一道视线追随在我身边左右,陪我一起伤心,陪我一起快乐……」
白天羽的心漏跳一拍,手掌心不由地握紧了些。
他真的有注意到他,这怎么可能?
「而且我觉得那一道视线一直在帮助我支持我,每当我遇到困难的时候他就会伸出援手。」
不晓得岳震宇在观察自己的神情,握紧的掌心终于忍不住握向胸口。「你有试着找过那个人可能是谁吗?」
「有!」
一句肯定的答案重重敲在心头,原来喜悦有时候会带来疼痛。「那结果呢?」他真的有注意到他,真的有……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存在也可以这样真实。
「结果就是我总是扑空,他就像个隐形人一样不让我发觉他是谁,不让我有机会报答他的好意,不让我可以出口询问为什么帮我?他这样帮我为得究竟是什么?」看见他的一举一动及眼神的变化,岳震宇几乎可以确定一直在帮助他的人是白天羽,可是真的会是他吗?若没有他的亲口承认,他永远都得不到答案,将无法得知他为什么帮助他。
「也许那只不过他的一片好意,想帮助一个有能力的孩子,又或许是你曾帮助过他什么给过他什么也不一定。」他不会说的,至少不可以在这个时候说,宁可将秘密藏住一辈子永远不让他知晓。
「真的是这样吗?」他不记得他给过什么帮助过任何一个人,更不相信会有谁会好心到帮助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并且给予他所有的帮助,那一切关心的行为,不会是一个仅仅想要帮助一个孩子的人所能给的。
「是啊!也许那个人跟我一样,单纯因为晓晨长得像我所以想要帮助她,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也不一定。」突然发觉岳震宇专注凝视自己的目光,心下一慌,他应该没有看出什么吧?为什么要用那样看透一切的眼光审视他?
「我不这么认为……他一定有特别的原因。」
「也许吧!啊!没路了,我们还要再过去吗?」被他看得心里头七上八下,正好瞧见岳晨宇手里头拿着用具站在路的尽头等他们两个,连忙藉此转移话题。
抬头看向前方。「还要再过去,你还走得动吗?接下来的路不好走,坡很陡。」如果可以,他想直接背着他上去,不忍瞧见他额际落下汗水。
看见林子里隐隐约约出现一条小路,白天羽咬牙点点头。「我可以的。」
「是吗?还是我背你好了。」
「不…不用了。」目光不自主地飘移到他宽广有力的背上,脸微微一红。
「没关系,上来吧!」
「还是不用好了。」他没关系,他可有关系,光是想象让他背着,他的心里头就开始暖烘烘的,脑海活向有一股热流在流动,整个脸都开始发烫。
「你很啰唆!」这一次干脆不问他的意见,将所有东西先递给儿子,直接背对着白天羽弯身将人给扛上背后再让儿子把东西交给白天羽拿着。
「我…我真的自己走就好了…你快放我下来!」白天羽既是尴尬又不敢挣扎。
父子俩没人理他,小声确定好方向之后就开始朝山顶前进。
「这样你会很累,我还是自己走好了。」
「不会比你一个人走上去累,你身上到底有什么毛病?」他不想将疑问悬在心头,有个答案他也比较好计较。
「是遗传上的病症。」白天羽将回答竭尽所能的简化。
「遗传上的毛病可多了,你指的是那一种?」想都别想用这种模拧两可的答案把他打发掉。
白天羽咬唇。「跟心肺有关。」
「是心脏病还是气喘吗?」他讨厌这个答案。
「可以这么说。」
又想瞒他,一定有什么更重要的东西视他没有说出来的。「可以动手术治疗?」
「可以。」
「那你怎么不去动手术治疗?」拖着这样的身体到处跑惹人担心。
「我已经动过一次了。」事实上是很多次,最危险的是他十四岁那时的一次。
「失败了?」要不然怎么会到现在还一副病厌厌的模样。
白天羽摇摇头。「成功了。」罗杰说那是一个奇迹,他们本来没敢奢望,存活机率连百分之十都不到。
「既然成功了,为什么你现在还是这样?」
白天羽疲累地将头依靠在他的肩上缓缓闭上双眼。「因为它又恶化了。」恶化的现象在罗杰的预料之中,没有人感到意外,不过恶化的时间减缓不少,本来他们以为撑不过二十的,可是他到现在仍好好的。
可以感觉到两个人慢慢向前移动,躺在岳震宇背上一起一伏的很舒服,就像孩子时睡的摇篮一样。
「那该怎么办?」过了好久一阵子,岳震宇才继续问,为了问这句话,他凝聚了不少勇气才赶出声,怕听见不好的答案。在晓晨得病的时候,他对医生问过同样一句话,换来的却是绝望的回答。
同样的答案,他不想再次听见。
白天羽深吸一口气,决定告诉他多少。「再动一次手术。」这一次的存活率,罗杰说都没敢对他说。
「有危险吗?」
「还好………」
「我不准你这样回答我!」岳震宇突然生气地朝他吼。
白天羽感觉到眼框发热,可是他不能说。「是不是已经到了?晨宇在那里等我们,你可以放我下来了。」
岳震宇将他放下来却转身紧抓着他的肩不准他逃开他的身边。「我不准你这么敷衍我!」他不要这样的答案。
「我没有敷……」
「你就是在敷衍,我要事实!」想要摇晃他的身体,又怕会不小心伤害到他。
白天羽启唇却没说出半句话,瞧着岳震宇的目光有些悲伤。「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突然这么关心我,我记得你之前还对我设限,将两个人的距离拉远,为什么你现在却这样关心我的一切?」他像之前那样对他不就好了,为什么要突然改变得令他无所是从?
「你想知道原因?」岳震宇的双掌收紧,白天羽可以感觉到肩膀上微微的疼痛,像是在提醒他这一切的真实。
「我要答案!」
他本来不想说的,不想在一切尚未明了的时候说。「因为我发现那些故意疏远你的举动根本就没有意义!即使我一再告诉自己,不过是因为你跟晓晨是那么的相像,因此我才会对你心动,但是事实仍是事实,我对你的感觉跟晓晨一点关系也没有,即使你今天长得一点都不像晓晨,我还是……」
「别说了!别再说了!」白天羽猛地推开他的双手。「这一切都是你的错觉,别再说了,你怎么可能对我有感觉,我是个男人不是女人,一切都只是一时的错觉,等时间过后,你的心自然会慢慢平复,然后等我离开之后,我们两个人之间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一切就都到此结束!」一口气将所有的话一次说完,身体跟着喘息,看有不敢看岳震宇一眼,连忙跑到远一点的地方试图平息内心的激动。
看着他的背影,岳震宇没再多说,他早明了此时不是说这些话的时机,现在说了只不过徒增两个人的烦恼。在他还没确定一切之前,就照他的话来做,当作一切都是错觉。
不过一旦他确定自己的心并非一时的冲动之后,他别想要从他的身边离开,说什么他都不会放手。
第九章
昏迷半月,什么事都不能做,只好慢慢养身。
这身子不能在拖下去了,自己很明白,可也只能等。
不愿意时光就这样在等的时候溜走,至少在还有时间的时候,让我再多为他做点什么。
大家都说这是不要命的行为。
我说在我心中他的一切都比我的命还重要,如果能换回他的快乐,我又何必要这一条苟延残喘的命?
能够看着心爱的人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白天羽将画架架在腿上,笑着用炭笔慢慢勾勒出自己心里头的图画,一直在他视线中的父子俩,正坐在一起对山下的风景指指点点,不晓得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事物,每隔一阵子就可以听见他们俩人的笑声。
即使我一再告诉自己,不过是因为你跟晓晨是那么的相像,因此我才会对你心动,但是事实仍是事实,我对你的感觉跟晓晨一点关系也没有,即使你今天长得一点都不像晓晨,我还是……
他不该这么对他说的,在他的假想中,等到他离去之后,他们之间也不过是过客,或许可以成为朋友,但绝对不能是情人。
他们两个人之间不能够有爱,那只会为他带来伤害,他步入这个家是想带走忧伤不是在带来另一次的沉痛。
看来他必须提早离去,在两个人之间还没有宣告一切的时候离去,至于天使画…………
纤长的指尖触摸画布上的羽翼,顺着滑移到天使的双手。
他会完成它的,算是送给他的最后一样礼物。
岳震宇一边与儿子愉快的对话,一半的注意力却是放在那个坐在树荫底下画画的人身上。看见他专注地挥动手中的炭笔,对在何处下笔像是没有半点犹豫一笔接着一笔,然后可以察觉他抬头注视着他们父子俩,唇边慢慢绽放一抹满足的笑意,琥珀色的瞳眸似乎是在想着什么重要的事情,渐渐涣成一片迷离,而后是决定一切的坚毅。
他在想些什么?
会是刚刚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吗?
「爸爸,你在想什么?」开心跟爸爸说话的岳晨宇发觉父亲突然话说到一半就停了,目光不晓得放在什么地方眼神有些茫然。
「没想些什么……」
「乱说,一定是在想跟天羽有关的事吧?」想瞒他,门儿都没有。
「小鬼头,你又知道了。」人小鬼大用来形容自己的儿子实在是再好不过。
「我当然知道,你刚刚跟天羽说的话我都有听到。」每次大人在说什么重要的事时,就会自动把他们小孩子当成隐形人看。刚刚从头到尾他都在一旁听着,虽然只听懂一点点不过也够了。「我晓得你喜欢天羽,可是天羽虽然也喜欢爸爸可是却不希望你喜欢他。」
岳震宇惊讶,他倒是没看出这点,以为白天羽之所以同样激动,不过是无法接受这等异类的情感,没有想到更多。「你真的觉得天羽也喜欢我?」
「嗯!因为天羽时常偷偷看你,你笑得时候天羽就会跟着笑,你不高兴的时候天羽就看起来好象快哭了的样子,除了爸爸之外,天羽对其他人都不会看一眼。」有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常常会被忽略掉。
儿子的证明令岳震宇不禁微笑。「哪你认为他为什么不希望我喜欢他?」话刚问出口,立刻就被儿子瞪了一眼。
「老爸,你真的以为你的儿子无……」无什么能的。
「无所不能。」很好心地帮他接上去。
「对,你真的以为你的儿子无所不能啊!」也不想想他才多大,虽然已经不会在尿床了,不过连在洗手台洗手都还要垫脚尖的个子会大到哪里去?笨老爸!
「你爸爸觉得自己儿子很了不起你居然还有怨言?」这是哪门子的儿子。
「可是儿子了不起,表示爸爸很笨,我不想要一个笨……喔!」说没几句换来一颗拳头「你居然打儿子,我要跟儿童基金会告你虐待儿童。」
「是儿童福利基金会。」这个儿子真不知道是该说他聪明还是凑巧摸对,明明连话都只懂一半,却能够说出一堆道理来。
岳晨宇哼了一声,不甘示弱地跟自己老爸打了起来。
接着那一直抡过来的小拳头,岳震宇目光再度放到白天羽的身上,却发现他像是睡着了一样,画笔掉在一边,画布倾在一旁,人倚树干闭着眼睛。
「天羽睡着了吗?」岳晨宇也注意到了,小小声地在父亲旁边询问,怕不小心吵醒白天羽。
岳震宇皱眉。
样子看起来的确是像睡着了,可是脸色怎么会那样苍白,一点血色也没有,嘴唇还有些泛紫。
心下一惊,连忙起身过去蹲到白天羽的身边,刚抓起他无力的手腕,就发觉掌心的冰凉。
「天羽?你怎么了?天羽?」这是他第一次出口对他喊他的名,可是却唤不出半点该有的反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