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事情要找金夫人。”
“是金大夫人吗?”金家夫人可不只一个。
左小草一愣,这事他可不知道,他只晓得血楼楼主是金家的夫人而已。
幸好守卫看不到他纱帽下的惊愕,连忙点点头。
“请问你是?”
“我是金三姑娘的朋友,从孙家来的,你这么说就可以了。”不管如何,他非进去不可。
金三姑娘?很久沒见到了,从孙家来?不会是济南的孙家吧!
“我马上去替您通报。”心底尽管觉得奇怪,他还是决定进去通报一声。
“等等!”左小草拉住守卫的手。“我跟你一起进去。”等他通报后可能就沒机会了。
“可是………”
“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守卫皱眉。“还是不可以,我……”说着,脑中一阵昏眩,两座像山一样的身体倒下。
左小草确定两个人的确是昏过去之后闪身入门,他是从药室里拿了一堆的迷药,有沒有效他根本就不晓得,现在证实他沒有拿错。
“这样还不夠,楼主不会出来的………”再从怀里取出打火石,点燃从衣襟撕下的布料,往涂纸的窗棂上一放,火焰瞬间燃着连带烧着窗后的布帘,一时之间火焰大起。
“你是谁!胆敢在金家放火!”暗处的守卫纷涌而出,小草坚定眼神,手中粉末朝天空一洒,所有守卫纷纷哉倒。他们见到左小草的动作时就已经闭住呼吸,但这迷药是从皮肤侵入发作,跟呼吸一点关系都沒有。这点小草并不知道,药室拿出的迷药,有绝大多数不晓得使用的方法。他虽然是同样闭住呼吸,沒昏过去的原因却是因为他曾经喝下玉凝香跟火莲的关系,一切只可以说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恰巧让他碰对了路子。
他要带回娘。此时小草的念头就这么一个,敢阻止他的人都是想害他的人,要不是因为这些人,他娘也不会死在这种地方。
一点也不在乎这里会变成什么样子,每到一个地方就点燃一处火,赶来的人又被他一种换过一种的迷药给迷昏在地,霎时间从围墙外头就可以看见里面有浓烟冒出,艳红色的火苗窜上天际。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动金家府第,你是谁?”一个娇媚的妇人乍然停在左小草眼前,根本沒人清楚她是怎么出现的。
“你是金家夫人吗?”她的样子有些像金雯蝶,可年纪看起来比金雯蝶大不了多少岁数,不太像是有那么大孩子的娘。
少妇扬眉。“你是为了找我而来的?”好大的胆子,就算是各大门派的掌门人也不敢公然对她挑兴。
“我来找你是希望你把我娘亲还给我。”取下遮面的纱帽,露出白皙的脸庞跟一头银白的长发,绚丽的银丝被火焰卷起的热浪扯向天际,一双深灰带银的眼瞳充满愤怒及悲痛。
“你娘亲?”瞧见他奇特的模样,金夫人想起这个漂亮的孩子是谁了。“原来就是你,毀了我溅血楼基业的左小草,你娘早就已经死了。”真漂亮的孩子,偏偏不巧,她就是不喜欢比她好看又麻烦的愚蠢人种。
“我要带她离开这个地方。”他温和善良的娘亲一点也不适合待在这个残忍沒有人性的地方。
金夫人美目半遮,身子一晃,小草的颈子已经被她抓到手,正待扭断的同时,美目中残光加炙。“你想带你娘走,我就带你去。”敢动她血楼的人,她绝对不会让他死的这般容易,对一个孝子而言,最残酷的事情会是什么呢?
娇笑声在火焰中丝毫不被炙热给压过去,笑声里充满着残忍的快意,连她自己的女儿犯错她都不会放弃折磨人的滋味,更何况是她的敌人?
左小草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为什么会笑出这样可怕的笑声,但是他不怕,今天一定要将娘带离这个地方。
握紧手中的粉末,洒入火焰中,迷香的味道顺着火焰扩及四方。
抓住左小草的颈子,金夫人来到金家一个小庭院中,从一边的假石群里按下机关,群石围绕的水池尽干,池中鲤鱼因缺水而跳跃。
跳下水池,金夫人掀开池底的石盖,露出一条相当陡的密道。“下去,你娘就在里头。”将人往前推,嫌恶地往后退一步,难以忍受从地道传来的恶臭。
左小草一个犹疑,但想起娘亲,马上折下一旁的树枝用碎布缠绕点火,踏进臭得连呼吸都感到困难的密道之中。
金夫人远远看着,脸上充满不怀好意的笑,看见地道旁的火把一一被左小草点燃,直到身影消失在地道尽头。
难以说出那恶臭是什么味道,闻到后来左小草几乎昏倒在密道之中,好不容易脚踏平地确定没有阶梯后,将火把往前一伸,然而看到的景象却让他蹲在一旁吐了起来,恨不得马上逃离这个地方。
密道尽头转为宽阔,然而地方虽大却比地道还要拥挤,因为空间里堆满了枯骨以及正在腐烂的尸体,尸体身上的衣服各各不尽相同,不但有道士的道袍,还有和尚尼姑的僧衣。衣服有的已经开始腐烂,不少地方白蛆钻动,浓血蔓延,样子恶心到了极点。
这里就是溅血楼处置人质的地方,凡人质一率处死丟在这个地方。
他的娘亲死在这里。
他从来不曾做过坏事心地善良的娘亲竟然会死在这个地方!
为什么?
眼眶迸出泪水,理不透人世间为何如此不公,想起娘亲还在这个地方他就无法忍受。
将火把搁置在一旁,满脑子对母亲的想念顿时使他忘记那些恶心的景象,将一个个堆着的尸体移开,很辛苦地翻找,想看见娘日日如一的旧衣,青布洗白的衣服,摸起来粗粗的跟他以前穿的一样。
一个个将尸体搬开,泪水模糊眼睛,用力眨呀眨地将泪水眨出眼眶之外,就怕一不小心错过了心头的思念。
在不晓得第几次移动之后,他瞧见了一只很小很小的手。
很少有人的手比他还小,只有娘的手,比他小了不只一点点,小心翼翼用那一双小而粗糙的手将他捧在掌心,呵护他长大。
那一双手,他永远也忘不了。
小手握着一根木簪,古色木簪的花样十分粗糙,那是他小时候看娘总是挽着头发,柔细的黑发孤孤单单沒有任何装饰,所以跑上山截了一根树枝慢慢刻成的。刻的时候他还伤到了手,留下一道深深的红痕,娘亲知道后痛心地骂他一顿,大大的眼睛盈着泪水,害他也跟着好不难过。但从那天起,他总可以在挽起的黑发上瞧见那一双粗糙孩子气的木簪,每一天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看见。
“娘……小草来了…小草来带您走,带您离开这个地方………”用力推开其他尸体,慢慢露出一个穿着粗布衣的娇小身形,看不清面目的脸庞是柔细杂乱的黑发,是他小时候摸习惯的美丽。
轻轻用五指梳动黑发,慢慢挽成记忆里的发髻,将粗糙的木簪插上,小心翼翼地彷彿连头发都会碰伤了一样。
“您的头发乱了……娘……小草儿帮您梳好,就像以前小草儿天天帮您梳头一样…小草好想…好想您…好想…娘!”止不住的泪水不断滑下,难忍的呜咽冲出口,被艳红火光照耀的暗室,泥墙上映着两个抱在一起的身影,其中一个身子颤动跪在地上无法自己。
金家的楼阁在一瞬间变成火焰,沒有人出来熄火,也沒有叫喊的声音,随着热气散出的迷香让所有人在沒有知觉的情况下进阴曹地府。
孙颢等人来到金家时无法相信眼前的景象,偌大的家院不过在短短的时间內便成为惊人的火焰楼阁,连火舞动的声响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这怎么进去?”罗念善真的被吓到了,火焰焚烧的速度惊人,像是有人刻意在火上加油一般不断延烧,里面除了火焰焚烧时的声响之外,沒有其他的声音。照理说,应该有人救火或是叫喊的不是吗?
孙颢看了一下四周,完全沒有可以进去的地方,火焰沿着围墙往內烧,放眼望去不但沒进去的地方,也沒有可以逃出的方向。
“哥,你想做什么!”孙颖眼明手快地拉住想要冲进火门的孙颢。“现在根本进不去,你会被烧死的。”
孙颢凝视孙颖的眼,挣脱他桎梏的手,只说了一句。“小草在里头。”人已冲入火场之中。
“他奶奶的该死!”罗念善忍不住大骂出口。“快!叫所有人都过来灭火!快!”他妈的该死!
想不到鬼阎罗也有替血楼灭火的一天。“快啊!”
金夫人发现自己被火所包围,难以置信地四处张望。“这怎么可能?”左小草放的火只有从前门到前廊的位置,火势虽大却也无法烧得这么快。
远远地,有人发出沙哑的轻笑。“逃不了了,这次谁都逃不了了,哈哈!”
金夫人转头一看,一个白发老妇坐在屋檐,看上去熟悉的脸庞上充满疯狂及失神,这种人她见多了,禁不起酷刑而发疯的人都是这个模样。
“你是谁?”
白发老妇轻轻微笑。“我是谁?真好笑,你居然问我我是谁?”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老妇笑得几乎滚落屋檐。
金夫人忍受不了她的笑声,飞上屋檐以飞索锁住她的身体。“你……”还想再问一次你是谁,但颈间的金锁片告诉她答案,那是她那愚蠢的丈夫打给三女儿的生日礼物。“你是小蝶?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看起来比她还老一倍。
“问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彷彿听到比刚刚更好笑的笑话,这一次直接曲起身子不停大笑。
“你给我闭嘴!火是你放的对不对?你竟然敢放火烧自己的家?”气得几乎用索将人给拦腰扭断。
“是我放的又如何?你看!这样一来不就烧死左小草了吗?全部烧得一干二净,什么都沒有了,多好?呵呵!”向前靠近金夫人。
看见那张满是皱纹的脸,金夫人嫌恶地往后退一步。
“我那么可怕吗?娘?”金雯蝶收起笑容。“这张脸有一半是拜你所赐,我可是你亲生的女儿呢!我有那么可怕吗?”从很小很小的时候起,她就晓得娘不喜欢她,因为她不但长得像娘,而且比娘还美。当她杀了比自己更美的妹妹时,沒敢忘记娘脸上的浅笑。
真可悲,原来她是这么样像她。
金夫人的动作给了答案,她伸手一挥,飞索直接将金雯蝶推入火场之中。他从不掩饰自己的自私残忍,就算是她自己的女儿又如何,女儿是女儿,她是她,两个生命本来就不属于对方,杀死谁都不会有罪恶感。
得到答案,身在半空中金雯蝶不断大笑,即使陷入火场被大火烧身,她还是不停狂笑着,那模样连残忍惯了的金夫人都不禁颤抖。
“左小草呢?你将左小草带到哪里了?”背后冷酷的声音将金夫人吓得转身,一把软剑已经架在她的脖子上,软剑的主子尽管一身狼狈被火烧伤不少地方,锐利的黑瞳仍能叫人发寒。
“冷心阎罗?”江湖上向来是王不见王,因为一见面就绝对逃不了生死相斗,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对头,沒想到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她连还手的机会都沒有就输了。
“左小草人在哪里?”现在孙颢的心里头就只有这一件事,其他的事全放不到他的心中,刚刚看见母女自相残杀的那一幕,不过是让等一下他下煞手时可以给得更加痛快罢了。
金夫人转念,想着或许能利用这一点逃开他的威胁,但念头都还沒成形,软剑已经在纤细的颈子上划出一道不浅的血痕。鲜血流淌到胸前的感觉,她可以清楚地感受到。
“他在地道里头。”
“地道在哪?”
“除非你放……”黑剑在眼睛跟不上的速度下在另一边颈子划上一模一樣的一道血痕。
“地道在哪?”
金夫人咬牙,还来不及出声,孙颢已经看见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从庭院的水池边慢慢走出来,银白色的发丝被大火照得发亮闪耀不断飘扬在半空中,瘦小的身子似乎还抱着一个人,但那人也娇小的可怕。
“小草!”孙颢出声,一剑划开金夫人的颈子,头颅随剑势滚落火场,娇美的身子仍站在屋檐上鲜血四溢。
一代枭雄竟然是这样的死法,是死在自己的女儿手中,还是死在自己的自私残忍之下。
飞下屋檐来到小草身边,这才发现他手中抱着的是一具已经腐烂已久的身体,发出恶臭褴褛的尸体上,一头带血的乌发却被整理的很整齐,还插着木簪。
“这是你娘?”很轻很轻地摸向他低着头的脸庞,感觉到湿意。
左小草茫然抬头,看向摸着他脸颊的人,失神的眼睛仍是抓不到焦距,泪水不断滚落在颊边凝聚成泪珠落下。
“小草儿的娘……”沒有表情的脸上露出笑容。“小草儿的娘,漂不漂亮,我帮娘梳好了头发才出门的。”
“小草儿……”孙颢的喉咙发疼,几乎说不出话来。“小草儿的娘很漂亮,我们到外头去帮小草的娘换一件更漂亮的衣服好不好?”
岂知,左小草摇摇头,抱着娘亲在原地坐下来。“不走了,小草跟娘在一起,外面有人会欺负娘。”沒听见爹的声音,爹已经死了吧?他跟娘也不逃了,在外面有人会欺负她,不走了,留在春湾的小屋子里就好。
“不会的,外面沒有人会欺负小草的娘,我会保护你们的。”感觉到火势已经烧到这里,所有空气都被火给夺去,呼吸开始感到困难。
小草摇摇头。“你走,你快走,我跟娘在一起,不会有事的,你快走!”记不大起来这个对他好温柔的人是谁,可是他心里喊着不能让他待在这里,他必须赶快离开。
“要走你跟我一起走!”干脆直接抱起小草,寻找火势较弱的地方冲出去,然而放眼望去,除了他们现在身在的位置才刚刚燃烧之外,其他的地方全都被艳红的焰火围绕,连一点空隙都沒有。
该死!他们被火给包围了!
“你快走!你自己走!不要管我!”渐渐地他记起了他的样貌,心里的恐惧直线上升,看见处于自己四周的火焰。不能让他跟他一起死在这个地方,以他的功夫他自己一个人一定可以逃出去的。
“別动!”穿过一条充满火焰的廊柱,尽管以气劲震开倒塌的木柱,还是被木柱上的火焰给烫着。
“放开我,我自己走,你不要这样,我自己走!”他不要他受伤。
孙颢不管他的要求,人很快地在府第中移动,然而越向前火势越大,为了保护小草,就算有一身高深的武功,全身上下仍无法避免被火烧的体无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