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娘对她的不夠义气一点也不惊讶,忽地对眼前的夜叉一个媚笑,不躲不闪迎向砍来的刀身,银刀砍过肩膀的同时,红影窜出窗口。
夜叉定在原地忘记追赶,头一次在伤了人之后愣住,目光盯着被他斩落的臂膀不能言语。
孙颢收起软剑迎向左小草,正好四下斩杀对手的手下也已回来,挥手让他们将血淋淋的房间很快收拾完毕。
小草起身让孙颢抱进胸膛,恍惚望向映着月色的窗口,如勾的新月在既像是黑又像是深蓝的天空照耀大地,似银月光射入窗口。
“刚刚的声音………我听过……”那声音令他的心无法平静,他不晓得那搅动他心湖平静的情绪名为何物,可他晓得自己不曾尝过,那是他不曾经历过的陌生。
孙颢皱眉,再度取出沉香,他不能让小草在这个时候想起一切,激动的情绪只会害死他。“你听错了。”
“我听错了?”无措望入一双能夠稳定自己心神的闪亮黑瞳。
“是啊!你听错了,你只是在作梦而已。”
“我是在作梦?”那为什么会有伤心的感觉?
“是的,你是在作梦,闭上双眼,等你再张开眼睛的时候天就亮了。”抹去他颊上沾染的鲜血,竟有些怨恨苍天为什么要给小草如此多的苦痛,他不过是一个单纯还沒完全长大的孩子罢了。
“好。”他想醒来,他不要在这样的梦中,那令他好难过。“再睁开眼睛就天亮了。”颢不会骗他的。
沉香再度昏眩左小草神智,闭上双眼相信醒来后一切都只是梦。
抱着小草,孙颢看向仍带点奇异神情的夜叉,脸上难得露出会心一笑。“一个很奇特的女人。”想不到血楼也有这样敢作敢当、什么都不在乎的女子。天底下能夠将自己的手臂完全不当作一回事的人还真的是少之又少,今天让他们遇着了一个,而且还是敌人。
夜叉苦笑,他刚刚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放了他该杀绝的敌人,但主子却对他发出深有同感的微笑。在过去,主子顶多什么话也不说,让他自己决定惩罚方式。可自从左少爷出现之后,主子变得有人性多了。
“她应该是魅娘。”从那笑容可以猜出。“刚刚负责外围的手下回报,沒能将为首的两人拦截下,他们这一次出动不少人马,我方又一人死亡、两人重伤、其他伤势都还在可以继续执任务的范围。至于血楼那边,凡是发现的全灭。”对方这一次太依靠迷香的威力,他们才能占如此之大的优势,但这样一来,以后的优势都是他们鬼阎罗占先了。
血楼连续三次出血,江湖上的地位岌岌可危,尤其等待报复他们及拉他们下台的人不少,接下来不用他们鬼阎罗出马,相信也足夠令血楼手忙脚乱甚至陷入灭楼惨境。
“其他派的人不会放过他们的。”孙颢轻声回应,当初小草娘亲的处境已经被他们传到每个有人质在血楼的门派掌门手中,之前那些掌门已经对血楼下了通牒沒有得到回音,相信各派人马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才是。
敢动他的人,就是如此!
冷冽的寒光在转向左小草时刹那变得溫柔,任谁都可以看出,在这一生中,孙颢的柔情不多,却全给了他怀中的人。曾经的残忍对待,使他如何也放不开怀中冉弱的身子。
隔天晨起时,左小草坐在床沿,平常他都是自己更衣盥洗,今天因为那些衣服实在麻烦的关系,还有迷迷糊糊十分混乱的脑袋,他就坐在那边让堂堂的一庄之主为他服务。
“颢?”
“嗯?”他不希望他问昨天的事。
“我昨天………”
替他罩上外袍系上腰带,头一次也会烦恼接下来怎么接话解释他昨天所看到的一切。
不过很显然,左小草总是喜欢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我昨天做了一个很吵的恶梦。”
“那你睡得好不好?会不会累?累的话我们晚一点再出发。”他不会傻得询问他昨天做什么梦,恨不得他全忘得一干二净。
“不累。”左小草不自觉望向昨天可以清楚看见月色的窗口,银灰的双瞳有点失神,久久才回过神智。“颢,我们什么时候才到得了长白?”他不晓得那会是多远的距离,有沒有春湾到济南那么远?
“大概要六、七天吧!”
“我们到长白做什么?”到现在他才想起他还不知道此行的目的。
“找可以治好你的药材。”这样的小草儿很美很好看,但他宁愿还他一个过去的小草,那样他可以带着他四处游走而不用怕其他人惊异小草的模样而伤害了他。
“长白有治好我的药材。”如果这消息是在前一天听到他会非常高兴吧!现在他听见这个回答却奇怪地高兴不起来,真搞不懂自己是怎么了。
“是啊!你不是很希望能夠赶快治好身体跟我学骑马和练武的不是吗?”
左小草微笑。“是啊!还要种田跟种菜。”
孙颢真想回答他后面那些就免了。
“来吧!早膳我已经要小二哥先送来了,可惜这镇上沒有米店,沒法子替你弄一份简单的粥。”
“沒关系,我也喜欢吃饽饽。”像是要证明自己的话,从桌上抓了一个饽饽撕开。他早习惯北方的面食,因为他发现娘似乎比较喜欢吃北方的食物,偶尔才会选跟他一样的白米饭,大部分时候还是选吃面食。
孙颢瞧他一口一口吃饽饽的模样不禁微笑。
“怎么了?”
他在笑什么?
摸摸自己唇边,小时候娘会在吃饭的时候笑他,都是因为他脸上沾到了食物,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他才可以瞧见娘真正开心的笑容。有时候他会故意装作不知道,一边吃着甘薯多余饭粒的米饭,一边偷偷瞧娘好看的笑。
“怎么了?”同样的一句话,这次换孙颢问出口,瞧见那双清澈的眼眸染上水光。
放下饽饽揉揉眼睛。“颢……”
“嗯?”
“我想娘……”
“我们不是昨天才出发吗?这么快就想家了?”觉得他的目光有些不同,很细微的不同却让他跟他同样难过。
“不是的。”他晓得昨天才离开,可是他心里的娘和昨天担心看他上马的娘似乎不太一样,两个合不在一起。
他好想好想娘。
不明白他的話,但可以感受到他的不安与难过,张手揽腰将那一头的人带到自己身边,手掌轻轻拍抚小草的背,无法说出安慰的话。
小草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別想起来呀!別想起来!他宁愿这样永远一辈子,遗忘的回忆除了伤心之外,什么也沒有,他不要他想起。
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再一次失败?
从小到大不管做什么事的她,从来就沒有尝过失败的滋味,现在因为左小草,她已经连续尝到一连串失败的滋味。
伏在树林间的草从里,脸上的面纱早就在匆忙逃脱中不知掉落何处,贝齿紧咬残破的粉唇,丝丝血迹从唇角溢出滑落,体內又开始足以使人窒息的剧疼,从身上每一处发出,叫她除了在地上挣扎翻滚之外別无其他办法。
惊悚的尖喊声在林中传绕,叫破喉咙的声响却连林梢也透不出,就像痛楚被躯体包围无法夺体而出,连声音也缠绕树林中无法脱走。
尖喊一声强过一声,直到完全失去力气为止,艳美的脸庞除了憔悴外更带着可怕的狰狞,满口鲜血吐在草地之中。
她只能呆在这里。偷偷躲在像这样沒有人可以找得到她的地方。如果说这样的痛楚是人间折磨,那她回溅血楼所要接受的处罚将会是地狱,宁可在荒郊野外痛死,也不能回去。
她要解身上的毒,她要戴罪立功,唯一的方法就是继续跟踪孙颢那一行人,藉机杀了他们。
否则她永远也回不了金家,何况就算孙颢身上沒有解药,她也会在因为痛死而自残之前,想尽办法杀了左小草。
如果不是他,她今天不会这样狼狈,一切都是他的错,他是个灾星。若是她注定这样死亡,她也绝对不会让他好过,绝对不会!
“左小草!你等着吧!我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一定……………”
用尽最后一点力量朝天空怒喊,探手摸着因憔悴出现纹路的脸庞,眼泪突然从眼角落下,呜咽声在喉头滚动,最后卷曲自己的身体,窝在高大的树干边,将所有的眼泪哭进自己的胸口。
第四章
一连七天的路程,终于到达长白山脚下。
长白山区少有人居住,来的不是采参客,就是猎取毛皮的商人,山区不但少有人烟,更是毫无路径的原始森林,林丛之密集,被当地人称为“窝”。要是沒有当地熟悉山区的居民带领,很容易在里头迷失方向。有不少经验较少的登山客,就是因此死在里头再也不曾出来。
孙颢跟夜叉几人在三日前已经得到“溅血楼”被众大门派围剿的消息,大部分的血楼人都死在围剿之中。如果不是血楼楼主将金家这地方保密得好,肯定连自家门口都会以鲜血装饰。
这就是江湖,敢拔別人的牙,就要等着自家被拆的一天,就算是在大城里也一样,江湖人士真要打起来的话,连皇帝都管不了,更何况朱家皇帝一个比一个昏庸,遇事就躲,怎么可能管得了。
“几位上长白是要做什么?”吕强是长白的原地住民,从小就在山区晃,替家里头采些珍贵的药材卖给远地来的药材商赚取小钱,都已经相处二十多年的环境,再熟悉不过。
通常来这里的人很少又像眼前这么特殊的人物,几个黑衣蒙面人像是江湖人士,从坐在客栈一旁的位置上后就沒说过半句话,另外跟他说话的这个公子样子俊美非池中之龙,但看五官是斯文中带有英气,可散发的气质冷寒且尊贵。至于一直沒将纱帽取下的白衣公子,活像是从来沒出过门的富贾公子哥儿,身子娇小骨架纤细挺像是江南一带的人。
说起来这一群要上长白的人,就这个白衣公子最奇怪,一看就晓得爬不了几层坡,竟然还来登长白。
“我想请问小哥儿知道千年火莲实这种药材吗?”
“千年火莲实?这我沒听过。”吕强想了一下后马上摇头。
孙颢沒有因此沮丧,毕竟这东西连医术精湛的安兰都沒听过,怎么能巴望一个普通人家会知道。“那我想知道有沒有一个地方,终年积雪不化,又处于地脉之类的地方?”这是根据万冰阵及火莲生长的环境而猜测。
吕强立刻以拳击掌。“这地方我晓得,但是那里可不好上去,连我都沒瞧过,那儿在长白山山顶,过去是地脉喷发的地方,周围都是绝壁。”
“那就是了,可以请小哥带我们到地头,至于地方我们自己想办法上去,你只要在隔天相同的时间来接我们就成了。”
“可以……这位公子也要上去吗?”不是他小看,实在是白衣男子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看看小草。“是的,你不用担心,我们可以上去的。”抱小草对他来说不是一件难事,就算是山崖绝壁,他也可以将人给背上去。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马上去准备一下,粮草能带多少就带多少,避免到时候如果有突发状况也可以多撑点时间等候其他人帮助。”说完人立刻消失在大门口,一个很有活力的年轻人。
左小草将纱帽上的面纱捞起固定在帽沿。“如果我真的很麻烦,那我在这里等你们回来就好了。”那年轻人的话跟眼神他不是看不懂,自己同样清楚以目前的身体而言,除了当大家的累赘之外,沒有其他可以帮上忙的地方。
“不行,你在这里我不放心,而且兰说你一定要在场喝下第一道花汁才可以治你身上的病。”若不是如此,不管怎么说,他都会坚持让他留在孙家,怎可能让他这样风尘仆仆地跟他一起旅行。
“到时候你上不去,我抱你上去就可以了。”
红晕爬上雪白双颊。“我自己走就好。”让他抱?那有多丟脸。
孙颢只回给他一个到时候就知道的眼神。
有经验丰富的吕强带领,进入山区后一直沒有遇到太大的困难迅速前进。但即使是沿着有人走过的小径往前行,崎岖陡峭的路上还是将左小草这个不会武功的人累得喘吁吁的。
这次孙颢说都不跟他说一声,直接就将人给横抱而起,反正以他这么一点点的体重,连武林中的三流角色都觉得轻,更何况是孙颢这样武功精湛的龙头角色,抱在怀中实在沒什么份量感。
“等你身体好了之后,我一定要把你喂得肥肥的。”这么点重量,他怀疑风一来人就会跟羽毛一样不知飘到哪里去,前一阵子风大的时候,这小傢伙就真的差点被吹跑,还是他伸手稳住才沒在地上滚。
“对不起。”从他醒来到现在,似乎就只有给他添麻烦的份。
孙颢瞪他。“別跟我说这一句话。”他最不喜欢他跟他说这一句话,之前他折磨小草时,不管是不是残忍,是不是有正当的理由,小东西都会卑微歉然地跟他说这一句,明明他一点错都沒有,该说抱歉的是他孙颢而不是小草。
“可是……”
“左小草!”他故意在他耳边低喃,唇瓣滑过他的耳际。
面纱里的脸着火了,赶紧将那张点火的双唇给推开,心里头扑通扑通跳得好像要冲出心脏。“我…我不说就是了……你…你別这样!”要不是怕其他人听到,他早难堪地大吼出声。
不过功力深厚的几个人都把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沒有表情显示他们对两之间妨碍风化的有所反映,可眼中的笑意与外表成绝对背离两极化发展。通常这种眼神都是出现在笑得打跌的人眼中。
“就快要到了,再越过一个山头就到了,现在你们可以看见前面那一个最高的白色山头就是你们要找的地方。”吕强不晓得后面发生了什么事,他尽自己本分以最快的速度选择最安全的路径,在一天之內的时间带他们到目的地。
“現在停下来是?”
吕强一笑。“先休息一下吃点东西,我想你们这些练过武的人大概是不会觉得饿,我自己的肚子倒是饿得厉害。”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皆莞尔,乡土豪迈的气质更是使左小草觉得亲近。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你什么人都好嘛。”孙颢嘟哝,从行囊里取出食物递给左小草。
“你说什么?”
孙颢微笑。“我沒说话啊!”
凝眉,疑惑地眨眨眼,他刚刚耳朵出问题了不成,明明就是有听到说话的声音。
撕下饽饽吃进口中,另一只手被塞进一块牛肉干。“我吃饽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