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船家见他们认识,忙停了下来,就在这一踌躇间严予心已经跳下马背径自踏上了蓝烬的船,「烬!」他激动地唤着,心疼地看着蓝烬才几天的工夫就明显憔悴下来的清艳脸庞。「对不起,烬……」严予心想抚一抚他的脸,却被他偏过头去不理。严予心又改去拉他的手,蓝烬猛力地甩开。
「船家,请开船吧。」严予心知道他的气还没消,无奈之下只好先不去理他,见那船家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于是朗声命令他开船。蓝烬一听,身子微微一颤,他怔怔地站在船头竟然掉下泪来,严予心一看,登时心慌意乱。
「烬……」他轻轻地靠近蓝烬,执起他的手,另一只手爱怜地擦去他脸上的泪珠。这回蓝烬没有拒绝,严予心心中一宽,可是却听他幽幽地说道:「你又追来做什么?你看不起我,当我不知道么?让我自己走了岂不一乾二净,省得没地污了你严大少爷的清誉令名。」他依然故意要让严予心内疚,而他总是能够轻易地做到。
「烬!」严予心果然大急,「不是的,那天是我不对,你只是贪玩了点,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他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向他道歉,情急之下霎时额头见汗,青筋暴露。
「哼,我本性原就不好,又是个没爹没娘的人,活在世上终究是给人欺负,等我把姐姐安顿好,我这就随他们去了算了!」蓝烬突然激动地说道。
严予心一听,心痛难当,「烬,是我不对,好不好?你再说这样的话,要让我不得安生么?算我求求你,别再和我怄气了行吗?」
谁知道蓝烬竟然似乎更加生气,「什么算不算、求不求的?谁要你来管我?你一个世家大少爷,何必要来受这份罪,让我这个不三不四的下流胚子——」严予心不愿听蓝烬再说自轻自贱的话,但又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他停下来,无计可施之下他只好捂住他的嘴。
蓝烬气极,张口狠狠地咬上了严予心白玉般的手掌,严予心吃痛闷哼一声,却不收手,任他发泄怒火。见他竟然忍痛不闪不避,蓝烬更是心烦意乱,他手一推想将严予心推离身边,谁知力道太大让他的半个身子掉在了船舷边,而严予心的另一只手却仍旧牢牢地抓着蓝烬的,一拉一倒之下,只听「扑通」一声,二人一起跌入水中。
「哇哇——」蓝烬惊叫一声紧紧地抓住严予心,手脚并用地在水中扑腾着。
「烬?!」听他失措的声音,严予心努力浮起来,蓝烬赶紧夸张地圈住他的脖子,「予心,救、救我啦!我……我不会游泳!」他似乎气急败坏,神情是少见的慌乱。
严予心立刻揽住他的腰安慰着:「别慌别慌,别乱动,我会游,你先抓着我不要放,马上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蓝烬这才安静下来,脸上浮起得逞的一笑,随着严予心一起抓住船舷,果然船家听到声音立刻将两人拉上船来。
二人全身湿淋淋,狼狈万状地彼此看了一眼,蓝烬先爆笑出声,严予心知道他大概是不气了,松了口气的他也就跟着傻傻地笑着,「咱们去把衣服换一换吧。」生怕蓝烬着凉,严予心体贴地说,拉着他走进了船舱中。
「你帮我换。」蓝烬又用他那双凤眼斜睨着严予心,他知道他无法拒绝自己,果然严予心轻叹一声,认命地将蓝烬身上的湿衣一件件地脱去,令他意乱情迷的身体逐渐呈现在眼前。
严予心极力自持,尽量不去瞧蓝烬脸上蛊惑人心的轻笑,迅速擦干他的身子正准备替他着衣,蓝烬却伸手阻止了他的动作。「我也帮你脱。」接着他褪去严予心身上的湿衣,拉他一起躲进了舱里的睡榻上,用被子裹住自己和他。
「给我看看你的手。」蓝烬说道。
严予心将没被他咬过的左手递给他瞧。
「喂!你还想和我吵架吗?我要看那一只!!」蓝烬微嗔地瞥他一眼,严予心立刻乖乖地将右手送上,蓝烬抓过来一看,只见他原本洁白如玉的手掌又紫又肿,布满了自己的齿痕。刚才他气极,下口极重,他竟然一声不吭地忍着。
蓝烬突然有些后悔和心疼,他将唇凑上那只手轻轻地吻着,抬眼看着他柔声问道:「疼吗?」他微微蹙眉,那神色媚入骨髓,仿佛一旦严予心觉得疼他就会跟着难受似的样子,看得严予心只能呆呆地回答:「不、不疼,你一看就不疼了。」
蓝烬轻笑:「是吗?那我再咬一口……」
严予心一听大骇,倏地收回了手,却看见蓝烬笑得戏谑。
哎,自己终究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吧!罢罢罢,这辈子,他是认栽了!严予心将他揽入怀中低声说道:「我陪你回吴中,安葬你姐姐以后我们再回来,好吗?」
「嗯……」蓝烬不回答他,但他的行为无疑是默许了。
过了半晌,蓝烬突然低低说道:「我爹爹一辈子恪守孔孟之道,结果是郁郁而终;我姐姐从小只知道三从四德,下场是被人始乱终弃。我发过誓,这一生一世一定要由着自己的性子过,如果你不能了解,趁早不要理我,不然,我……」他突然说不下去,喉头哽咽。
严予心听着眼眶一热——他的烬,居然是如此的孤独寂寞!他不由得紧紧地搂住他,在他耳边温柔地轻诉着:「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变你,我最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你。上次的确是我失言,我不该侮辱你的姐姐和父亲……其实我很庆幸世上有烬这样的人。」因为,他才是最「真」的!!
「我以后还是要管你。」严予心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蓝烬微微动了一动,听他继续说下去:「不过,我不是要束缚着烬,而是要烬了解,我们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像我一样欣赏你的生活方式,是不是?在自己不够强大的时候,千万不要去挑衅权威,烬明白吗?」他生怕蓝烬这样的烈性子最终会惹祸,高处不胜寒的的严予心一直很了解怎么在现实和理想中取得平衡,所以他的世界一向是平和而宽广的。
蓝烬听了他的话心中暖暖的,多久不曾有人替自己这般操心过了啊!!他也了解自己的个性是有些偏激的,若不是予心这样宽和的个性,恐怕还真找不到能够包容他的人!和自己相比,予心是成熟多了……他不由得抬手攀住严予心的颈项,将头埋在他温热的颈窝间磨蹭着。
「把那块玉还我,好不好?」严予心恳求着他,蓝烬是如此的不羁难驯,让严予心觉得需要一个类似承诺或保障的东西。虽然有点娘娘腔,可他一定要将他的「心」要回来。
「『予心』不在焉,是吗?」蓝烬取笑他一下,从床榻边上的一个小包袱中取出那块紫玉递过,严予心立刻将它套在了脖子上——只有这里最安全!!以后再也不让它离开自己身边了!
蓝烬见状,突然抬头吻上严予心的唇,霸道地索取他的爱意;严予心怜惜他这几天来所受的委屈,立刻也攫住他的双唇厮磨品尝,热火一直燃烧到四肢百骸,严予心这才惊觉不妥,立刻放开了怀中眼神迷茫的蓝烬。
「唔……干什么停下来……」蓝烬心有不甘地抱怨着。
「这里绝对不行。」差点又被他诱惑的严予心咬牙说道,这个地方可比「来今雨轩」还要大庭广众啊!虽然只是客船,可是船家艄公人数也不少了!
「小、小气鬼。」
「我不是小气——」
「那……我的香囊呢?」
「在我那里,我收起来了,回头再给你。」
「哼!我不要了,成吗?」
「不成!!」
「那你再亲我一唔——」
蓝烬终于又成功地让严予心再次侵袭上他粉红柔软的唇瓣,这次他能够「偷腥」成功吗?严予心的定力再一次接受强大的挑战——
船舱外的人都只觉得,这两位公子换个衣服,花的时间未免也太长了。富贵人家的事情果然不是一般的人能够理解的!
十一、禊游
杨柳绿齐三尺雨,樱桃红破一声箫,处处住兰桡。
初春之际,莺飞草长,春雨霏霏的天气仍然带着几分轻寒料峭。这是烟雨江南最好的时节,处处游人如织,尤其是在这素以繁华著称的江左名都——扬州城。
严予心从未到过江南,也没有见过这样烟花三月的绮靡景致。一到扬州,他立刻就被温软可爱的维扬城迷住了。蓝烬像是到了家一样熟络地带着他在大街小巷的青石板道路上穿梭着,说是要让他见识一下秦淮景色。
他们来到一个三面环水的草庐水榭,那是扬州城北一家颇富盛名的茶社。蓝烬拉了严予心在临水的阁儿里坐下。
严予心举目望向窗外,只见那河水并不很宽,但可直通瘦西湖。偶有一两只小船漂过,轻轻地划破平滑如镜的水面。河两岸草木葱茏,将这冶春茶社掩映其间,旁边便是近在咫尺的闹市,可谓是闹中取静。
「这里和北京完全不同呢!」严予心低低赞叹出声,「好纤细的景致!」透过敞开的轩窗,眼前是一片湿润的嫩绿,不同北京的杨树柳树总是脱不了鹅黄的底子,江南的草木尽是绿得要滴出油来一般鲜亮亮、嫩生生的,一派春意盎然。
时下时停的雨,似雨似雾的烟,织就了一层朦朦胧胧的薄纱。万物笼罩其间,似有若无,缥缈万状。四周十分寂静,只有树木间的鸟语雀鸣声不绝于耳,严予心闭目聆听,就连淅淅沥沥的细雨声、小船划过水面的桨声还有轻轻荡漾的水声也都清晰可闻。
突然走来一人站在桌边,口中吟道:「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冥想被打断的严予心一惊,连忙睁眼一看,只见一个六十开外的老头儿站在面前,一身衣衫十分破旧,正笑眯眯地望着自己。
严予心确定自己不认得此人,不禁一怔,心下寻思:难道有人认出自己了不成?可他一向低调,没理由会被识破啊!
蓝烬见状,微微一笑。他从怀中取出几枚铜钱交给那老翁,那老翁伸手接过,口称:「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然后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严予心大奇,望向蓝烬问道:「这人……是谁?」怎地行事如此怪异?
蓝烬见他郑重其事的样子,不由得哈哈大笑道:「瞧你紧张得,这只不过是瘦西湖畔一乞丐而已!」
原来那扬州城内的乞丐和别处全然不同,他们并不追着人,口中一味叫着「老爷太太、少爷小姐」地要钱。便是破落,也破落得毫不俗气,向人乞讨,往往是随意吟颂诗词歌赋,颇惹人好感,除非你自认是个凡夫俗物,否则面对如此风雅的乞丐,你是无法不慷慨解囊的。
严予心得知原委,惊叹不已:「这维扬城不愧是千古繁华之地,钟灵毓秀如斯……」江南多出才子,并不是没有原因的,他暗自忖到。
「予心,你来尝尝这黄桥烧饼和淮扬烧卖。」蓝烬轻轻地唤他。严予心这才从方才的震撼中回神,看见蓝烬已经夹了一个烧卖递在他的口边。那维扬烧卖最是著名,以糯米为馅,中间嵌有猪肉和香菇,皮薄如纸,晶莹剔透,十分诱人。
严予心张嘴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着,蓝烬满意地收回筷子。严予心一愣,却见他用水汪汪的凤眼斜瞧着自己,一边将那个被咬缺了的烧卖凑近口边,放在红唇上摩挲着。维扬烧卖本来油重,蓝烬的双唇霎时被涂得亮晶晶的,煞是妖娆动人。而后他小小地咬了一口,又将烧卖递给了严予心。
严予心脸上一红,「烬……」他在干什么?!尽管已经知道蓝烬的性子,但严予心还是无法不被他大胆的行径弄得脸红心跳。
「你吃呀!」蓝烬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嗔怪,严予心只得乖乖地又咬了一口,两个人你来我往地将那个烧卖吃了个精光,小小的房间里俱是甜蜜与亲昵的空气。
「来,我们坐船去瘦西湖的来凤轩玩。」吃完烧卖和烧饼,蓝烬兴冲冲地拉起严予心就跑。根本不知道他要去的是扬州最有名的妓院之一,严予心以为来凤轩也是冶春茶社这样风雅清静的去处,于是便跟着他踏上了一艘小船。
到扬州不去光顾那烟花巷,真是白来这一趟了,蓝烬心想。予心这个家伙绝对没有去过风月场吧,嘻嘻,他实在等不及想看看那个呆子被一群妓女包围的样子!!
泛舟来到来凤轩,蓝烬跳跳跃跃地奔上岸,严予心看他如此兴奋,含笑摇了摇头在后面快步跟着他。
一个老鸨看见来了两个衣着光鲜的年轻公子,登时眉开眼笑地迎了上去,正要开口讨好,蓝烬一把将她拉在一边,附耳说着些什么。那老鸨一边听着,点点头,脸上微微出现惊讶之色,她敬畏地看着站在一旁看似温和无害的严予心。
蓝烬跟那鸨儿将严予心带上二楼一个精致的楼阁。虽然不解,他还是随着蓝烬的意思走进了那房间,老鸨退去后严予心这才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很好玩的地方,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蓝烬朝他挤挤眼睛,神秘地说道,被他娇憨的表情逗笑了的严予心一时忘记了追问,只傻傻地看着他。
「我出去叫她们准备一下,你在这里等着我,不要乱走哦!不然待会儿我回来找不到你。」蓝烬亲了他的脸颊一记出推门去,严予心不虞有他地静坐在房中等着。
不多时他听见门外响起脚步声,本以为是蓝烬回来,但接着却惊讶地看见一群女子披着各式各样的轻纱,或端着酒菜,或怀抱乐器,鱼贯走进屋子。一个个或环肥或燕瘦,或媸或妍,一进来就七嘴八舌地娇声呼唤道:「大爷,奴家来了……」当真是群莺乱舞,一时房中闹哄哄的。
严予心大惊——这是怎么回事?烬跑到哪里去了?正在惊疑不定间,那些女子已经将酒菜放上桌子,一起围住了他,七手八脚地在他身上乱摸起来。
严予心吓了一大跳,赶紧避开,「你们……你们干什么?」这些女子怎地如此不庄重!
「哎哟,大爷不是喜欢多几个姐儿服侍么?我们这不就一起来了……呵呵呵呵!」领头的一个妓女嚣张地笑出声来。
看她们的言行举止,严予心这才醒悟过来这里究竟是个什么所在——烬又在搞怪了!他不由得一阵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