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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请郎自来 page 10 作者:席绢

  年迴仍是玩笑的面孔,挥挥手道: 

  「去!别谈这些了。喏,天香楼到了,要吃什麽,任意点。管他什麽商不商人的,现下开心吃喝最重要啦!」 

  将四人招呼入京城著名客栈,一落坐便叫:「小二哥,把最好吃、最香、最棒的菜端出来,快些!」 

  「来喽--」 

  ※※※※※※※※※※ 

  大鱼大肉、大吃大喝之後,微醺醉意让他在客栈房中小睡了会,才精神些。 

  醒来时,打梆子声自外头传来,四更天了。 

  披了件中衣临窗而立,外头漆黑一片,蝉声阵阵,是夜里唯一的纷扰。 

  回想著陈林他们回去前,诚心诚意说著一定要跟随他、在他手下做差事的神情……不觉得笑了。 

  口惠而实不至,谁会帮你办事? 

  你要懂使钱的手腕! 

  你会不会做人哪? 

  --做大事业者的气魄,你得学著点! 

  她哪…… 

  那个精悍的姑娘,那个每每训他时,脸上总是一副「听我的,准没错」表情不可一世的女子哪…… 

  如今她可好? 

  若没有她凶巴巴强制他去学著如河施人小惠,现今的他,肯定仍只是个努力勤劳的赵府小杂役,就像跟他同乡的那个阿南一样,对著一年十两的工资感激不已,希望能在赵府终老,半点儿也不敢想自己也会有这麽一天。 

  曾经,在他心目中,这辈子能赚到一百两银子就是老天厚爱了。但现下,他怀中有五百两的银票,难以想像赚钱竟是那麽容易的事。幼时,他拚命种田、种菜,到市集去卖自家养的鸡鸭,总是两三文钱就被打发掉,一家子处在饥饿状态,要挣到一两银子对穷人而言是何等的艰辛。 

  两相对照,天差地别。 

  所有的转机,皆来自於她。 

  她逼他写字读书,教鞭的淫威让幼年畏怯的他不敢不从,死命强记那些艰辛的文字;而後,他赚到了生平第一笔钱,他发觉到识字的好处,更加发愤图强。 

  元初虹打下他不错的根基,以致於後来进入赵府做事,赵总管挑了他去陪三位少爷读书,每天早晨夫子来授业时,他便过来准备文房四宝、磨墨、摊纸、从书柜上找出夫子要教授的书本……整整两年,他受益匪浅,连艰涩的古文也看得懂了。 

  穷尽一生出卖劳力,他大概可挣得一百两。 

  而,用脑子去赚钱,加上勤奋,一生可获得的将是无可限量。学识、见识,可扭转一个人的命运。还有谁比他更深切体认到这一点呢? 

  以为一辈子到老,赚一百两便心满意足,但他现在才二十岁,却已赚得五百两。 

  发达了,很喜悦,但没有想像中的狂喜。十二岁那年赚到七文钱的感觉甚至比现在来得快乐。 

  他是怎麽了呢? 

  二十岁啊……她,也二十了吧? 

  有没有当上一流的牙婆?有没有再教恶人欺侮?有没有……嫁人了呢? 

  他不曾经历过男女之情,也不晓得心中这种牵念要以什麽词句来解释,他只是纯粹的希望著如果他非得完成终身大事,那麽妻子能是她有多好。 

  没有注意过其他女子,虽然一直以来都有人向他示好。尤其在赵府时,好多美貌的丫鬟总在他身边走来走去,送巾子、缝衣服的,他全不敢收,因为…… 

  --除非你想娶那位女子为妻,否则别乱收女子送来的东西,当心被当成花心浪子…… 

  她说过的,女人家送男人物品,是传情的意思,吓得他从此半件也不敢收。以前因为家贫,加上没有成年男子的自觉,老把各方送来的好处全收下,然後寄回老家给家人用,没想太多。以後就警觉多了。多亏她提点,否则不晓得要怎麽收拾呢,几次争风吃醋的阵仗就够他吓的了。 

  一方手巾自他袖中滑落,轻飘飘的落到地上。他弯身捡起,不由得一笑。这巾子,是她的呢。那日他手肘不小心受伤,她给他绑上的。 

  巾子料不顶好,放到现在已经泛黄,边缘也松脱了线头。巾子上还沾有他的血渍,当初怎麽洗也洗不掉,一直放在身边,天天傍著身,却又舍不得用,怕用坏了。 

  没敢收任何女子的物品,倒是收了她的。她恐怕早不记得这件事了。 

  明日,他将启程回家乡,不知道能否遇见她? 

  也许看到她手上抱著娃儿,成了别人的妻……但他想,他应该会……也应该能笑著向她打招呼,而不会把低落的情绪泄露出来。 

  她……嫁人了吗? 

  唧唧唧唧-- 

  蝉声益加扰人,剩下的夜,无眠。 

  ※※※※※※※※ 

  元初虹手上抱了个才刚满月的奶娃儿,快步的,同时也悄声的正要遁逃回房。一双眼警觉的左看右看,似乎在防著什麽,搂紧怀中的小宝贝,把外袍拉拢,企图盖住小婴孩的身形。 

  不能被发现,千万千万不能被发现!否则就…… 

  「唔嗯--」小娃儿不舒服的低吟了声。 

  「乖乖哦。」连忙双手齐动的轻摇著,脚下步伐更快,几乎要算是在小跑步了,豆大的汗渍往额角滑落。 

  快到了,快到了,只要再走上十来步-- 

  「哪里逃?!」倏地,前头横阻出一道剽悍的身影,大张的双手彷若正要扑食的猛禽,就要将她吞没了。 

  元初虹倒抽了口气,顿住身形,矫健转身另寻出路,但-- 

  「可恶的家伙,纳命来--」熊吼袭来,後头亦无退路,正好是一前一後的包抄! 

  她张大嘴、瞪大眼,搂紧怀中孩儿,索性不逃了,一副慷慨赴义的表情。 

  「哼!你们别想从我手中抢走娃儿,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踩过。」 

  此时,包抄住她的两人已牢牢围住她,其中一人伸出爪子,慢慢地、慢慢地趋近,配合著拧笑……然後迅雷不及掩耳的将小娃娃抢过来,功力之高超,甚至没让婴儿感到任何不适-- 

  「滚一边去!」顺便伸腿一踹,要不是元初虹闪得快,真的得在地上滚好几圈了。 

  她张口凄厉悲呼: 

  「娃娃还我!还我我我……」回音直达天听。 

  「什麽还你?是还我才对!」大块头不屑的打断她,才转向此时手中抱著娃儿的人叫道:「还我啦,我今天还没抱到呢。」 

  啪啦!一记爆栗子轰得他满眼的星星月亮太阳。 

  「不肖子,用这种口气对你娘我说话,罚你现在立刻回房去跪在墙角思过,不必起来了。」 

  「又来这招!娘啊,娃娃该吃奶了,我抱回房给她娘喂,免得她饿著了。」此乃元再虹的哀怨之声。 

  自怜完毕的元初虹过来捣蛋: 

  「胡说,娃娃吃完奶我才抱出来的。这里没你的份,你去厨房端补品服伺你娘子去,少来烦我们。」 

  「对啊对啊!产妇如果没有好好补一补的话,以後有苦头吃了。我说你哪,照顾你媳妇要紧,这娃娃就让你任劳任怨的老娘看顾著,别担心。呵呵呵……」元大娘实在挤不出任劳任怨的表情,最後便以奸笑代表一切。 

  哇哈哈哈…… 

  方圆十里,不,百里内,都没哪家的娃儿比得上她家的孩子俊俏可爱。瞧这大大的黑眼珠骨碌碌的溜转著,一看就知道是个聪明的孩子。挺挺的鼻、小巧的菱嘴、红嫩嫩的双颊,再加上乖巧不易哭的脾气,可以想见日後会长成多麽美丽的大美人儿,甚至还可能成为县城第一美人呢。 

  她元大娘活了一辈子也没见过这麽可爱的孩子。喔!她爱煞了这心肝宝贝。一定是元家积了不少德,才生得出这麽美丽的子孙,呵呵呵呵…… 

  好开心。等会街坊邻居要过来找她闲聊,并且直说了,来的目的就是要看小娃儿。娃娃出生至今不过三十五天,别人送来的小衣服、小玩具便已堆得小山也似,天天往她家串门子,就为了看这俊俏的小娃儿。 

  元再虹哇哇大叫,跟在母亲身後团团转: 

  「娘啊!至少让我抱一下嘛!娃娃是我的宝贝女儿耶!」全天下再也找不著比他更哀怨的父亲了。他女儿出生至今,他都没能在女儿清醒时抱抱她,因为凶恶的娘与姊姊总是化身为土匪劫人就跑,有时想抱一抱熟睡的女儿聊表慰藉,要是给她们发现了,少不得一顿好骂,命令他不得侵扰娃娃睡眠。 

  呜……好命苦哇,他是娃娃的爹耶! 

  元大娘才不管他的苦瓜脸,迳自走向前庭: 

  「回去照顾你媳妇儿,灶上那只当归鸡叫她要吃完,那是用当归的须尾炖的,有助她早日排除完她体内的脏血恶露。你可别又帮她吃了。别来烦我,我和李大婶她们在前院喝茶。看我对你多好,没几个婆婆会这麽好心帮媳妇带孩子的。」 

  什麽叫得了便宜还卖乖?元家姊弟有了深刻体会。 

  「我的宝贝女儿啊……」元再虹颤抖著手,却没胆冲上前抢人,身体危颤颤的在风中飘摇如落叶,好不凄凉。 

  元初虹叹口气,一旦娃娃落到母亲手上,她是没任何指望了,所以很直接的认命。 

  「好啦!别叫啦,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算好时间,两个时辰後抢娃娃回来喂奶,到时至少能抱一抱她……」说到这个,她才想到:「对了,你到底想好名字没有?老是娃娃、娃娃地叫,总不能叫一辈子吧?」 

  「我说要叫宝儿,你们全反对的。」还怪他呢!元再虹满心的抱怨。 

  她一指戳向他额头: 

  「拜托!我们姓元,叫元宝能听吗?」 

  「至少我们不姓金嘛,有什麽关系?!」他觉得很好听又很好记,偏偏母亲与姊姊意见特多。 

  元初虹恐吓道: 

  「当心娃娃长大後怨你给她起这麽个怪名字。你喜欢'元宝'这名,不妨用在儿子身上,娃娃这边,你是别想了。」 

  元再虹搔搔头。 

  「慧儿说还要再生一个,但我不想耶。生孩子是那麽痛,她太辛苦了。」 

  她笑,拍拍小弟的肩。他们这对小夫妻一向恩爱。慧儿温柔体贴,再虹虽然粗枝大叶,但对妻子可宝贝了。可能自幼被姊姊追著打打闹闹的关系,元再虹并不若一般男子那样的唯我独尊,对女人颐指气使的当起大老爷。相反的,家里粗重的工作全由他抢著做,劈柴、取水、扫地、清茅厕,他都认为是男人该做的。 

  「女人一旦嫁了,总要挨过这关口。瞧娘开心的,能生出这麽可爱的孩子,再来十个也不嫌多。慧儿长得美,生出来的孩子也俊俏,她自个儿看了也欢喜不是吗?才会想再生的。不过别太早让她怀第二个,至少再等个两、三年比较好。」 

  元再虹忙不迭的点头。 

  「娘也是这麽说的。我去'回春堂'买补品时,已经问过大夫了,他有教我怎麽算时间。」 

  「那就是了,你快回房照顾她吧。」 

  「可慧儿说叫我不要成日守著她,可以出门工作了。」他目前的工作是驾驶驿马车,每天到各小村落将人或货物送往太原城,也代人采买一些用品回来。有时走长程十天半个月,但大多是短程,当天来回。不过他已经一个多月没出门了,马车租给邻居去赚钱。 

  「过几天再说吧。你不盯著,她怕是又要偷下床做家事了。」 

  「对啊,叫她乖乖休息她都阳奉阴违。」 

  她笑,不多聊了。 

  「我得到都司夫人那儿去一趟,刚才买了些鱼回来,你挑几条肥美的送到隔街丈人家。别忘了。」 

  「知道了。」 

  ※※※※※※※※ 

  搬来开平,是八个月以前的事了。 

  原本为了躲避马吉的骚扰,才叫弟弟带妻子往开平避风头,预计半年以後才回宛平县的;但先是弟妹慧儿精致的刺绣工夫教太原城的贵妇们大为喜爱,成日有人上门送描图花样,生意应接不暇,暂时也就住下了。而後就是意外有了身孕,消息一传回宛平县,元家母女鸡飞狗跳,当下不由分说,收拾好细软连夜往太原飞奔,不忘捎信给慧儿的家人报告好消息。柯老爹也在三个月後领著家人打南方奔来。 

  一群人小心翼翼的把慧儿当菩萨供著,满心期盼她生出个可爱健康的娃儿。 

  托弟媳的福,元初虹很快的在开平建立良好人脉,成日穿梭太原各大门户之间,与夫人们熟稔,渐受信任,牙婆生意做得挺上手。 

  大城市的竞争总是激烈,与贵夫人们相熟的牙婆可不少,如何脱颖而出便教她成日绞尽脑汁地想。但那并非一下子就可扭转的,所以她不心急。谨记著以往在山西所吃的闷亏,她依然把找到强而有力的靠山当成第一重要的事。 

  机会静静到来。三个月前,都司夫人派人传唤柯慧儿过府,热衷於女红的都司夫人自其他友人那儿看到她的绣品,大为喜爱,希望能向她学习江南的各种精细绣工。元初虹一家子当然随行,谁放心得下这麽个大腹便便的弱女子独自前来? 

  一入都司府邸,便见得夫人脸上犹有怒气,原来是不俐落的下人打破了她珍爱的玉器,当下叫当初引介那佣人进来的人牙子给领了回去,再也不与那位牙婆往来,摘除了她官牙的资格。 

  元初虹趁机毛遂自荐,让都司夫人允了接手官牙工作。官牙不比私牙,引介人进官府内工作,条件更加严格。不懂规矩的,不例落的,嘴巴不牢靠的,手脚不乾净的,一旦出了事,官牙也得连坐处分的。 

  但她相信自已有能力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三个月了,她带进府的人有四个,还算令夫人满意,加上元初虹性情明朗,口才便给,常能逗得一群夫人们开心不已,所以三天两头便要传她过府谈些闲趣。 

  这是必要的应酬,因为人脉的拓展攸关於生意的清淡或兴隆。不过也因为终日抛头露面,以致於当牙婆的总被人认为不正经、不是良家妇女。如果是已婚的中年妇人当牙婆,还不致招来太多闲言,但像她这样未婚(而且是高龄又未婚)的姑娘当牙婆,那就少见了。 

  不仅不会有人上门提亲,也不免招人侧目。 

  今日,一群贵妇人相约在都司夫人的花园里绣花,品尝著从南洋引进中土的菠萝(凤梨)。在佣仆的扇凉下,盛暑的热气似乎没那麽教人发燥了。 

  「我说,元姑娘,你当牙婆几年啦?」都司夫人一边描图样,一边问著。 

  元初虹替四位夫人倒茶,笑应道: 

  「算算也有十二年了。八岁时就跟著娘亲四处跑,不过真正经手人牙子生意要算是十二岁那年。」她永远都会记得年迴是她谈成的第一笔漂亮生意。 

  与都司夫人交好的县令夫人讶然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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