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青从没想过自己误交损友竟会有这种下场。
好友疼爱女朋友,想为她开一间出版社,他却得被迫牺牲高薪的职位来屈就小小的出版社,而这间「玫瑰出版社」到现在也只有总编跟主编两人。
总编一职当然就是他那个砸钱的好友,他则是自动降级成为主编。
今天是他们成立出版社的第五个礼拜,已经有在各大网路上刊载征稿启事,不过可能因为没名气,又是新成立的出版社,因此没吸引几个人来投稿,就算有人投稿,稿子品质也参差不齐,上不了台面。
曾经当过某知名流行杂志总编的徐子青,对于作品的要求是宁缺勿滥,就算洒狗血也要狗血到让他觉得好看才行,坚决不破例采用次等的稿子来囤积稿量。然而等了又等、盼了又盼后,就在三天前,出版社收到一份稿子。
他看过两遍,觉得内容不错,剧情张力够,主角间爱恨分明,感情戏也相当浓烈,虽然有点八点档的味道,但仍算是一本好作品,他终于决定要录取,也亲自打电话跟作者约好签约时间。
电话他不打也不行,因为总编只是挂个头衔,经常不在办公室里,实质上的运作还是得靠他一人。
与作者在电话中交谈十几分钟后,他晓得作者是个刚大学毕业的小女生,叫作戴秋唯,是小说界的新人,声音温柔甜美又客气。
徐子青发现她的小说充满浪漫,文字瑰丽、扎实,不过言谈间却没有过多的浪漫点缀,原本以为她应该是个对爱情充满期待的女孩子,实则却有那么一些些落差。
莫名地,徐子青对她产生一股好奇,很想看看她本人究竟长得什么样子。
三天后,他如愿看见作者本人。
戴秋唯--这个名字十分中性,但她的容貌出奇的美丽,那张秀气、稚嫩的脸庞上透着柔顺乖巧的气质,会使男人不由自主想亲近、保护她,更令人移不开目光,让他亦有些心动。
戴秋唯的态度起光有些不安、犹疑。会不安也是应该,因为一间出版社竟然只有他一个大男人而已,而戴秋唯单身一人前来不害怕才怪。
后来,他们聊了很久。
徐子青先是称赞她的稿子好在哪里,又跟她谈论现在的小说文学市场,难得有让他愿意聊下去的兴致,他们是愈谈愈欲罢不能,直到察觉偏离主题他连忙导正,接下来则是尽可能地说服戴秋唯签下合约当出版社的头一个作者。
他几乎费尽唇舌,只差没掏心掏肺给她看自己的真诚,而戴秋唯只是很安静地听他说,然后左看看、右瞧瞧,再度把视线落在徐子青身上。
察觉能签下的机率不大,当徐子青正准备继续游说时,戴秋唯笑了。
「签约吧。」她的语调十分潇洒,彷佛没经过慎重考虑。
徐子青没料到戴秋唯这么好说话。
「依妳的稿件可以到大一点又有名的出版社,我相信绝对会录取,妳为什么要投来我们这里?」或许有点自打嘴巴,可他仍想弄个明白。
「坦白说,我很不喜欢等待,大出版社的审稿时间肯定要等一个月以上,可是你们很新,我相信应该不用等很久才对,而且我相信你!」
「相信我?!」
出版社内虽已装潢完毕看起来颇气派,但员工到现在仍只有他一个人,且什么都还没上轨道,戴秋唯却说相信他引这种毫不保留的信任,让他有种备受肯定以及看重的感觉,也加深他想做好这间出版社的念头。
至少也是为了她的信任!
「是啊,我相信你,因为你的称赞相当中肯,我知道你会是一个好主编,也听得出来你想做好这间出版社,所以我愿意跟你们合作!我相信你--」戴秋唯再次强调自己的决心与眼光。
徐子青也不再多话,马上就和戴秋唯签约,他相信未来他们必定能合作愉快。
两人握了手。
徐子青明白戴秋唯既然已是旗下的作者,于是把对她的好感收敛住,毕竟他向来以公事为重,而且他不想让她对自己失望了。
戴秋唯是玫瑰出版社第一个签下的作者,也让他对未来有无比信心。
一旦要做,他便要做到最好!
第一眼见到戴秋唯的时候,徐子青本以为她是个很乖巧、听话的好作者。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她是个很欠骂的家伙。
误上贼船的人不是戴秋唯,而是他。
第一章
「什么?!」
环顾安静、干净,加上窗明几净的办公室,窗边的花朵盛开、万年青绿意盎然,显得朝气蓬勃,令人即使工作感到疲累,一瞧见如此环境也会再振作精神。
玫瑰出版社成立三年,虽不及那些连锁企业大公司气派,担也算是小巧温馨,很得员工喜爱。
就在大伙努力工作时,原本宁静的主编办公室突然冒出一声暴吼,除了新来两个多月的责任编辑江沁心仍不习惯,捧着杯子吓得跳起来之外,其余的人统统如老僧入定,毫无反应,以至于江沁心在张望之后又默默落坐,假装刚才没有听见什么声音,继续做她的事情。
主编办公室内,环视之间,到处可见成堆的列印稿件堆在墙角,差点连垃圾桶也被掩埋住,不过这并不会影响到工作进度。
「妳再说一次?」
发出声音的男人是这间玫瑰出版社的主编--徐子青,他容貌斯文俊秀,但脾气似乎差了点。
此刻,他正对一名美艳的女子发火,而她戴秋唯,年纪不过二十五,却已是玫瑰出版社旗下最畅销的言情小说作者之一,同时亦是拖稿大王。
放眼整个出版社再也没一个人比戴秋唯更会拖稿,能对付她的也仅有徐子青,因为全办公室里仅有他敢对这位畅销美女作家吼过来吼过去。
坐在靠门这边的戴秋唯,视线缓缓、慵懒地扫过眼前正火冒三丈的徐子青,状似无辜地回答:「亲爱的主编,既然你没听清楚,那我就勉为其难再说一遍,我下个月的稿子真、的、交、不、出、来、了。」这次为了让徐子青听得一清二楚,戴秋唯还特地放慢说话速度。
长长鬈翘的睫毛协啊掮地,却灭不了徐子青的怒火,明亮的双眸眨呀眨地,显然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因为徐子青仍是狠狠直瞪着她,末了,戴秋唯彷佛自知理亏地开始把玩她刚烫的鬈发,佯装自己也很忙碌。
基本上戴秋唯是很美的,美得让人觉得她应该穿着美丽的服饰出现在伸展台上让人拍照,而不是整天窝在家里爬格子,由于她不喜欢成为公众人物,也不喜欢忙碌的生活,才一头钻进这个可以在家工作的行业中,没想到还居然让她不小心闯出一点知名度。
徐子青心知自己太激动,连忙坐下来,视线与戴秋唯齐平。
「稿子交不出来?!妳知不知道进度已经排出去?连ISBN都已经申请好了?离月底只剩下几天,妳却现在才跟我说妳交不出稿子来?!」徐子青尽量「和颜悦色」,但愈是想压制怒气,他的表情就愈难看。
「呃……」习惯成自然,戴秋唯早就不会害怕徐子青的气势了,依然是平常说话的速度。「ISBN申请好了又不代表不能拖稿。主编,这是你的事情,怎么能问我该怎么办呢?要不你来帮我写小说,我来当主编如何?」她笑得很可爱。
好歹她也是写了三年小说的作者,很多事情都是透过出版社里跟她交情比较好的员工告知或者是多方搜集来的小道消息。
「妳连这个也知道了,很--好。」徐子青皮笑肉不笑地扬了扬唇。
「那是不是可以下个月再交呢?」见徐子青笑了,戴秋唯以为事情有转圜余地,连忙再接再厉。
「妳今天别吃饭,下个月再吃行不行?」徐子青捺着性子反问。
呃……想当然耳是不行,一顿不吃她都饿到可以送急诊,更何况是一个月。
「可我也不是故意要拖稿,真的是写不出来嘛!」毋需故意,戴秋唯浑然天成的软调嗓音就会让男人酥了骨头,偏偏徐子青是少有的例外之一。
她每次都想如期写完,哪知就是办不到,不是电视太好看,就是不小心生病,再不然就是电脑突然坏了,这种种的诡异原因都是罪魁祸首。
每次拖稿的理由皆然,徐子青听久了,耳朵都长茧。他随即拿出一张电脑列印出来的彩色图放在桌面利诱,「妳这本书的封面已经画好了,还是妳最喜欢的『日冬』帮妳画的,如果妳无法准时交稿,我只好让给其他作者,妳自己好好考虑一下,『日冬』可是我特别为妳才邀请过来的封面画家。」
「画得真好!很像『章雅云』。」由于戴秋唯是大牌作者,因此出版社会为她的故事特别量身定做封面,桌面上的图就是戴秋唯手上这本尚未完稿的小说封面。
「章雅云」就是她这次故事的女主角,她暗恋上司,却因为上司有女朋友只能选择暗恋,也为了上司受尽委屈、全心付出,算是一个很小媳妇的角色。
察觉戴秋唯已经动心的徐子青,继续加足马力催稿,好歹他也当了五年总编、三年的主编,要对付戴秋唯是绰绰有余。
「子彤,既然喜欢这张封面,是不是应该更努力写稿子?」徐子青试着软调的劝她赶稿。
子彤是戴秋唯的笔名,徐子青在办公室内对作者一律称呼笔名,免得产生不必要的困扰。因为戴秋唯是出版社头一个作者,即使他俩少有交谈认识,不过徐子青对她的包容总比其他人多那么一点点,而这一点点就足以让戴秋唯几乎要造反了。
一次拖稿、两次拖稿,第三次、第四次,最后习惯成自然,每次都给他拖稿,这足以证明自己对她的确是好得过了头,才会让她爬到他头顶上作威作福。
「可是……」戴秋唯瞧见是自己喜欢的画者,内心果然开始犹豫起来,她一手摸着画,然后满脸委屈地望着徐子青,那表情犹如是在指责徐子青的无情冷血。
「可是什么?」徐子青早不将她的指控当作一回事。
「因为……卡稿了啊。」最后只得据实以告,以博取更多同情。
卡稿是每侗作者的必经之路,她算幸运,少有瓶颈,不过显然是上天不想继续眷顾她,因此让她遇上此生最大的一个瓶颈。
「为什么卡住?」终于找出病因,徐子青连忙要对症下药。
「主编,好歹你也当了三年主编,怎么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如果我知道为何卡住,也不用等到今天才来到你面前跟你报备啊。」戴秋唯直率地应道。
如果说全出版社只有徐子青敢对戴秋唯这位大牌作者呼来喝去,那么能对他直言进谏的恐怕也仅有戴秋唯了。
他们每次见面的交谈时间都在十分钟上下,不过好歹也认识三年了,对于徐子青,戴秋唯就比较敢直言,若是遇上那个连笑起来都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总编,她宁愿回家拚命赶稿。
果不其然,徐子青脸色微微一变,两道冰冷寒光立刻杀了过去。
「子彤,我们合作几年了?」脸色再变,已经恢复到平常的徐子青,脸上再也见不纠一丝怒气。
「三年。」出版社成立多久,他们就合作多久,很好记。
「妳看过我们『玫瑰』有哪一次进度排出来后开天窗的?」徐子青再问。
戴秋唯仔细想了想,然后摇头。「好像没有。」
玫瑰出版社现在的员工人数不满十五人,不过员工上下齐心,相当团结。
当初她决定要签约前,也有亲自过来看看环境,虽然当天只有徐子青一人,但她仍决定交付信任,于是就签下卖身契,决定为玫瑰出版社鞠躬尽瘁,除非出版社倒,否则绝不会跳槽。
而玫瑰出版社不管是企划、包装或行销的手法统统都十分创新完善,每次一有企划推出,就立刻造成轰动,因此短短三年就在言情小说市场占有一席之地,几乎每个月都包办畅销排行榜的前十名,即便再版印制,依然是销售常胜军。
因此也掀起言情小说界的一股模仿风,不过纵使被其他出版社争相模仿,玫瑰出版社日日求进步,仍然是小说界的龙头,其地位不可动摇。
「拖稿与交不出来就有差别,难道妳以为我会让妳成为『玫瑰』开天窗的首例吗?」就算要出现首例,也绝不可在他担任主编的时候。
「可是……」戴秋唯委屈再委屈,美丽的眼眸快要盈出泪水。「我也很紧张啊,但稿子就是写不出来,写不出来怎么交?」
「真的交不出来?」
「是啊。」装可怜果然有用。
徐子青直望着她,接着终于露出他今天第一个笑容,戴秋唯却看得毛骨悚然。
「放心,我自有办法让妳交出来。子彤,我问妳,如果我有办法让妳交稿,任何办法妳都愿意配合吗?」徐子青露出一副自有定案的笃定神情。
戴秋唯略微狐疑,但口气仍保有信任,「主编,如果可以让我交稿,除了杀人放火以外,我都愿意尽全力配合。」
「确定?」徐子青谨慎地再问一遍。
「嗯。」戴秋唯用力点头。
为了玫瑰出版社的声誉,也为了自己非常欣赏的画者,她愿意放手全力一搏。
「很好。」
徐子青露出迷人的微笑,戴秋唯的心跳霎时加快好几拍,说起来她和徐子青认识三年,除了两人第一次会面外,就不曾再见过他露出如此亲切的笑容,由此可见这次他是胸有成竹。
主编就是主编,果然一出手就不同凡响,现在她总算安心了。
「那就先暂时这样,子彤,妳先回家好好想想为何妳会卡稿,然后接下来我就会帮妳了。」
「嗯,主编,那就麻烦你。我不打扰你了,再见。」达成共谶后,戴秋唯优雅地起身,乖巧地点头,朝徐子青敬礼,又多看了他一眼才走出办公室。
「我送妳出去。」徐子青跟在她身后。
就在徐子青把戴秋唯送离出版社后,回头神情一敛,全然不复适才的温和,反倒是杀气腾腾,让有看见他表情的员工,神经绷得特紧,纷纷学习戴秋唯私下传授的妙照--装忙碌、扮无辜。
徐子青才不理会他们的装蒜,径自问出口,「是谁告诉子彤ISBN的事?」
一分钟缓缓过去,没人敢自投罗网。
既然没得杀鸡儆猴,徐子青乘机警告全办公室的同仁,「下次谁敢再跟子彤通风报信,就等着来见我!」
这个戴秋唯老仗着跟玫瑰出版社同事的关系良好,就会听到某些对她有利的小道消息,才让她每次都有借口拖稿,忍受了三年,他痛定思痛,终于决定终结她这个非常糟糕的缺点。
就在风平浪静后,办公室又恢复祥和的气氛,俨然刚才那幕恐怖画面其实只是个假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