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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誓山盟(上) page 3 作者:清静

  叶凡回头看了少年一眼,温柔的笑意滑进了他的眼。他看出少年明白自己想说的话,也看出少年未经大挫折,尚未服气,虽是听明白了这话,却并未了悟。不过这点无妨,来日方才,他有的是机会……少年肯听进他的话,正是逐渐相信他的第一步。

  这个被人类伤得体无完肤,完全失去信任之心的孩子,那双赤子般坦荡却无望死寂的眼神,在对望的第一眼,就击中他心底最脆弱的一部分——那是遥远到早已模糊成泥的前尘中,曾经有过的惊鸿一瞥,却是生生世世也无法忘怀的遗憾。他以为他能忘记的,他以为他已经忘记了,他看到他完全忘光了,却在一瞥之间,灵台微纹,明镜沾尘……

  温柔消失,苦涩一点一滴地融入叶凡明净的眸子,浓郁的色彩是挥洒不开的重墨……

  第二回  蓦然回首

  若论天下名山,峨眉天下秀、青城天下幽、华山天下险、泰山天下雄、雁荡却独得一个奇字!雁荡山包括苍山支脉,绵延数百公里,又名雁岩、雁山,因主峰雁湖岗上有湖,芦苇茂密,结草为荡,南归秋雁多宿于此,故名雁荡。

  全山计有102峰、103岩、29石、66洞、25瀑、4湫、22嶂、22潭、20寺、12亭、11门4阙、9谷8坑、8岭9泉、11溪1涧等五百余处胜景,以峰、洞、岩、石、瀑、潭、嶂最为奇观。

  叶凡与少年一路走走停停,谈谈笑笑,倒也没个一定的目标,反正少年只是想出来解解闷,不辜负大好阳光,这雁荡遍山成景,无处不奇,移步换形,各擅胜场,到哪里都无所谓。不知不觉间,竟双双上了玉甑峰,但见鸟低飞于足下,云傍生于路旁,岚气堆绕,衣覆微湿,渐是行走困难,叶凡不由慢下了脚步。

  拭了把汗,他微眯眼向上一挑,触目间远山重叠,怪石峥嵘,雁荡顶峰明王峰却尚自遥遥,见身旁的少年正待一股作气直上最高峰,忙拉住少年,微微一笑。

  “我们在这休息片刻如何?”

  少年兴致正浓却脚步被阻,斜瞄叶凡,嘴角下撇。“偏就这般不中用。”

  冷嘲了一句后,虽不悦叶凡拖累了自己的行程,但想他大汗淋淋也是为了陪自己,终是不能不顾,便寻块大石坐了下来。叶凡瞧他神色不悦,也不相扰,笑吟吟地坐到他身畔,转目顾盼。

  这地方停得差了,举目山河无殊,没瞧见什么好风景,叶凡见少年不耐地扯着枯草,绕在指间用力绞动,百般无聊,不住斜睨自己,大有催促的意思,当下轻咳一声。“嗯,雁荡雁荡……我想到了个跟雁子有关的故事,听不听?”

  少年可有可无地瞧他一眼。

  “其实也不能说是故事,是真的发生过的。”叶凡想到那个故事,微微叹了口气。“唉,想想都不知该如何说起……那是某朝乙丑年间的事了。那年乡试,有人偕伴赴并州应试,在路旁见到一个捕雁的人,网中兜着着两只雁,周围围着一大群人,十分吵闹。他同行伙伴都是好奇之辈,就一块儿挤了过去,不知那里有什么奇妙之处。却是捕雁者在讲故事,讲的,自然是雁子的故事了。”说到这,笑了一笑。

  “那时正值深秋,旅雁南飞。两只雁子偶失群侣,在寻不着同伴的时候,误中陷阱,被捕雁人在山上捉到,拼命挣扎。可是,你想,那雁儿之力又如何胜得过人?终是挣脱不开,全被捕雁人一网兜住吊在背后,要拿到市集上去卖。

  去市集的路上,其中一只不死心,强挣着网,将脑袋自网间空隙处探出,它的伙伴也用扁平的啄拉扯那网绳,用身子顶着它,那网甚旧,又编得不太密,于是,在捕雁人没注意的时候,终于有一只挣脱出来,高飞上了天空。”

  少年听到这,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那捕雁的人见到飞了一只,怕这另一只也飞了,什么都得不到,就马上拿出刀子来,杀了网中剩下的这只。”叶凡温温一笑。“血腥之气冲上了天空,那只挣脱的雁子忽然不住悲鸣厉啸,绕着那死去的雁子转着圈子,等待着同伴的叫声,同伴的响应。捕雁人被那尖利的声音吓住了,正不知该怎么办时,那天空中的雁似也知同伴再也不会响应他了,突然从天空冲下,狠狠地撞在地上,骨折翅断而死。”

  少年瞪大了眼,没想到剧情急转直下,只觉得心头一跳,也不知是何感想,似见着那失伴的孤雁悲啼不止,鲜血四溅的尸骨。嘴上道:“这雁子也傻,好不容易挣脱了,却又白白便宜那捕雁人。”说到这,看了看叶凡,忍不住又问。“后来呢?”

  叶凡耸耸肩。“哪有什么后来,那捕雁人不过凡夫俗子一个,猎人因幼鹿而放母鹿只不过是佛经上的故事,他照样将雁子拿到市集上去卖,顺便用这个故事来提高价格。只是如此烈性的雁子,谁也不敢买下来吃,怕吃下一肚子冤气,结果反而坏了生意。那个往并州应试的人听了此事,心下伤悲,便自俗子手中买下,将它们埋在汾水旁,累石为丘,称为雁丘。不过读书人的毛病是动情时就非得吟诵一番方才过瘾,那些仕子们每人写上一首祭双雁之烈,这个故事才流传下来。”说到这,突然吟了起来。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其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萧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少年怔怔听着,也似痴了一般,静立不语,忘了催叶凡赶路。叶凡正欲籍机多休息片刻,却听少年也是一叹。“动物中竟也有如此痴情,果然是人不如兽——人类总是用比翼鸟并蒂莲来形容深情,却原来人类对感情的最高期望也不只不过花鸟相同。嘿,亏是如此卑劣的人类,还敢自称天地自然的主宰,实实教人笑掉大牙!”

  叶凡头痛地发现,这个故事好象没让少年感染到什么温情,只让他更偏激了。“话不能这么说……你说那比翼鸟并蒂莲,可知并蒂莲的由来吗?”

  少年干脆地摇头。“我怎么可能有空去看这种无聊的杂志小说之言。”

  叶凡的耳朵自动过滤不动听的话。“那你再听个故事如何?我记得,好象是更久的泰和年中吧,大民有两户小儿女,已到婚嫁之年,却不得如意……嗯,这个其中问题,你还小,我就不跟你说了,反正他们抗争不得,就双双赴水自尽。”说着笑咪咪地安抚着少年因自己说他还小而鼓起的双颊,继续道:“两家家人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忙报官,出动官府到水中寻找两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却一无所获……放心,没有什么成仙成怪的故事,尸体最后被个踏藕人发现,带回去收祭了。只不过,到了第二年,这陂的荷花尽数盛开,争清斗妍,竟没有一株不是并蒂齐放,一如那小儿女并肩相依。于是这件事就在当时广为流传,甚至在朝廷乐府歌曲内也有以《双渠怨》命篇。所以啊,不是人类的感情比不过自然生物,想人类情之所钟,可以教长城倾倒,草木同悲……”

  少年狐疑地看着说得慷慨激昂,难以自制的叶凡。“怎么你说起来我却是觉得一点赞同的感觉都没有。”

  叶凡疑惑地看着少年。“有吗?大约你太敏感会错意了吧。”

  少年嗤之以鼻,“你只把它当故事说来探奇一番,你未必是对它有同感。你若真认同这种感情,才不会这么轻率地就在这跟我来随便说说。”

  叶凡垮下脸。“我讲故事来哄你,你却说我无情。”

  少年立时跳脚。“谁要你来哄我!!我又不是小孩子。好了,你休息半天,该上路了吧!”说完,不理叶凡,当先走去。

  叶凡没有立即跟上,只是怔怔地看着少年的背影,半晌,方自低声自问。“我看得透你是当然的,倒是你,就与我这般像吗?不用多想便能说出我的心思吗?”目光垂下。

  “……无情吗?”摇摇头,突又快乐笑起,大声吟诵着追上少年。

  “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双花脉脉娇相向,只是旧家儿女。

  天已许,甚不教、白头生死鸳鸯浦!夕阳无语。算谢客烟中,湘妃江上,未是断肠处。

  香奁梦,好在灵芝瑞露。人间俯仰千古。海枯石烂情缘在,幽恨不埋黄土。

  相思树,流年度,无端又被秋风误。兰舟少住。怕载酒重来,红衣半落,狼籍卧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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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爬上明王峰顶,叶凡觉得只剩半口气挂在嗓间支持着自己未曾倒下,其它七魄已飞了六魄,三魂仅剩一魂尚存。少年不知是被刺激到哪根神经了,绝不停步,一路就这么往上冲着,叶凡身子本来便虚,加上前几日日日上山为少年采药,早已累极,跟着后头跌跌撞撞,几乎都跟之不上。

  勉强捡了块大石,完全没有形象地摊坐下来,叶凡习惯性地先抬头打量下四周可有什么碍眼人物。这顶峰有座庙,虽不大,但籍着山名,倒是人客如流,两旁也有不少摆摊的小贩。一时难看得清到底有多少人在这绝峰上。不经意扫过,却见不远处树下有两个甚为眼熟之人,偏巧也侧目过来。两下目光一接触,想装作没看见都不成。

  “呀,这不是韩公子,韩夫人么,没想到这么快又遇上,还真是有缘啊。”叶凡先声夺人。

  韩霁夫妇见着两人也是有些欢喜,但眉目却微泛上忧色。夫妇两人对看一眼,缓步走了过来。“的确有缘。不过叶兄,这天色已近申时,不早了,你们再不下山,等暗下来山路可就难行了。”

  叶凡未答话,少年就先气恼了。“我们爱待到几时是我们的事,天黑了我们在山上过夜便是,用不着你们自作主张来赶人!”对于这两人上次利用叶凡来传播消息一事,他是梗成心结。

  韩氏夫妇脸色微变,但瞧少年一脸不忿,对视一眼,竟忍了下去。“小弟言尽于此,若非喜爱叶兄为人,断不会如此饶舌。听与不听,就请叶凡自便……”说到着,看着少年,沉吟不语。

  叶凡知他话意未尽,看了少年一眼,故作不知,笑道:“多谢两位好意,这明王峰上没什么特别之处,晚生应不会逗留太久。韩公子放心就是。”

  少年原便不喜与这两人呆在一起,听得叶凡如此说,拉着他就要离去。韩霁情急之下,伸手一挡,连声道:“请两位恕在下冒犯,在下还有一事想请教。”

  少年无意听韩霁再说什么,见他伸手来挡,左手一扬,就想出手,却被叶凡拉回身畔搂住肩膀。以叶凡那力道,他只要稍作挣扎就能挣脱的,可悲的是,他还是像之前数次一般,被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安抚下来,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以自己的性子,怎么会变得这么好说话。

  真不是他应有的行为啊!!少年在心底乱叫着,思量自己是不是被叶凡下蛊了,耳边听得韩霁继续道:“可否请教一下这位小兄弟的大名?”

  少年身形微僵,冷冷看着韩霁,手心已在凝聚力道。

  叶凡微微一笑,搂紧怀中的炸药库,不让他为害苍生。“韩公子何以想问晚生这同伴的名讳?”

  韩霁略一犹豫。“也没什么,只不过这位小兄弟的脸在下越看越觉眼熟,似是一位故人,才冒昧一问。”

  “故人?”叶凡咳了一声。“能否先请教……”

  韩霁看了眼秋素心,秋素心目光落在少年身上,慢慢道:“叶相公,妾身只能说,那人姓京,京师的京。其它的,不太方便说。”

  叶凡看少年,少年眼也不眨地摇头。“没听过,你们找错人了。”

  “真的没听过?”秋素心直直地盯着少年的脸,任意一丝变化都不错过地继续追问。

  少年嗤气。“没听过就是没听过,哄你们有什么好处?你不觉自己太长舌太无聊了点?”

  韩氏夫妇出身世家贵胄,何曾听过有人如此不着情面地斥责,便有再好的涵养此时亦忍不住脸色微变,重重哼了声。他们数度忍耐少年的无礼,除了看在他年幼及叶凡的份上,也是看在这少年与他们故主有几分相似,怕冲撞了一直在寻找的少主。但这少年全不领情,说起来来尽是偏激极端,毫无修养,根本不可能是他们故主教出来的,也不想再留下自取其辱。

  韩霁向叶凡拱手,正想告别,突然脸色一变,急急将叶凡扯住,向左边一跃三丈之远,秋素心与少年也同时跳开。只听‘嗖嗖’几道劲气之声,四人方才所站之处,尘土飞扬,被突然劲气射出四个洞来,若众人之前不曾避开,这洞就要挂在他们身上了。

  叶凡呆呆地站在一旁,尚未反应过来,正要开口问话,却见十多个黑衣人不知何时已潜近他们附近,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众人,为首的喝了声:“打”,便围攻上来。

  金铁铮然声响,韩霁与秋素心早已亮出兵器,分站在叶凡左右联手拒敌。两人用的皆是软剑,平日缠在腰带中,甚少有人发觉。展开时矫若游龙,薄若春冰,双剑交合之间大有默契,互补圆缺,将正面攻来的敌手都挡了下来。

  少年气急败坏的跺跺脚,拉着叶凡想避开却是不及,背后亦有五人围了过来。料想是宁可错杀决不放过了。他只得长袖一扬。

  一道细长的银丝如闪电般自他袖内蜿蜒而出,圆舞风华,如情丝绵绵,在空中略一破折,以肉眼难追的快速,温和地拂绕过五人身子。

  五人身形一震,呆立当场,再也无法动弹。

  这五人虽称不上一流,却也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但他们这批人的重心是在韩氏夫妇身上,见叶凡只是上山便累得直喘气,不可能有什么高深功夫,连带他们看轻了少年,只当三五人便能制住两人,派出五人已是极为难得,认定这两人是瓮中之鳖了。不意少年自幼便在家人的刻意培养下,武学修养甚高,早已超出一般同辈,老一辈的若非是名重武林之人,亦难是其敌手。这批人身手也算不差,但存了轻敌之心,竟连少年一招都接不下。

  少年这身手一露,在场所有人都神色大变,失声唤道:“牵情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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