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语昊虽有猜着,可也没想到那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居然是这般骄纵的性子,心下也不知是惊是厌是羡,默默听着轩辕下文。
“皇后私奔,古所未有,为了天家颜面,甚至还得为之遮掩,说是病重,驾鹤西去了。私底下朝廷没有少找过她,但她即曾是神仙府的大当家,那自该知道如何避过手下的追踪,倒也逃了几年。最后,是先帝锲而不舍,在九王叔帮助下终于找到了她。
原以来她会舍弃天家而追随的人应是无比出色,没想到只是个文弱书生,又病又痨,穷苦交加。莽莽神州,风流人物数不胜数,何以她竟会选了这样一个人?
那夜,她说,先帝太聪明了,在先帝身边,她的才华全被掩灭,成了以色事君的女子。这对曾经风云一时的她而言,断是侮辱。
先帝回她,你若不喜,为何不与朕说,朕自知金笼中的鸟儿不是你的归宿,只要你肯说,朕会让你重掌神仙府乃至暗流。
她笑曰,只要有九王叔所在一天,她就永远也站不到最高的地点。她是想要权势,但她会自己动手来拿,不需要先帝双手奉上。她逃出皇宫,本有着兴风作浪的野心,但现在,她只愿伴在此人身旁,了此一生。
先帝不解,再问缘故。她说,她不能独占最好的,宁可陪在最差的身边。
先帝惊而叹之,不意她的性子如此怪异,宁可委屈自身来贬低他。心下不忍亦是不舍,劝她回宫,即往不咎,却只得她不断嗤笑,携着情人绝尘离去。帝事后不断重寻,却始终未得消息,始知那次见面是她存心的。
过了几年,先帝病恙益重,无力上朝,由九王叔辅佐朕来代掌朝事。一日夜里,有人擅闯东宫,却是朕那淑德的娘亲。她在九王叔的默许下私下潜入,来见她儿子的最后一面。”
夜语昊闻言看了眼轩辕,见他脸上似笑非笑,沉湎于往事,突尔叹息。
“这般任性的娘亲啊,随心所欲到了让人无话可说的地步。她说,她负了父王一生,所以,父王死时,她会陪着父王泉下重逢——到时会不会再负他端是听天由命。只是,她也负了另一个人的一生。她死去,那人也不会独活的,所以,她要为他留下个后代。也算是朕同母异父的亲人,日后兄友弟恭什么的,可少不得这小家伙一份……
她啊她啊,就这么自以为是,只见到自己,从来不去想别人的心情么?朕这样问她,她却笑了。
然后,她就走了。二年后,先帝驾崩,过了三日,九王叔送来一子,未满周岁。
当时宫中风云不定,先帝方逝,君幼臣强,风波无限,伊祁留下只会成为把柄。朕找来一些可以信任的人,将伊祁交与其中两人,命他们结为夫妇,以伊祁亲生父母之名,带着他南下江南,远避宫廷。”
伊祁的身世至此方明,夜语昊不由侧目看了他一眼,甜甜的睡相带着不知人间疾苦的纯真。可是,因自己一时失策,却让他尝遍了人间所有疾苦……想着月来相处的情景,少年的偏激、脆弱、怀疑、信任……任夜语昊如何心如铁石,也不由伤神不已。
轩辕此时谈起伊祁的身世,几分是有感而发,又有几分是存心的,瞧着夜语昊变色的模样,微微一笑。
“伊祁自幼娇宠,朕无法在他身边照顾他,却给他送去最好的师傅,最好的佣人,最好的父母,最好的衣食——最好的一切。只要朕小时有过的东西,就少不了他一份,甚至朕没有的东西也给他准备了,还有他在宫中未必会享受到的自由。让他如朕及母后之意,在快乐中成长。”
夜语昊脸色微白,明知轩辕的居心,还是不受控制地抽痛了心,想着自己当初对少年的用心,如今却变成了种讽刺。
“伦王的事发生了,他凭着那张毒誓,说服了数字九王叔昔年的下属——他们曾经助朕平乱宫闱,如今大都执掌高权——在京师闹得朕未有一日安宁。朕欲下手,却因彼方根基已厚,兼有无名武圣在旁虎视眈眈,于是,朕三年布网。不料,就在局势渐明之时,他们却发现了伊祁的存在,伪饰神仙府气部使者的身份,灭了伊祁一门,引诱伊祁来寻朕复仇。
朕何曾对伊祁有过提防。伊祁不知朕的存在,朕却每年都请来丹青妙手为他绘像。若非如此,朕也不致受这一刀之伤。
而现在,朕明知一切,居然对伦王还是无可奈何,明着只能下令查找刺客以掩耳目!自己却得带伤跑来找这个惹事精!偏偏他遇上你,偏偏你还带着他到处乱躲,还被无名教坐收渔利,闹到现在被困半崖,你说,朕能原谅你么?!”
果然如此啊……夜语昊喟了声,冷眼看着轩辕,意气风发的修眉凤瞳间,确实多了些以往不曾见过的倦惫,只是向来隐藏得好,自己若非被他提醒,也是看不出的——顶多看到他那不住摇摆,气死人的狐狸尾。
“何必说得这么可怜,难道是想博取同情?”微咳了下,夜语昊不喜自己心中突起的波动,强捺下情绪,冷漠看着轩辕。“三年布网,到现在如果都收不了网,你也太不中用了,根本就没有资格站在我面前!你该明白,夜语昊从不同情弱者!无能者尤为痛恨!”
浓重漆眸转烁出异样幽深,幽深中又有火花在跳动,轩辕突然低头咬住冰冷的薄唇,力道不重,趁昊吃痛时轻易分开他的双唇,探入舌尖轻触。夜语昊惊诧回避,直想转开脸,却被他双手固定在颊侧压制住,无法退避。
舌头摩擦着舌头,带出敏感的微颤,双唇互抵交缠吸吮,第一次知道唇齿间竟有如此多的性感地带。挣脱不得地任着对方为非作歹非礼着,夜语昊闭上双眸,手指轻轻颤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喘着气分开双眸,银线藕断丝边。轩辕的眸子为激情染红,却又有着一丝冰冷。“朕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而朕这般辛苦,竟只为了有资格站在你面前……”
说到这,似是心有不甘,动作变得粗鲁起来,三两下分开昊的衣服,小心不扯破,双手上下其索。
“等等……”惊喘一声,夜语昊紧紧抓住轩辕的肩膀,十指深陷。此时心态不同,他再也无法等闲视之。“你真的要在这里……”
接下来的话被轩辕堵住,一阵狂暴热吻,堵得他差点回不过气来,身体也有些不受使唤,再不及时制止,悔之晚矣。
“轩辕,我们来打个商量吧……”随手一针刺向轩辕腰后命门。
轩辕头也不回,分出一只手挡开,喘息着问他。“商量什么?”
“商量……”夜语昊沉默片刻,在轩辕快没耐性时才慢慢道:“你今次让我,过后,我随你回宫一月,如何?”饵不下大点钓不住这只鱼。
“哦!”轩辕自情欲中找出自己的精明,反射性地回答:“不干。”
“你!”
“除非你答应朕一年。”
“免谈!!”
“那就算了……”
“等等!”
“想好了?”
“……”
“这样吧,我也退一步,你在离宫中陪朕一年就可以了,毕竟朕也不是有那么多空闲的时间,加加减减算算想想,你好生考虑,错过可惜哦。”奸商一边哄着肥羊一边开心地继续他的非礼大业。
“……”一步错,步步错,现在几乎没有筹码可相谈,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停手。”
“我答应你就是了……”
第六回 风雨如晦
山洞外春雷乍响。不知何时,春神己到,催得风娘声变,雨童布水,自天外如瀑飞奔直下,壁上垂拂的蔓藤间隙嘀答嘀答地溅进石洞,空气闷得湿滤滤,沉凝地吹散不开,腥臊腐败之味更重,熏人欲呕。
微带着些冷意地颤了下身子,夜语昊就着山洞外的雨水洗净双手,退回山洞内,拉紧衣物,开始低头打量自身——除了胸口之前为轩辕袭击时划破的裂口,以及拉拉扯扯间皱得不象样外,其它倒还好,没多大破绽,该瞒得过去吧……
摇头叹气,放弃一切混乱思绪,继续努力拉直起皱的衣料。
轩辕也整理好衣物,跑到洞口处坐着好避开洞内越来越糟的气味,玉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脸上虽还带着惯有的神气笑容,但多少有些发苦发酸,不时掩鼻皱眉。
‘轰隆——轰隆隆——’又是一连串巨雷在头上炸滚开,在山洞间听着雷声,似乎整座山都在轰鸣震动中,四体平衡失却。
一声呻吟,受伤后被轩辕暗中点了穴道的少年——伊祁终于醒了过来,茫然地眨着眼,不知眼前一片黑黑花花到底是什么来着。
微凉的手托住他的背,将他半扶起,“别说话,静心调息将药力化开,你将获益不浅。”
少年咽口口水,感觉嘴里尚余的淡淡药香甚为奇异,一时无法尝出是由哪些药物炼出的,知是灵丹异宝,依言闭目打坐调息。灸热药流自丹田升起,随着真气运转行遍三十六周天,缓缓归回气海。
少年再次睁开眼,看了眼坐在自己前方的轩辕,目光一冷,终于认出此人正是自己当日行刺的对象。
轩辕朝他笑了一笑,目光万千宠爱。
少年皱皱眉,猛地撇开头,抿紧唇,却不曾发作——几番相遇,任他再如何愚昧也该看出轩辕对他并无敌意,那灭门之仇怕是另有变量。当下,他打量着身后灰衣人,刻薄地扫过他那与记忆相差甚大的俊美容颜,嗤气冷笑。
夜语昊叹了口气。“伊祁……”
伊祁只是瞪着他,一句话也不说,炽热又冰冷的目光愤恨地可以切割空气,划伤实体。
“……”夜语昊默默回望他半晌,突然道:“你要相信,叶凡从来没有骗过你。”
“现在你还敢说这话!!”少年难以置信地怒吼!不想面对自己再次信错人的狼狈局面,他打定主意任这无帝如何舌灿莲花也决不开口。没想到这人才一句话就逼出他满腔恨火,烧炽得他只想剖开自己的胸膛将五脏六腑 一并扯断——到底是怎么样的教训才能让自己不再重蹈覆?!走了明明就不该回头,离开十八山溪庄时明明就不该信他的话!!居然还会被他的苦肉计骗过……
越想心中益发不甘,这背叛之恨,比那追查灭门真相的心情尤甚!连串背叛后再次受创,已不知天地间尚有何可信之事——是了是了,当初所想的果然不错,便是去信畜生,也好过名之为人的两脚动物!!
牵情丝滑过手心中绕在指尖,蕴势待发。
“我为何不敢说!”夜语昊声音平静自如,轻柔温和,唯有左眉微挑。小小一个动作煞出曾被誉为天下第一人,倾绝天下的强霸之色。“叶凡的确不曾骗过你,这是事实!然而,此刻站在你眼前的,已经不是叶凡,而是个死人,是已故的无名教四代无帝——夜语昊!”
少年一惊,气息微哽,袖内手指不自觉中已然垂下。“夜、语、昊……”
……
喃喃重念一遍,少年鼓掌大笑,笑得下唇都咬出血来。“好!叶凡没骗我,夜语昊是死人,我又什么亏都没吃,所以,我原本便不该生气的,我该把这些都当作没有发生才对!是吗?是吗!哈哈哈哈……”
“如果可以的话。”夜语昊在尖锐的笑声中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确实希望你能作到,将一切都当作没有发生。”
“笑话,笑话!!”少年笑得喘不过气来,双手直拍着地面,拍出一道又一道手印及血痕,头垂得低低地,不住颤抖。“真是笑死人的话,我要笑死了,作鬼也要找你索命!!”
“伊祁……”夜语昊见他如此自残,心知此时无论说什么都进不了伊祁的耳朵,只有低低唤着他的名字——自己的选择,再次错了么?他不该以叶凡的身份,让少年放下心防么?
可是,如果可以,他宁愿他今生只是叶凡。
轩辕在旁约是看够了好戏,玉扇‘唰’地一声合起,“撒娇撒够了么?”
“你说谁在撒娇!”少年猛地抬起头来,双目带赤,一片水光,煞是吓人。
“除了你还有人么?”轩辕一脸你白痴的笑容,立起身来,缓步走了过去。“感觉上当受骗了,就不停哭闹着,这不是小孩子才会干的事?”
少年气到极点反而冷静下来,狠狠瞪着轩辕,目光随着他的步伐转动提防,揣测着他到底想干什么。结果——
轻轻松松地用一手将少年抱了起来,另一手摇了摇,在玉堂周围很无赖地威胁。“乖乖,让哥哥抱好不好。”
“放……放开我!!”少年即惊且窘,兼又自知力不如人不敢贸然挣扎,小脸红白交加,也不知是气是羞。一不小心求救的眼神居然飘向夜语昊,省起不该时愤然咬牙,就这样安静窝在轩辕怀里。
“这才乖。”轩辕满足地叹息了声,用双手抱着伊祁,“孩子就该有孩子的样子,强撑大人,太难看了。”
“要你管!”少年横眉竖目,十分不爽自己居然又得被人教训,突觉得轩辕此话说来的意味与当初叶凡在镇上感叹着小孩子太过聪明小心短命时所带的感觉甚为相似,不由想着当日与叶凡初识,终日相伴的情景,骂了一句后,又惹起伤心事,暗自咬牙。
夜语昊在旁,见着轩辕微微含笑地看着少年,眼神是不曾见过的柔和——去除了一切的杂质,只剩下亲情的温度。一时五味杂呈,心知轩辕这话与自己一般,都是对着这像极过往自身的少年动了怜惜之念。只是轩辕是他异父兄长,尚有个名正言顺,而自己却什么都不是。
轩辕若有所觉,不着痕迹地迎上了夜语昊的目光。
昊定定地望着他,眉睫间流转的尽是凉淡,却在长睫微垂际,隐隐露出悲哀的流光。轩辕微怔神,夜语昊却已收回他的视线,再抬睫时,又是一如往常的清明通透,从容镇定地几乎要让轩辕以为方才纯是自己的错觉。
高傲自负,绝不肯让人看到自身弱点的无帝呵……轩辕慢慢地将胶着的视线脱离,望向少年,唇畔弧度上弯得更高。“伊祁,随朕回宫吧!”
朕?!
少年自沉思中惊醒,浑身一僵,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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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说什么?!”垂帘后的身影猛地跳了起来,完全看不出有身受重伤的样子。拿着玉扇的手不住地挥来挥去,不知该如何处置才好,好半晌才哀哀出声。“你说……你看到一个很像‘祈世子’的人从摩云崖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