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救回她的那一刻,她的身体很虚弱,意识却异常清醒。她不仅人醒了,心也醒了,突然惊觉自己应该去争取机会,而不是让命运牵着她过完一生。她的一生都顺着命运的安排走,此次劫后余生,她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无法解释为何前后会有这么大的变化,但就在被救的那一刻,她决定要活下来,并且决定了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当石夫人带着石肆清和石铁云回来时,她立即往地上一跪,吓坏了石铁云和石夫人,只有石肆清心里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缡妹,你怎么了?你快起来。”石铁云还不能自由行动,虽然拄着拐杖,仍然一跛一跛的来到宋缡面前,要扶她起来。她手上的伤口被衣服盖住了,所以他不知道她曾经企图结束自己的生命,但看见她苍白的脸色,让他心疼不已。
“不,让我跪着。”宋缡坚定的语气教石铁云不自觉的收回他伸出的手。
“这……”石夫人看向她的丈夫,明白石肆清知道了一些她不知道的事。
宋缡吞了口口水,开始道出她和石铁风之间的事,她看见石铁云渐渐惨白的脸色,但是她不得不狠下心来继续说下去,又看见石夫人差点晕倒的样子,她还是坚持说完,只因她觉得该走自己的路了!
“你起来。”她说完后,石肆清亲手把她扶了起来。这一刻,他终于后悔当初没有答应石铁风的要求,硬是要给石家留面子,他没想到他们的关系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石夫人难过得无话可说,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宋缡偏偏怀了铁风的孩子,她该责备谁?
石铁云则是不相信他心目中完美的缡妹会和他的胞弟做出如此对不起他的事,最让他不能接受的,是她竟然为了铁风自杀,可见他从来就没有得到她的心。
“请原谅女儿不孝。”宋缡磕了响头才起身。
“事情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你自杀有何用?万一真的有个什么差池,你教我们两老百年之后拿什么去见你母亲?”石肆清责难的说。
宋缡顿时感受到一股莫大的压力,她死与不死都是一种罪过,活与不活都辜负了爹娘的照顾。不过她已经死过一次,接下来唯一的路是活下去!既然这样,她要照自己的意思去活。
“爹、娘,女儿决定要去找风哥。”一阵静默之后,她说出自己的决定。
“什么?!”不只石肆清夫妇被吓了一跳,连灰心到没有表情的石铁云也抬起头看她。
“这……”石肆清一时之间难以下决定答不答应,不过他没发现宋缡是在说明她的决定,而不是向他们征求意见。
“那怎么行?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石夫人不放心,再怎么不对,宋缡肚子里的孩子都是她的孙子。
“娘,黑石村将无我容身之处,你就让我走吧!”宋缡恳求道。原本就被指指点点的胎记,如今再加上这种事,她肯定会更被唾弃。
“不行,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够远行?况且你不知道风儿在哪里。”石夫人说什么也不答应。
“我不去找,怎么会知道他在哪里?总有人见过他的。”她有很大的信心能找到他。
石铁云又默默的低下头,宋缡言语中的生气是这些日子以来所没有的,她一定非常爱铁风,才会一提到他,神情和语气都不同了。
“天下之大,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石夫人始终不认为这是明智之举。
有了上一次阻止石铁风争取宋缡的经验,石肆清不认为这次应该再阻止宋缡。“让她去吧!”
他是最疼宋缡的,而今会有这样的结果,他应该负起一半的责任,这一次他不会再阻止他们两个在一起了。
“你疯了吗?”石夫人不敢相信他会赞同这件事。
“让她自己决定吧!看看现在的情况,这就是我阻止他们两个在一起的后果,让她去吧!”石肆清安慰的拍着夫人的手。石夫人想想眼前的一团乱,难过的躲在丈夫的臂弯里哭泣。
知道得到了爹娘的首肯,宋缡的背挺得直直的,宛若浴火重生的凤凰,身体虽然虚弱,但决心却比任何一个时候都坚定。
但是当她强忍着饥饿,手上紧紧握着仅剩的一文钱,只身来到人生地不熟的京城时,她的信心动摇了。
她以为找一个人不是难事,但她彻彻底底的错了。她一路寻寻觅觅到了京城,这是她最后一次打听到一个长相像风哥的人要去的地方。但是京城这么大,没有人对她的风哥有印象。
除了找不到人,她自己的状况也成了一大问题。她没有盘缠,又挺着一个大肚子,唯今之计,只有在京城先找个工作挣点银子再继续上路。但是谁要用一个即将临盆的妇人?她到处碰壁,所以握着仅有的一文钱站在街上发呆,为自己的生计发愁,连有轿子接近她都没有察觉。
“让开,让开。”一个轿夫手一挥,就把挡在他前面的宋缡推倒在地。
“停轿。”一个沙哑的女声从轿里传了出来。
挺着肚子倒在地上,想从地上爬起来的宋缡突然看到一只纤纤玉手伸到面前,她抬头一看,是一张艳若桃李的脸,她傻傻的搭上别人的手,让人把她拉起来。
“真抱歉,那鲁莽的轿夫没有伤到你吧?”女子低头看着宋缡扶在肚子上的手。
“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站在路中间。”宋缡低下头,顿时发现她手上的钱不见了,就掉在不远的地上,她吃力的弯下腰把它捡起来。
“你想不想要一个工作?”聪明的女子看到宋缡破旧的衣服,还有为了那一文钱吃力弯腰的动作,马上猜到她的难处。
宋缡吃惊得微微张着口,她怎么会知道?
“我们厨房刚好有个缺,愿不愿意来试试?”
厨房?她当然愿意,只要能够养活自己,什么事情她都愿意做,她对着姑娘感激的点头。
“那好,你跟我来。”女子带着宋缡慢慢走向不远处的碧春院。
宋缡看着碧春院的招牌,看着那些站在门口娇笑的女子,她却步了,她不要在这种地方工作。
女子发现宋缡没有跟上,站在原地回头看着她,“我们刚刚不是说好了吗?”
宋缡缓缓的摇头,婉拒了这份工作。
“我保证你的工作就只有在厨房,哪里都不用去。”
手上只有一个硬邦邦的铜钱,肚子又传来咕噜咕噜的叫声,再加上女子保证的笑容……她心动了,因为她实在找不到其他的工作了。
“走吧!”仿佛看出宋缡卸下了心防,女子又朝碧春院走进去。
宋缡只迟疑了一会儿,就战战兢兢的跟在女子的身后进了碧春院,她作梦也没想过,自己竟有踏进这种地方的一天。
“这里就是厨房,以后你就在此处工作。”不知不觉来到了厨房,宋缡垂到胸前的头才敢抬起来。
“你不用害怕,没有人会欺负你。”
宋缡不得不佩服女子的观察能力,她实在不简单。
“怎么称呼你?”
“宋缡。”不知为何,她在这名女子的面前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卑微,那一向是她站在别人面前时的感觉。
“好,为了避免麻烦……你把这个贴在眉心上。”女子从怀里拿出一块柔软似皮的东西,撕了一小块沾了点水贴在宋缡的眉心上。
宋缡愣愣的走到水缸前,低头看着自己,她的胎记神奇的不见了,她正要赞叹并道谢时,一个打扮妖娆、风韵犹存的女子正好进了厨房。
“湮湮?你怎么在这里?快,快出去,厨房这种地方你怎么能来呢?有损你的身份哪!”女人推着湮湮出了厨房。
湮湮,到现在宋缡才知道她的名字,为了安顿自己,宋缡决定留下来工作一、两天,如果情况真的如湮湮所说,她只需要待在厨房,那么她会考虑边在这里工作边打听风哥的消息。
果然,湮湮说得没错,她真的只需要待在厨房打杂,甚至不用下厨,碧春院有专门的厨子,她只要在旁边帮忙,然后把菜送出去。她很少见到湮湮,不过她知道湮湮是碧春院最红的姑娘,难怪那天那个老鸨会舍不得让湮湮待在厨房。
还是没有石铁风的消息,宋缡常趁着出去买东西的时候到处打听,但是没有人见过他。不过她始终相信只是因为京城人多,所以一般人记不住过往人群的面孔,她愿意再多花一点时间打听。宋缡没料到的是,她的孩子会提前一个月出世。而孩子出世后,命运又开始捉弄她……
“宋缡,你把这菜端上去。”胖厨子见宋缡有空,就叫她跑跑腿。
她认命的低着头把菜送到大胖子所说的房间,趁着没人注意她时赶紧出了那男女嫔戏的地方。就在她正要下楼的时候,一只带着粉味的手挡住了她的去路,她吓得连退三步。
“新来的?没见过你。”一把合起来的扇子抵着她的下巴,吓得她直打冷颤,她闪开拦住自己的人想下楼,那人却不让她得逞。
“长得挺漂亮的……想走?”满身香味的男子一手拉着她不让她走。
“哟,王公子今儿个这么早啊!”老鸨适时出现,并巧妙的让宋缡脱离了天霸的魔掌。
“大姐,有新面孔却不引见,太不给面子了吧!”王天霸十足的不高兴。
“她呀!她是打杂的,不是我们这里的姑娘,我找碧如来陪你,马上就去。”老鸨有意护着宋缡。
“不必了,我就要她。”王天霸霸道的推开老鸨。
他就是要宋缡陪酒,且势在必得!老鸨怕了他,因为他后头有强硬的靠山,得罪不得。老鸨拉了宋缡到一边,告诉她事情的严重性,好说歹说的要宋缡陪一次酒,宋缡虽然没有答应,却是被强拉着进了房,且被灌了好几杯,幸好湮湮及时出现解救了她。
“王公子,我一听说你来了就赶了过来,没想到你已经找了别的姑娘。”湮湮看到酒醉的宋缡,暗自庆幸她还是完整的。
湮湮是碧春院的头牌,王天霸并不是每次都请得动她的,所以她的主动出现让他暂时忘了宋缡。
那一次,宋缡醉了,她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只是庆幸自己无恙。后来王天霸来了好几次,都执意要宋缡出来陪酒,但只要宋缡一来,湮湮一定跟在她身边,每次他都被灌得烂醉,宋缡安全的脱身,但并不是每次都那么幸运的。
这一天,湮湮出了远门,她出门前千交代万交代,要宋缡不得踏进不属于厨房的任何地方,以免被王天霸逮到。但那天碰巧另一个端莱的姚大婶有事没来,胖厨子要她送菜上去给姑娘们吃。她想,午时不到,王天霸应该不会出现,没想到却硬是给他撞上了。
“好啊!可让我逮到了,说什么你这些天不在?”王天霸拉着她的头发不让她逃跑。
宋缡吓呆了,湮湮不在,老鸨又上街去了,谁来救救她?碧春院里的姑娘都还没见到人影,谁来帮她?在这个紧要关头,宋缡吓得叫不出一点声音,她挣扎着想跑,却被人推进一个房间里,好不容易看到房里有另外一个女人,这个兽性大发的男人却先开口了。
“丽丽,你出去,别进来!”
“不,求求你别走。”宋缡怕得泪水直流,跪在地上拉着丽丽的脚不让她走。
丽丽为难的看着两人,同样是女人,她也不愿意看宋缡这样被人糟蹋,但是花钱的是大爷,她不敢得罪呀,何况对方是王天霸。
“我叫你出去。”
粉面的男人拉开宋缡的手,一转身就把丽丽推出她自己的房间,现在宋缡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但他绝对没想到,当他关上门回过头时,迎面而来的是一只青瓷花瓶,将他砸得头破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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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在血泊中……”宋缡噙着泪水继续说着,这些年来她良心一直非常不安。
“别说了!”石铁风不要她折磨自己,回忆那些痛苦的过去。
事情发生后她一直躲着不敢出门,直到湮湮回来。湮湮一知道整件事的始末,差点将老鸨和院里的其他人剥掉一层皮。之后湮湮因为内疚,买了室隆和蓝月,给了她一大笔钱,送她离开京城。
“我是个杀人凶手,你还敢要我吗?”其实她多么想不顾一切的跟着他,但她不配,她常露出讽刺的笑容,就是在嘲笑自己。
石铁风执起她还带有疤痕的手,在那丑陋的疤痕上印了一个吻。他知道除非用行动表示,否则在言语上很难说服宋缡相信他,她所受的创伤太深了。
“只有一句话,跟我走。”他坚定的眼神看着她。
宋缡的嘴唇发抖,离开石铁风的怀抱,悲戚的摇头。她怎么能跟他走?她会连累他。
“为什么?!缡儿,你别固执了,你以为我会在乎你那段过去吗?如果是,我应该先找自己算帐啊!若不是因为我,你又怎么会有远样的遭遇?我们忘了过去,重新开始,嗯?”
宋缡不断的摇头,她不能放任自己跟着感情走,如果她可以放开过去,早在初见他时就认他,又何必隐藏自己的身份?宋缡曾经在青楼谋生,这是她心口上永远的疙瘩,宋缡更是个杀人凶手,她必须在这世上消失啊!她只希望以施茗妩的名字苟活在世上。但是只要活着,事实总会有被发现的一天,他将回去的地方是京城,她不敢跟他走,怕被认了出来会连累到他。
“不。”声音沙哑的她再次拒绝了他的提议。
早猜到她还是不会答应,也知道他脑子里刚形成的主意太残忍,但是他不得不利用雨霓来让她回到身边。
“如果你仍然坚持,那么我带雨霓走。”他也不愿意这么做,但是她太固执了。
“不。”宋缡反应激烈。
“那就跟我走。”
进退两难的她不知该做何决定,无力的跌坐在椅子上。
“你知道我不是个残忍的人,不会狠心拆散你和雨霓,可是如果你坚持不跟我走,我会这么做的,你考虑清楚。”
怕自己会心软,石铁风转身离开了蓝月轩,留下宋缡一个人。她无法想像身边如果没有雨霓,她还有什么力量支持自己活下去,当初要不是因为雨霓,她早就两度了结自己。
“小姐,吃点东西。”蓝月端了东西进来,晚餐时间早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