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们把我拉出火窟后不久,我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六神无主的我,只好攀住当时身边唯一的一根浮木——你,我知道你同情我,便利用了你的单纯,弄了一大堆混酒来要你陪我喝,隔天再谎称我们已经发生了关系,做那件事后的假象布置,对于下海几达半年之久的我,并非难事,要骗倒毫无经验的你,更是绰绰有余,而且我知道想法清纯的你,接下来绝对不会再碰我,反而会刻意与我保持距离。”
程勋面如死灰的摇头叹道:“你还真是料事如神,让我为这件原来并没有做过的‘错事’,足足负疚了十八年。”
“所以我才会在得知你已经选上立委,确定能够与你见到面的现在,赶回来跟你说明真相,你也知道当年的我,生活有多靡烂,抽烟、喝酒,甚至吸毒,无所不来,那个孩子的爸爸,必定也是和我差不多堕落的人……之一,”她别开脸去,低声叙述过往的荒唐。“都是一些一起在社会阴暗角落里醉生梦死的人,所以她才会先天不足。我真的……真的不知道她是谁的骨肉,但是她确确实实已经死了,至今我都还记得在得知她断气的瞬间时,自心底涌现的那股解脱。天啊!”她仰起头来,拚命忍住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母亲?竟然会为孩子的死,而大松一口气?”
“阿静……”江信吉哑着嗓子轻唤,听到这里,他也终于明白在程勋当选立委的那天晚上,当他在电话中提到静潮时,程勋的反应为什么会突然起了变化了。唉!阴错阳差,可怜了他一对孙儿孙女。
静潮摆一摆手,表示自己还挺得住,然后深吸一口气,再度正视程勋说:“知道我们原来是堂兄妹,想到你的心情可能因为我的谎言,而受到多少折磨时,我便下定决心返国向你说明真相。程勋,我知道再说多少句对不起,也无法弥补我在你身上所造成的伤害,但是我还是要跟你说:对不起!”她自责愧疚的泪水,终于还是决堤,纷纷夺眶而出。“对不起,程勋,对不起,对不起。”
程勋突如其来的一阵摇晃,吓坏了司奇与启鹏,立即一人一边的架扶住他。“该死的,原来商宜君就是用要公开这件子虚乌有的事,堵住了你的嘴巴,你以为我和启鹏会在乎他人的毁谤吗?现在还有什么事,能比得上还你清白更重要?你简直就是去他妈的莫名其妙!”
“司奇,”孝安过来扯了扯他的臂弯说:“眼前要做的事那么多,您怎么先骂起程勋来了呢?我看你才莫名其妙。”
“程勋,现在疑云尽释,商宜君的谎话再也威胁不到我们,你应该可以详详细细的告诉大家来龙去脉,让我们早点将商宜君姑侄绳之以法了吧?”
提到羽嫣,程勋的心中一阵大恸,本来若非有这场栽赃阴谋,静潮的告白,能够带给他什么样的狂喜啊?但如今活生生的面对最心爱女人的背叛,却无异于让他首度体会到万念俱灰的绝望感。
“羽嫣在打给我的那通电话中说——”
骤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程勋好不容易才开口要做的说明,而接起电话来的天福脸色和慌张口气,也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盛太太,我是天福,你要找盛律师吗?”
学文只多下了两阶楼梯,便被天福的摆手打住。
“什么?是,我们马上赶回去,你别急,我们马上全部赶回去。”
将话筒挂回去以后,天福也顾不得每张都写满关切的脸,直接就望向启鹏叫了声:“余先生,请你务必冷静。”
“是硕人?硕人出事了,对不对?她出了什么事?”
“不只余太太啊,余先生,盛太太说乔装成你们家司机的歹徒,把你太太和孩子都强载走了,还开枪差点打中想追上去的盛太太。”
“之俊……”学文率先往外头奔去。
司奇则追着启鹏叫:“启鹏!你搭我的车,程勋,快拦住他,别让他自己开车啊!”
第九章
“是我不好,”因为奋不顾身的追赶载走硕人母子的车子,导致身上多处擦伤,却浑然不觉疼痛的之俊频频自责:“在遭人用枪威胁的司机打内线电话上来说程勋只肯跟硕人讲话,要她赶快带友谦下楼上车,赶过去老师家中一趟时,我就应该觉得不对的,都怪我。”
“不,之俊,我们该怪的,是黑白不分的商宜君。”同坐一辆车的启鹏倒反过来安慰她说:“相信我,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及硕人和小龙一根寒毛。”
“好一个声东击西,”开车的司奇低声咒道,“明着寄信威胁我要伤害孝安,实际上目标从头到尾,就一直摆在硕人和小龙身上。”
“你们确定绑走他们的人,真是商宜君派来的?”与妻子同坐后座的学文问道。
“八九不离十,现在也只有赌一赌这最大的可能性了,况且江昭正告诉我们的那栋海边别墅,地处偏僻,确实适合关人和藏人。”
接到硕人母子被绑的电话后,本来启鹏是要立刻报警的,但跟着他们一起回到余宅的江昭正,却说出了让大家都同意先一试的意见来。
“对方既然是以程勋做饵,就表示非常了解他和余太太的交情,也许这两件事,根本就是同一件事。”
“昭正,你是说……这也是宜君搞出来的?”江信吉气得破口大骂:“刚才在路上,听到丁警官怎么说了没?这样子害程勋,她还是不是人啊?这都怪你,怪你不晓得珍惜美慧,硬是娶了个祸害进门!”
“是的,爸,是我不好,是我不孝、不仁兼不义,如果当初我没有假借您的名义,派人通知妓院保镖去拆散大哥和大嫂,今天程勋也就不会——”
“你说什么?”程勋猛然一把揪住昭正领口吼道:“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害死大哥的人,不是你的祖父,是我!是我这个没心没肺的叔叔!但我事前真的不知道他们下手会那么狠,更不知道令堂肚子里已经怀了你,程勋,叔叔对不起你,我和阿静一样,都对不起你。最对不起你的地方是,由于我们都不敢对自己最亲最爱的父母坦承自己所犯下的错,所以我向宜君倾吐了心中的懊悔,阿静也接受了宜君主动提供的照顾和帮忙,连带晓得了她当时对你所撒的谎,结果这些今天竟然都变成为她设计陷害你们的把柄,我……我……真是百死也难辞其咎啊!”
“你!”
“程勋,”过来拉开他的人,竟是启鹏。“你忘了硕人曾吃过的苦头了?冤冤相报,从来就不是最好的办法,如果现在硕人在场,也一定会赞同我的想法。”
程勋在咬牙切齿了半天,终于听从了启鹏的劝告,松手放了早已被他指得面红耳赤的昭正,脑中同时浮现当选那晚,信吉曾经尝试做过的辩解。
于是他朝已经老泪纵横的信吉望去,眼中开始有了初始萌芽的孺慕神情。
“对不起,孩子,我应该在你召开的那场记者招待会之后,就勇于向大众坦承真相的,”信吉用孝安赶紧送上的手帕不断拭泪说:“但手心手背都是肉,圣文死得冤,昭正这些年来,也已经受够了良心的苛责,我……我……”
“爷爷,”司奇突然率先代表程勋喊道:“不要再说了,过去的事,就让它都随风而逝吧,您昔日问政的犀利威风,还要一一的传授给程勋,好让他得以克绍箕裘,不是吗?”
“是,是。”信吉感动莫名,但也不忘眼前的首要之务,赶紧擦干眼泪说:“昭正,如果人真是宜君摞去的,那你倒是快想想她可能会把他们关在哪里啊� �
昭正没有花多少时间,就想到了可能性最大的地方。“别墅!我们五年前分居时,就应她要求登记给她的那栋别墅。半个月前,我依照习惯的想要通知她一声,说我要出国一趟,打电话到高雄珠宝店去时,她曾经提到最近会比较常来台北。”
“你没问她为什么?”
“本来是懒得问的,但她亢奋的声调引动了我的好奇,便随口问了句,问她在兴奋什么?”
“结果?”信吉毫不放松的逼问。
“她说她正在进行一笔大买卖,和……”昭正脸上的血色,随着思绪的回溯寸寸流失,终至一片惨白。“和林兆瑞与许尚明!”
“原来海洛因是这么来的!”司奇握紧拳头低吼道:“这两头老狐狸,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你当时听了,不觉得奇怪吗?”
“岂止奇怪,根本就是匪夷所恩,当场就问她哪来那么大的本事,结果她在回我一句:‘我有我哥哥那自动送上门来的笨蛋女儿做本钱就好了,哪里需要什么本事?’后,就把电话给挂了。”
程勋闻言一愣,孝安则率先欢呼道:“我就知道羽嫣也是无辜的,她是无辜的,程勋,她会打那通电话,一定有她不得已的苦衷,你要相信她,一定要相信她,就像当年你也力劝我要相信司奇一样。”
“但愿如此,”他握紧孝安朝他伸过去的手说,“老天,你也知道我比谁都更期盼是如此啊!”
“那我们还在这里等什么?”学文马上赶着大家上车。“如果真是如此,那商宜君手中就握有我们三个人质了,过去救人要紧。”
于是全部的人分乘四辆车,在昭正的带路下,开始了这一段焦心之旅。
“司奇,放慢速度,”启鹏低语:“好像到了。”
四下寂寂,远处隐约可闻拍岸的浪涛声,这里果然是个适合藏匿人质的地方。
“启鹏,我们下车走过去,”司奇指挥若定。“学文,让程勋和天福跟上来,其他的人,就全部交给你照顾了。”他的声音更沉,眼神也更冷了。“走!”
※ ※ ※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帮小龙取名叫做“友谦’吗?”硕人问羽嫣。
“和‘朋友’有关?”
“嗯,”硕人轻抚已经睡熟了的儿子的发丝,声音中满是怜爱。“他的爸爸有一对世上最好的朋友,我们希望他将来也能够同样的幸运,不过首先他得做个谦冲君子,才能吸引人,得到朋友的喜爱与敬重,是不是?”
面对硕人的镇静,羽嫣更觉愧疚,打从被宜君关到这里来后,就没有波动的泪水,这时再度争先恐后的涌上心头,眼眶跟着迅速热烫起来。
“对不起,硕人,对不起。”
“嘿,羽嫣,”硕人空出一只手来拉她说:“不干你的事啊,你跟我们一样,也是受害者,不是吗?”
“但是……”
“嘘,你要相信程勋,相信他们一定会想办法过来救我们。”
“救你和小龙也许会,但我?”羽嫣露出放弃的表情苦笑道:“程勋现在恨我都来不及了,哪里还会想要救我。”她环住往胸前缩来的双腿,把脸埋进膝盖里。
“你不是已经答应孝安再也不妄自菲薄了吗?怎么才遇到这么一点小挫折,就又缩回原来的壳里去?你是人,可不是寄居蟹。”
羽嫣侧过头来看着她。“寄居蟹?好贴切的比喻,以前的我,还真的老是有种四处漂泊,无处安身的恐惧感。”
“直到……”硕人不死心的引导着。
“直到回来台湾。”
“只有这样?”
“不,当然不只,”羽嫣的双眸终于再度明亮鲜活过来。“还有认识了你、孝安、司奇、启鹏……许许多多的好朋友,和……爱上程勋。”
“不,不只是你爱上程勋而已,而是你们相亲相爱。那个人在遇到你之前,根本就是一座冬眠的火山,把满心的热情守得紧紧、压得死死,”硕人叹了口气。“所以一旦被引爆,才会这么执着专注、狂烈火热,就冲着只有你能够点燃他心中的火焰这一点,我们也一定要平安脱险,好回去向大家证实他的清白,也让他知道你的无辜。”
“硕人,”羽嫣悸动的说:“到底是什么令你无论何时何地,都这么从容自信呢?”
“你不知道吗?是启鹏全心全意的爱啊,就像程勋给予你的一样。”
羽嫣沉默了半晌,突然双眸炯炯有神盯住硕人,口气也异常坚定的说:“就算赔上一条命,我也一定要让你和小龙回到启鹏身旁。”
“你胡说些什么,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
“死在一起。”插进来的,是宜君冷冷的声音。“起来!”
“姑姑,您要干什么?”羽嫣扶起怀抱友谦的硕人,惊疑不定的问道。
“干什么?待会儿你不就会知道了,走,全给我往外头走。”
她们看着宜君手中的小手枪,知道现在不是能够跟她讲道理的时候,只好乖乖的来到客厅。
但羽嫣却不能不问:“小潮呢?她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她已经被送余夫人和小公子过来的司机,载回原来的疗养院去了,我总不能让她的爸妈固定每个周末过去时,见不到宝贝女儿吧?她可是院长看在大赞助者林兆瑞夫人的份上,才特别通融,让我这个‘善心的阿姨’带她出来玩两天的。
“你骗了羽嫣和程勋,她根本就不是江小潮。”到这里以后,已经从羽嫣那里得知一切的硕人说。
“对,她根本不是江小潮,因为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江小潮这个人,当初江静潮生下来的那个女儿,还没活过三天就夭折了。想不到程勋那么聪明的人,也会相信我的谎言,并且反过来认定当初江静潮跟他说的,全是骗人的假话,真是一大讽刺啊!”
“您疯了!彻彻底底的疯了!”羽嫣悲愤交加的斥道,并且往大门不断的退过去。
“是的,我是疯了,我不是老早就告诉你了吗?我这一生样样不如意,事事不顺心,既然我不好过,又怎么能让你们太称心,我——”
羽嫣已经扭动门把,拉开了门。“硕人!快!你快抱着小龙跑,快啊!”
但是硕人的行动却因为跟正好也已经来到门前的启鹏他们乍然相对,而有了些许迟缓。
“硕人!小——”
同样震惊的启鹏甚至没有机会喊完儿子,门就已经又被冲过来的宜君给撞上并镇住。
而经过这一番折腾,本来熟睡的友谦因为被惊醒,便也放声大哭起来。
“乖,小龙,”硕人赶紧柔声哄着。“小龙最乖,小龙不哭,妈眯在这里,小龙乖。”
“姑姑,”羽嫣跪到宜君脚边去求道:“您放了他们,我求您放了硕人和小龙,我愿意做您的人质,您看启鹏他们已经来了,您是绝对逃不掉的。”
“也许是,”宜君眼中露出教人害怕的凶光,她甚至已瞄准哭声渐息的友谦。“但我逃不掉,你们也休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