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如果我用程勋周围人的安全,来跟你做交换条件呢?你是不是就愿意配合了?”她眯细了眼睛说。
“什么意思?”
“你有没有想过怀表是你帮我交给程勋的,那么他衣橱里那半公斤的海洛因,又是谁帮我放进去的呢?”
“我们身边有您的人!”羽嫣开始真正觉得惊怖起来。
“对了,聪明的女孩,所以你想我可以怎么做呢?像上回你告诉我骆司奇的老婆有孕在身后,我马上就差人为他送了封‘问候信’去,他们那么恩爱,如果雷孝安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什么闪失,你想骆司奇会不会崩溃?甚至重返黑道,为他妻兄报仇?”
随着羽嫣脸上血色的流失,宜君唇边的笑意亦不断的加深。“我很讨厌你,羽嫣,你知不知道?非常、非常的讨厌,就像我当年讨厌你的母亲一样。而你的姑丈,则非常、非常的害怕程勋,怕有一天他会发现当年叫妓院保镖去捉人的,并不是程勋他们一直以为的老头江信吉,而是担心一旦哥哥与父亲和好,自己这个一向便不甚得宠的老二,就会落个更一无所有的江昭正。”
“原来害死程勋父亲的,竟然是他的亲叔叔!”
“没有错,至于江信吉,起先是不知内情,后来则因为并不晓得江圣文已经有后,所以才一直不曾找过程勋,令程勋对于昭正差人故意散布的谎言,便更加深信不疑。不过听说老头子在程勋当选以后,已经与他通过电话,你们开的那场记者招待会,还真是促成了许多对骨肉‘团圆’呢。”
“姑丈不后悔自己三十多年前,害死了亲大哥?现在居然还由得您陷害程勋?他一点儿都不愧疚吗?”
“他为什么要觉得愧疚?静潮不是已经帮他付出代价了?我开始跟昭正浓情蜜意时,他家那黄脸婆还没怎么样,独生女儿反倒发起神经来,跷家逃学,甚至取了个假名,就到酒廊去上起班来,而你那位程勋当时刚考上大学,陪着余月菁当援救雏妓的义工,在一次联同警方出击的行动中,救了年仅十六的江静潮。”
“当时他并不知道那是自己的堂妹,对不对?”
“对,一开始的时候是不知道,但等到七个月后,像妖怪一样的小潮生下来时,他可就什么都知道了,结果你猜你那位现在对选民信誓旦旦,一副以社会清明为己任的程立委,如何反应?”宜君自问自答,“逃之夭夭。”
“不可能!我不相信……”
“事实摆在眼前,”宜君指着小潮逼羽嫣正视。“哪由得了你自行决定信不信?你以为静潮怎么会接纳我?还不是因为我主动表示愿意收留这怪物的关系。”
真的吗?程勋真的会如此狠心,弃自己的骨肉于不顾?不可能,羽嫣坚信这其中一定还有不为自己所知的内情,她绝对不相信程勋会这么的不负责任。
更何况他当时只有多大?十九。十九岁的他,本身也只不过是个孩子,在面对自己竟与原先一无所知,后来发现是自己的堂妹,却已经来不及挽回既成事实的江静潮尝了禁果时,他内心的惊骇可想而知,这一点从他至今仍自责不已的心情,即可得到证实。
羽嫣终于了解他所谓连面对启鹏和司奇都无法启口的“阴暗角落”是什么了,但在知道以后,心中对于程勋油然而生的,却是更深的怜惜、更坚定不移的爱恋,这一副十字架,她愿意与他一起来背。
或许爱情真是盲目的,但也藉由这份体认,她才明白自己对于程勋的爱,已然深到无法自拔的地步。
既然如此,为了保护程勋身旁的朋友,就算必须承受他的误会,甚至是他的痛恨,羽嫣也决定要坚强的面对,毕竟现在还能够与宜君正面周旋的,就只有自己而己。
更何况她相信程勋一定会为自己的清白辩护,绝对不会被两份他人栽赃的海洛因整垮。
于是对于宜君的要求,羽嫣终于点了头,她在五点多时拨通电话,用几乎拚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撑得出来的平板口吻告诉程勋今日的一切,全属他罪有应得。
不料在发现她的声音微微轻颤时,宜君竟将电话抢了过去,除了强调事情是她和羽嫣预谋,一起做出来的之外,还用小潮来威胁他。
“程立委,承认窝藏毒品,或者会让你丢掉好不容易才竞选得来的头衔,可是如果让我公开你遗弃智障私生女的事,恐怕连帮你的人格再三背弃的余启鹏和骆司奇,都会逃不掉舆论的攻伐吧?该怎么做,还望你三思。”
就像为了其他人的安全,羽嫣愿意牺牲自己一样,她知道面对宜君那样的要胁,程勋也必然会委曲求全。
老天爷啊,难道你真忍心让程勋为年少无知的轻狂,付出那么庞大的代价?而又是什么样的扭曲心态,会使宜君犯下这一连串令人发指的罪行?
“姑姑,您要我说的话,我说了,要程勋做的事,我相信他也已经做了,现在您可以放我走了吧?”
“放你走?”宜君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话一样,挑高了眉毛反问:“你当我是傻瓜?这么快就放你走?”
“不然你要把我关在这里,关到什么时候呢?姑丈他迟早会回来——”
“说你天真,还真是一点儿都没说错,怎么我说什么,你全都信呢?还真的以为这里是你姑丈和我住的地方啊?”宜君尖着嗓子说。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昭正和我早在五年前就因为再也无法忍受彼此而分了居,他之所以不敢与我离婚,只为悔不当初,不该将怎么找人杀害他哥哥的事告诉了我,这个秘密后来成为我掌握他的把柄,逼得他无法不由得我予取予求,高雄的珠宝店,和这间海边别墅,不过是其中之二而己。”
知道自己的自由已遭剥夺,再加上心系程勋,终于使一直死命隐忍的羽嫣爆发开来,冲上前去叫道:“姑姑,您究竟想要怎么样?这样对待我们,对您又有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宜君的答案不禁令羽嫣为之一愣。“我只是自己活得不痛快,也不想看到别人,尤其是我认识的人过得太舒服而已。”
“您……”羽嫣嘶声低语:“……好病态!”
“病态?”宜君仰头发出难听的尖笑声说:“对,我是病态,但你有没有仔细的想过我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羽嫣还来不及应声,她已经步步逼近。“因为你妈夺走了本来最疼、也只疼我的哥哥,因为马进兴夺走了本来可以让我飞上枝头的王威鸿,因为江静潮夺回了本来心已属于我的江昭正,所以我要让你和程勋互相憎恨,要程勋为隐瞒这个女儿的存在,而认了窝藏毒品的罪,让一心缉毒的骆司奇与雷孝安颜面扫地,知道惹毛林兆瑞和许尚明的下场。”
“天啊,”羽嫣失声道:“那两份海洛因……全是许尚明和林兆瑞暗中搞的鬼,是他们提供的货,对不对?”
“对,一听到能够整垮你们这批自以为是社会中坚、青年才俊的人,还有什么条件是他们不会忙不迭答应的呢?”
“您要留我直到程勋因私藏海洛因的事曝光,终至身败名裂为止。”羽嫣顿感心痛如绞:程勋,不要认罪,求求你千万不要认罪,我没有背叛你,我没有啊!千万不要因此而心灰意冷,全盘放弃。
“对,除此之外,我还要你看看许尚明和林兆瑞答应回报我的另一份礼物。”
“您才答应过我,绝对不伤害我们周遭朋友的!”羽嫣悲愤交加的质问。
“到现在你还相信我会信守承诺?”
“您……”羽嫣忍不住想要扑打过去。
但宜君从手中翻转举起的“掌心雷”,却一如它冰冷的枪身,直冻结住了羽嫣所有的动作。
“别冲动,羽嫣,等原该由我与威鸿所得的那样‘东西’到手后,可能还需要你帮忙照顾哩。”
“您……”羽嫣已经猜到她口中的“回报”和“东西”是什么了,不禁仰头大叫一声:“不!”
就只因为宜君病入膏肓的扭曲心态,好不容易才实现的“风影海”梦想,便要分崩离析,甚至于灰飞烟灭吗?
※ ※ ※
面对丈夫焦灼的询问眼神,孝安的回答却依旧是让人失望的摇头。
“他不饿,不想吃任何束西,也不想见任何人,除非——”
“我和启鹏也算是‘任何人’而已?”司奇烦躁又焦虑的打断妻子说。
“你吼孝安干什么?难道她不比你更担心着急?”启鹏低声轻斥司奇。
“孝安,我——”司奇也发觉自己刚才的声量是大了些,赶紧拉过妻子的手来,就想道歉。
“嘘,”她却伸出修长的手指来点住他的唇道:“什么都别说了,我明白。爸呢?”
“教授和学文在楼上商量研究眼前的对策,”启鹏代司奇回答:“师母还在厨房里忙。孝安,你刚才讲到一半的话是……?”
“噢,程勋说除了江家人以外,他现在——”
“不想见任何人?”司奇再次按捺不住插嘴道:“我的天啊,从警局回来到现在,都快半天了,我们俩跟他讲的话,加起来可能还不到十句,他是存心想要整死我和启鹏,是不是?自家兄弟不见,倒拚命找起八百年也不曾听他提过的江家人,江家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姓程,又不姓江,他……”
“启鹏,你有什么建议?”孝安索性不去理他,迳自问起启鹏。
“召医生来打他一针镇静剂?”
“我看还是你直接给他一拳来得快些。”
“你们——”司奇顿时泄了气,“好、好、好,我安静下来就是。”
“虎子,”孝安叫来天福问:“他跟江信吉的通话内容,你全听清楚了?”
因为程勋的拒绝合作,逼得孝安他们也只好采行了非常行动,包括窃听他要求打出去的电话在内。
“听是听到了,却不是非常清楚。”天福走过来应声道。
“怎么说?”启鹏问他。
“他劈头就问一个叫做江静潮的女人的电话号码,说他必须立刻与她取得联络。”
“那是谁?”
面对司奇的问题,只有启鹏沉吟了半晌后答道:“好像是江信吉唯一的孙女。”
“江昭正的女儿?那不就是羽嫣的表妹?”
“不,是江昭正和前妻陈美慧所生的女儿,记忆中她好像只小我们两、三岁,算起来应该是程勋的堂妹。”
“记忆中?启鹏,你认识这位江静潮?”
“算不上认识,只是知道,你还记得程勋考上大学那年的暑假,曾经陪我妈做了一阵子的援救雏妓行动的义工吗?”
“记得,那个时候我们各有事忙,我甚至有半年不在台北,所以天天陪在阿姨身边的,好像只有程勋?”
“对。”接下来启鹏便三言两语交代了江静潮因父亲外遇,所以自暴自弃的堕入声色场所,巧遇程勋,“好像”曾两小无猜,但最后仍以分手做终的往事。“因为程勋经由她的本名,知道了她的真正身分,而她则在终于成熟的接受家庭变故后,远赴异国,从那以后,我就没有再听程勋提起这个人,怎么今天他会十万火急的找起她来?”
“天福,”司奇转头问他,“那江信吉给了程勋电话号码了没?”
“没有。”
“没有?”这样的发展,不啻使大家心中的疑惑与好奇俱增,孝安追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刚好跟爸爸一起回国,想亲自见一见程勋。”一个温婉的女声让孝安他们四人同时转头望向出声的来源。
但见一个短发俏丽,一身休闲打扮的丽人端立眼前,脸上脂粉未施,而且略见倦容,让人很容易便猜到她可能才刚抵达台湾不久。
“怎么你们都没听见门铃声呢?”丽茹介绍道:“江先生他们已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了。”
她这一说,其他四人才注意到那位短发女子的后头,还跟着一老、一中两位男士,而年纪较长那位的脸部轮廓,众人一看即觉得异常熟悉,实在是太酷似程勋了。
“余先生,骆先生,我是江信吉,这位是大子江昭正,而这孩子则是我的孙女阿静——”
他还没介绍完,话头己被程勋突然拉开书房门的动作给打断,而程勋接下来所说的话,更是让所有包括闻声下楼的国森与学文在内的人,都瞠目结舌的呆在原地。
“江静潮,十八年前,为什么要骗我我们的女儿已经夭折了?为什么要把她交给商宜君?为什么?”
静潮设想过种种两人久别重逢后的场面,或温馨、或尴尬、或云淡风清、或坦然一笑,但不论是哪一种,都不应该会是眼前的这种究兀。
但也因为如此,反而略去了所有原本可能必须的客套寒暄,以及无谓的叙旧,能够藉由承接他的质问,而直接进入本来就是她此行目的的主题。
“你说什么?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我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
“事到如今,你还想继续瞒骗我?”程勋甚至已经冲过来扣住了她的肩膀吼道:“那一年我十九,你多大?十七?我们很小,我事前并不知道你是我的堂妹,在知道以后,也没有告诉你我其实是你己死去伯父的遗腹子,这些都没错,但我并非一个会逃避责任的人,女儿再不正常,智障情况再严重,也是我们把她带到这世上来的,我们有责任养她、爱她,为什么你要在生下她三天后,就骗我说她已经死了?为什么?”
孝安在一旁捂起嘴来,司奇和启鹏则一起瞪大眼睛,心中甚至已经隐隐浮现怒火,因为他们或许就快要知道程勋一迳保持沉默的缘由了。
“我不怕让所有的人知道我有个十八岁的女儿,却不能坐视商宜君利用我并不知情的遗弃罪名,来中伤损害司奇和启鹏的名誉与人格,连累他们跟我一起遭受大众的质疑与唾弃,你懂不懂?明不明白?”
“不!”静潮又惊又怒的反驳道:“我不懂,也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对,我是骗过你,但我骗你的,并非女儿天折的事,她死了,的的确确在我生下她三天后就死了,因为以她畸形又早产的先天条件,根本就没有存活的机率,我对天发誓,我绝对没有骗你,程勋,我没有!”
程勋的脸色铁青得吓人,他骤然放开静潮,痛心疾首的问道:“那你究竟骗了我什么?”
静潮咬了咬牙,虽然还不知道眼前的紊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程勋又受到了什么打击,却晓得她已经没有办法按照她原先和祖父与父亲商定的计划,和程勋找个地方私下谈论往事。
于是她仰起头来,直视程勋,毅然决然的说:“那个女儿是我自己一个人的,我不知道她的父亲是谁,却肯定绝对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