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然,他可是跟你一起叫我‘侯老’的人,让他当选的高票中,还有我们几乎全队的信任,我不相信他,要相信谁?”
“侯老,我代程勋跟您说声谢谢。”
“谢什么,孝安就像我自己的女儿一样,那程勋算起来,不也就是我女婿的兄弟吗?光冲着这层关系,我也该帮忙到底,只是我身在警界,你也晓得有不能公开帮忙的苦衷与顾忌。”
“这我当然明白,但就算我们有心查个清楚,也要先得到一些基本的线索才行,是不是?”
“你们想知道什么?”
“密报人的身分。”
“这我怎么能说?我们有保护秘密证人的责任与义务。”侯尉聪一口就拒绝了司奇。
“侯老,难道您就不能看在情况特殊的份上,通融——”
“司奇,你不会是要我这个警界的老兵执法犯法吧?”
“我不敢,侯老,但是——”
侯尉聪一挥手,示意他不必再往下讲的说:“我只能告诉你,我们的值班同事,是在清晨三点时接获密报的,你也知道我们最近两、三年来都专职缉毒,队里十个有八个均跟孝安共事过,当然不会不知道程勋是谁,和你们又有什么交情,所以我们总共才出动两组四位同仁,这也是我刚刚能够暂时压下这条新闻的主因。”
“我明白,”司奇颔首道:“可以说全拜因缘际会,知道的‘外人’并不多所赐。”
“依我个人的经验和看法判断,这十之八九,是一次栽赃事件,是有人刻意要陷害程勋,而且这个人,或者我们干脆直说这批人,还是相当了解程勋行踪的人。”
相当了解程勋行踪的人。
司奇的脸色转为阴沉,可能吗?他原本是一直不肯相信,甚至不想多做揣测,不愿多加怀疑的,而且还是因为他的坚持,启鹏才同意一切等他们三人上山了再说。
今天如果真相正如他们原先所设想过的最坏情况的话,那么自己岂不就成了让程勋陷入眼前困境的帮凶?
“司奇,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善于察言观色的侯尉聪问道。
“我……”他摇了摇头。“目前还在混沌的阶段,一待确定之后,我定会向您报告。”
“那我们就赶快分头进行吧,只是……”候尉聪沉吟了半晌,终于还是决定明说,“司奇,我觉得这个案件能否水落石出,关键恐怕还在于程勋身上。”
“您怎么会这么想?您刚刚不是才说过您相信程勋绝对是清白的吗?”
“但是他为什么始终不吭一声?”
“法律有赋予他保持沉默的权利,不是吗?”
“即使在面对我、面对国森和学文的时候?司奇,你不觉得他的沉默已超乎寻常了吗?就好像……好像……”
“侯老,都什么时候了,无论多荒谬,还是请您有什么话都直说吧。”
“好像他已经知道了所有的来龙去脉,甚至真正的主事者,却不肯透露的样子,不瞒你说,司奇,因为他的身分特殊,与大家又都有交情的关系,坐上我们的车子时,他们既没有铐他,也没有收走他身上的行动电话,所以在到这里来的途中,听说他曾接了一通电话,内容我们的队员当然不清楚,因为他们说他听的多、应的少,起先我还以为那是你们特别打过来告诉他该怎么做的电话,因此也用不着跟你说,现在看你的反应,才庆幸还好我想起了这件事。”
“电话?知道他行动电话号码的人……”他们三个人平常都有随身携带行动电话的习惯,但知道号码的人,却也都同样不多,尤其是他们这次出门,纯粹只为了登山,懂得在他们还没有把行动电话连同吉普车,一并留在山下小木屋的车库内后,再上山去之前打过来的人,更是寥寥可数,甚至可以说已经呼之欲出。
“对了,司奇,”尉聪的叫声,把他唤回到眼前来。“我有名队员从今天起要休假一周,让他搭一下你们的便车吧。”
司奇刚想开口问谁,尉聪却已经折回警察局内,取而代之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个让他几乎要为之松口大气,并感激起尉聪巧意安排的人。
“骆先生,希望这次我能帮上忙。”以前曾任孝安线民,其实本身就是到“龙池”去卧底的警员丁天福走上前来说。
“天福。”司奇拍拍他的肩膀,一切已尽在不言中。
“好久没有与你和小雨聊天了,”因为叫习惯了的关系,所以天福到现在对孝安都还沿用着昔日的称呼。“来,我们边走边聊,”他伸个懒腰,状似优闲的说:“昨晚值了一夜的班,还真的有点累哩。”
“昨晚是你值的班,那么诬报程勋的那通电话……?”司奇急切的问道。
“是我接的,”天福立刻接下去说:“是个女人。”
“你确定?”
“绝对错不了,她还说她姓商,商人的商。”
※ ※ ※
“那通电话是羽嫣打来的,打来告诉我说,”程勋面对学文,一脸漠然。“我罪有应得。”
学文怒不可抑的反问:“这就是你坚持要所有人都离开,只留下我的原因,因为我比较好骗?你以为启鹏和司奇绝对不会相信的事情,我会相信?”
“你信或不信,并不重要。”想不到程勋却如此应道。
“你错了,我是你的律师,如果你讲的话,连我都说服不了,那到时候上了法庭,我又该如何帮你辩护?”
“你只是启鹏他们请来帮我辩护的律师,并不是‘我的’律师,因为我无话可说,我根本不想要、也不需要律师。”
“程勋,我再问你一遍,你——”
“再问我几遍都一样,我的答案只有一个,不会再变。”
学文终于忍不住的扯住他夹克的襟领,用力摇晃起他来。“程勋,向警方秘密诬告你私藏海洛因的,是个姓商的女人,商羽嫣的姑姑,是二十多年前曾经与启鹏大哥论及婚嫁的商宜君,她可能相当痛恨马进兴,她后来介入你叔叔江昭正的婚姻,并在你婶婶陈美慧癌症过世以后,正式成为江昭正的续弦,难道刚刚启鹏和司奇说的这些,你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还是你气他们说得太晚,所以才会这样心灰意冷的让我们着急?”
程勋扣住学文的双臂,缓缓抽开身子。“我没生他们的气,因为就算他们早一点说,也早不过我已经铸下的错。”
“什么错?识人不清?这种错谁不会犯?更何况被商羽嫣那状似柔弱的外表所欺瞒的人,又不止你一个,睿智如你,为何还会看不破这一层?”
“因为我爱上了她,学文,”程勋的眼底,有着令学文望之不忍的悲哀。
“别人犯的,也许都仅是识人不清的闪失,我所付出的,却是错爱的代价。”
“那么你岂不是更没有包庇她的道理,藏在你房里的那半公斤还不去说它,但那枚夹层内有海洛因的怀表呢?你能否认那不是商羽嫣送给你的?”
“我也没有承认,不是吗?”
“但启鹏和司奇分明说你昨天晚上重新整理行李时,曾翻出那个怀表来。”“我什么也没说,是他们听错了。”
“你知不知道你这么不合作,光凭那两份海洛因的证物,就足以将你定罪。”
“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一旦此事上报,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你都己逃不过身败名裂的下场?”
“知道。”
“既然都知道,为什么你还要一意孤行?你知不知道这样启鹏和司奇会有多伤心难过?”
学文最后的这一句逼问,总算让程勋的脸上闪过那么一丝痛楚,显示他的内心已经有些动摇了。
学文见机不可失,赶紧再往下劝说:“有多么的看重彼此,相信你们自己最清楚,这一点无需我赘言,但我还是要再提醒你一次,”他转身从暂时辟为他们谈话室的国森书房桌上,拿起那封表示要加害孝安的威胁信函,往程勋面前一扬说:“看看这封在一周前,就已经寄达司奇手中的信函,除了启鹏夫妇,他对什么人也没说,为什么?理由跟启鹏一直没有对你提及他对商羽嫣的猜疑是一模一样的,因为他们宁可自己暗中查探,宁可自己担负心事,也不愿在事情尚未真正明朗化以前,就来造成你的困扰,而在他们最爱的硕人与孝安可能都会有危险的情况下,启鹏与司奇仍然宁可被你误会,让你以为他们对商羽嫣存有偏见,也不肯当着你的面,逼问商羽嫣这些待解的谜团。又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因为他们知道这次你动了真情,所以他们宁可自己费尽苦心的保护所爱,甚至押上她们的安全做为赌注,也要为你保住一线希望,希望商羽嫣也是真心爱你的。”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程勋已经听得面无血色,却仍抿紧了唇,不发一语。
“程勋!”学文再也顾不得外头的人是否会听到他的咆哮。“如今事已至此,难道你真忍心令亲痛仇快?真的不在乎启鹏的焦虑和司奇的感受?”
“在乎。”他突然自齿缝中挤出这两个字来。
“程勋?”学文希望自己没有听错,盯住程勋看的眼中,不禁充满了期待。
“你听到了,学文,我说我在乎,在乎启鹏、在乎司奇,甚至比在乎自己还要在乎他们,所以,”他陡然背过身去,话声一降而为森冷绝决:“请你帮我说服他们两人,从今天、从这一刻开始,与我程勋划清界线,这是我最后起码能为他们两个做的,宁可一人身败名裂,也不能同时拖垮三人。”
学文凝视着他孤绝的背影,突然明白程勋今天为何会如此,无论自己,乃至于大家再说什么,恐怕都已经不管用了。
第九章
“你真的很爱程勋,是不是?”商宜君出声问道。
羽嫣连脸都没有转过来,仍旧一汤匙接一汤匙的喂坐在窗旁的轮椅上,眼歪嘴斜,不断发出咿唔等没有任何意义声音的女孩稀饭,“据说”她已经十八岁了,但瘦小的身材却让人无法想像她有十岁以上的年龄。
“现在看着他的女儿,你还爱得下去吗?”宜君的口气中,渐渐多了讥刺与嘲讽。
羽嫣却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只是专心的抽出面纸来,帮严重智障与双脚天生瘫痪的女孩擦了擦嘴。
“她叫做江小潮,很讽刺吧,程勋没有继承到的父姓,倒叫女儿给继承了去,巧合的是,程勋跟从母姓,小静也是,她母亲叫做江静湖,是你姑丈江昭正和他前妻所生的女儿,换句话说,你心爱的程勋,是和自己的堂妹乱来,所以才会生下这么一个白痴女儿。”
羽嫣一直听到这里,才猛然转过头来瞪住宜君说:“她有名有姓,请您不要喊她白痴。”
宜君闻言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发出教人毛骨悚然的狂笑声。“我的天啊,你还真会爱屋及乌,这么温情,简直就跟我那个无能的哥哥一模一样。”
“我很庆幸自己像他,而不像对爱一无所知,也一无所有的您。”
“爱?世上有所谓‘爱”这种东西吗?不过都是包装男女原始欲望,或者互相利用的美丽糖衣而己。”宜君满脸不屑的说。
“的确,对您来说,的确是没有,因为您根本就不曾付出,也没有得到过,怎么会明白什么叫做爱?这跟夏虫不可以言冰的道理相同,一个连自己的侄女都可以拿来利用的女人,心中当然没有爱。”
“你不必对我冷嘲热讽,因为你说得对,我对你确实没有一丁点儿的感情,会找上你,纯粹是拜程勋在立委投票前夕召开的那场记者招待会所赐。”
“就是在那场记者招待会的电视转播与报纸报导中,您看到了余阿姨、启鹏和程勋,也知道了硕人和我。”
“对,想不到王威鸿的弟弟会那么不长眼睛的娶了仇人的女儿,而你,”宜君摇头道:“竟然做了程勋那小杂种的秘书。”
“硕人的父亲是被威胁、被利用的,真正的凶手其实是——”
“住口!我不管尹硕人和她养父是怎么骗过了余启鹏,我只知道自己一生的幸福,全是败在马进兴一人的手中,所以要我看着他女儿快活过日,那是绝无可能。”
“您错了,姑姑,大错特错,毁掉您一生幸福的人是您自己,是您心中那无垠无边的仇恨,现在我总算能够体会爸爸刚过世时,妈妈无依无靠的心情了,她很坚强,而您才是最脆弱、最不堪一击的。”
“那又如何?至少眼前这个你所谓最不堪一击的人,已经扳倒你们了,不是吗?我相信程勋现在最恨的人,一定不会是拿要公开小潮一事迫使他就范的我,而是背叛了他的你。”
羽嫣默然,是的,她相信程勋现在一定非常的痛恨她。甚至为曾经爱上她而痛恨本身的愚蠢,但他可知道自己却正好相反的,比过去任何一个时刻,都还要深爱他吗?
从昨晚搭乘夜班飞机,与程勋挥别至今,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他们的世界却已经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现在的他们,非但不知对方的心情,就连人在哪里,也都互相不清楚啊。
他还在警察局里吗?凭启鹏和司奇的力量,一定已经让他交保候传了吧,那他现在会在哪里呢?
羽嫣无从猜测,就像他一定也猜不到她已经在完全不知情的状态下,又回到了台北,因为宜君在给她喝的饮料中加了安眠药,就这样连夜开车,把睡得人事不省的她,载到了姑丈台北的家。
等到她被宜君用冰冻的毛巾捂上脸弄醒过来时,又已经是她打过电话,向警方密报程勋私藏海洛因后的凌晨四点。
宜君先放了那通密报电话的录音给她昕,再把她扯到另一个房间去,介绍她跟程勋的女儿见面,接着又在羽嫣还来不及消化“阴狠的姑姑”、“恶意的栽赃”、“有心的陷害”以及“程勋的女儿”等等,几乎全都超乎她想像范围以外的惊骇时,紧接着宜君却又对她提出了另一个要求。
“我要你待会儿在程勋被捕后,打他的行动电话。”
明知道机会渺茫,但羽嫣仍然抱着一线希望说:“您要向他坦承这一切全是您所开的恶意玩笑?”
宜君听了以后的第一个反应,是放声大笑,然后才说:“我费尽苦心安排出来的成果,你以为我会舍得一手毁了它吗?到现在你还在作梦?羽嫣,太天真了吧。”
“您不说,还有我,别忘了还有我会说出全部的真相。”已经从宜君一连串的自吹自擂,得知她为什么要这样陷害程勋的羽嫣,马上回嘴道。
“不,你不会,”宜君双手环胸,一派笃定的说:“你不但小会对他说出真相,还会按照我的意思,乖乖的跟他说,这一切全是我们姑侄联手搞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