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不相信,或你相不相信,根本都无关紧要,程勋,你还不明白吗?重要的是,余启鹏他不相信,不相信自己的父亲会收受那么大笔的酬金。”
“如果钱不是王志龙收去的,那么他认为是谁——”蓦然闪现的念头,让程勋住了口。
“其实你早就明白了,对不埘?你只是不愿意告诉我而已。”
程勋别开脸去,故意轻描淡写的说:“荒唐的揣测,说来做什么?”
“真的是荒唐的揣测吗?我查过了,爸爸现在握有的银行股权,根本不是他跟我说的祖产,而是在王志龙死前一个月买下的。余启鹏的确有充分的理由怀疑那笔下落不明的五百万其实是爸爸中饱了私囊,而他父亲与兄长的死亡,或许也不纯然是个意外。”
“硕人!你知道自己现在在说什么吗?”程勋大惊。
“知道,我不但知道自己现在在说什么,也很清楚自己接下去该做什么。”
“不!”程勋猛然站起,扣住她的双肩就摇动起来。“不准做傻事,你听到没有?”
“程勋,爸爸坚决不肯对我透露只字片语。代表了什么意思?在已经被逼到差点因心肌梗塞而送命的情况下,仍对余启鹏百般容忍,又透露了什么玄机?”
“即便真相确实如此,也没有拿你当祭品的道理。”
硕人仰望着他,用绝对清楚的口齿说:“我是个遗腹女,当初若非含笑阿姨收容我们母女,给了妈妈管家的职位,恐怕举目无亲的她早就饿死街头了,妈妈过世以后,我又成了马家的养女,可以说我今日的一切,全是爸爸给我的。”
“只因为如此,你便甘心——”
“你不觉得这个理由已经够充分了吗?”她转过身去,背对他说:“只要我肯点头,过往恩怨即有机会一笔勾消,爸爸可享几年晚福。嘉竣的理想也能获得更有效的推动,想通了之后,我甚至已经快要找不到继续拒绝他好意的理由。”
“委员的健康,嘉竣的理想,你自己的喜怒哀乐呢?婚姻是一辈子的事。你怎么不问问余启鹏为什么一心一意想娶你?再问问自己嫁他可会幸福快乐?”
硕人身子僵硬,不发一语。
程勋忍不住将她转过来面对自己吼道:“你说啊!硕人,该死的!我在问你问题,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她也反手拉住程勋的前襟说:“坦白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余启鹏为什么一心一意、坚持要娶我为妻,我只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或许我们还应该要为我仍有当祭品的价值感到庆幸.因为他的坚持,使我们至少还拥有了一线希望。”
程勋突然用力将她拥进怀中,恨自己无法大叫出心声:没有!硕人,面对余启鹏,你根本连一丝机会也没有,但我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一步步踏进那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是硕人第三度来到“一隅”,却没达到她提早半小时过来的目的。
“小姐要喝点什么?”打扮整齐,还系个小领结的酒保笑容满面的问道。
“我等人,”硕人停顿了一下,实在忍不住,便轻声唤住那颔首退开的酒保说:“请问………你是代班的吗?”
“不,我是一隅的长驻调酒师,已经在这里服务两年了。”
“但是,”硕人迟疑着,不晓得自己的问题会不会显得太唐突。“但是我两次来,都没见到你啊。”
“前两次来………什么时候的事?”听完硕人描述的大概时间后.他立时松开眉头笑道:“我晓得你碰到的酒保是谁了,那是我们老板。”
“骆司奇是你们的老板?不是………”硕人不禁膛目结舌的说。
酒保脸上的笑意加深。“当燃不是,如果他真是这里的酒保啊。我看酒吧就没办法维持‘隅’,非得扩充到像大厅那么宽广的空间。才足以容纳慕名而来的——”发觉自己失言,他赶紧打住,对硕人了然于心的笑容,正有些尴尬时,所幸已进来另外一位客人。让他得以脱困。
“先给我们两杯苏打水。”
一直饮料送上,保退开之后,启鹏才拉起硕人的手。仿佛满怀深情的问道:“你决定好了?”
硕人垂首无语。
“就定在下个月底吧,秋天的新娘,不怕汗如雨下。也不愁冷颤连连。”
“我只有一个要求。”她抬起头来,迎上他炙人的凝视,意识到双颊随即热烫起来的说。
“哦?什么要求上他轻抚着她滑腻的手背。很满意她那几乎无力招架的反应。
“婚礼………愈简单愈好。”
“要求驳回。我要给你一个最盛大隆重的婚礼。”
“为什么?已经有过经验的你,应该不会想再受一次仪式繁复琐碎之罪才对。”她冲口而出道。
他眼中的阴沉则闪即逝。“但这却是你的第一次,甚至还有可能是唯一的次,对不对?当然要力求豪奢了,我的新娘。”
当他把她的手拉到唇边,吻上那脉搏跃动疾如鼓捶的手腕内侧时,硕人只觉脑中一片火热,再也无力思索其他,更遑论开口争辩了。
第五章
风云证券集团的总裁迎娶现任立法委员马进兴的爱女。自然是社交圈内的盛事一桩。
不但自消息发怖以后,各报章杂志、新闻媒体便争相采访报导,连男女双方过往的成长资料,以及门当户对的环境背景,都成了记者们挖掘的目标。
前所未有的阵仗和干扰,让一直过着平淡生活的硕人,几度怀疑自己能否撑到婚礼结束后,仍不至发狂疯掉,更何况待在家里时,还得强颜欢笑,力称自己是因爱才应允下嫁的。
“对不起罗,爸,”她甚至不只一次的对父亲说:“才答应要好好留在家里陪您的,却马上就食言而肥,没办法,爱情的魔力实在是太强了。您不会怪我吧?”
进兴摇头道:“打送嘉竣走的那一天起,我就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这一天的来临,能看你披上白纱,爸爸这一生便再也没有任何遗憾了,但,丫头,你是真心诚意的吗?真的想把终身的幸福托负给启鹏?”
“真的,”硕人边答边在心中乞求道:老天.求求你让这一切尽快结束吧。“全都是真的。”
“但是在你这次回家里来之前.不论他怎么说,你可从没流露出丝毫点头的迹象,为什么会在我原本已经完全放弃希望的现在,突然答应了他的求婚?”
“因为启鹏的缠功一流嘛,我再怎么铁石心肠,也禁不起他日日夜夜的痴缠啊。”
“你是说。即便在你出外的时候,他一样对你苦苦的追求?”进兴听了虽然欢喜,但也还是有些怀疑的说。
“是的。您不相信的话.可以问程勋,上回启鹏还特地开车上山去看我。”
进兴专注的凝视着她,双眸中写满疼爱怜惜兴不拾,但愿实情都真如她所说的这样。但愿过往的一切,都能随着他们的结合而烟消云散。
而承受着父亲关爱的眼神的硕人,则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这是我心甘情愿做下的决定,我会努力成为启鹏的好妻子,绝对不给自己或他任何后悔的机会。
纷纷扰扰中。终于来到了举行婚礼的日子。
婚礼在被外界称之为“风云城堡”的华丽别墅举行,这座位于山腰,绵延三层,匠心独具的欧式风格违筑。平日因启鹏的沉潜低调,加上紧闭的赭红色大门,和门口站岗的警卫,在在加深外界对这幢据闻耗资“五亿”巨宅的好奇。
可是由于乳白色的它是依地形呈阶梯般的层次建筑,再环以高耸的围墙.外人实在很难从外面得窥内部庭园;也就难怪启鹏将开放自宅以宴宾客的消息传出之后,无论交情深浅,政商两界各达官显要,人人均以有没有接获婚宴喜帖来做为这阵子的主要话题了。
而“风云城堡”果然也没有令经过风云证券集团的公关部门一再的精简,人数仍在两千余位左右的宾客失望。
不过另一幅令他们觉得不虚此行的景象,则是妆点得高雅大方。美得无懈可击的新娘。
一组特地由米兰飞过来的婚纱裁制小组,依照硕人的身材、气质、神韵和要求,为她赶制出专属于她一人独有的结婚礼服。
象牙白色的丝缎,裸肩鞘形的腰上设计,将硕人滑润美好的香肩完全展现出来,自纤腰蜿蜒而下的波浪状蓬裙,则让人不由自主的联想起传说中,那自海浪泡沫中诞生的维纳斯。
头纱上缀满一圈.和她颈上项链成套的稀罕粉红珍珠。以及粉红色的彩钻婚戒,虽是硕人身上仅有的几件首饰,但只要对珠宝稍有概念的人便都知道。彩色的钻石和珍珠,向来要比一般透明或纯白的等量珠宝昂贵太多了。
然而引来无限妒羡眼光的硕人,对于这些却都浑然不觉。反倒是启鹏那仿佛深不见底的眼神,那一迳沉郁冷漠的表情。让她愈看愈心寒。
切过蛋糕后,今天的婚礼总算完成了,积累的紧张、沉重的压力再加上启鹏那彷佛无所不在,同时亦让人觉得无所遁形的逼视。在在令硕人有快要承受不住、濒赐朋溃的恐惧。
“来,美丽的新娘子,喝杯我特地为你调制的提神饮料。”
“骆司奇!”硕人又惊又喜的轻喃出声,并接过他递来的七彩饮料。“这是什么?”
“利用一些比重不同的果汁和酒所调配出来的‘彩虹彼端’,”依旧是一身黑,只是今天换成了正式大礼服,使他看来少了几分漂亮的邪气.多了几分迷人的帅劲。
“你应该知道西方人的这个譬喻吧?彩虹的彼端,往往就是代表一切愿望呈现的金银宝罐。”
“谢谢你的祝福,”硕人听懂了。“怕就怕我的彩虹彼端,只会是幻灭与空虚。”
“嘿,”司奇不以为然的说:“艳丽至此的新娘子,怎么可以有这么灰涩的思想?喝了它!硕人,我跟你保证,只要你肯用心,在彩虹彼端等待你的,一定会是启鹏的真——”
“嘿,”启鹏的突然现身和拍肩招呼,不但打断了司奇的话题,也让硕人浑身一震,差点松掉了手中的水晶杯。“我请你来观礼,可没请你来灌我的新娘迷汤。”
“见你摆了一桌好酒,一时技痒,所以……”他摊一摊手,一派轻松的说:“而且,这只是一杯因为怕她口渴,凭灵感临时调就的彩虹彼端而已,新娘子的‘迷汤’嘛,当燃要留给你这位新郎官灌,谁敢跟你争这项特权?”
目送他摆手离去后,回过神来的硕人才发现手中的饮料已被启鹏拿走。
“来吧,硕人。”他扣住她的肘弯说。
“要去哪里?”她反射性的叫道。
“去演最后一幕戏给所有的来宾们看,”他的笑容中没有一丝的暖意,并迳自将她往场中带。“你最好表现得陶醉一些,他们才会心满意足的离去。”
还来不及问清楚他意欲何为,启鹏已经用行动给了她最直接的解答。
他将她猛然住怀中一带,随即在众人的起哄叫好声中,牢牢覆住她的双唇。
他那迥异于前两次,更加粗暴,甚至带着点惩罚意味的亲吻方式,令硕人迷惑且震惊,他却还更进一步的连调适的余地都不给她。便强迫她轻启唇瓣,毫不留情的恣意辗转吸吮。
硕人在三刹那间如坠冰窖,胸口仿佛被堵进一大块沉重无比的巨铅。脑门亦轰然作响:不!不可能上这绝不是真的,我不是已经嫁给他了吗?为什么反而会有恶梦仿佛才正要开始的感觉?
在他益发吻得深入,在她益发恐惧,意识到自己也许错了的愕然中,刺痛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溢出了她紧闭的眼眸。
于是启鹏便将大家以为羞不可抑,觉得委实令人怜爱的妻子紧锁在胸前,并朝伫立于前方的程勋露出得意的笑容,而程勋镜片后的双眸,则首度对他进射出极之不满的怒火。
很难想像这四下静悄悄,只有虫声唧唧的地方,竟会是全台湾的首善之区,若非身上的薄纱睡衣一再提醒着她眼前的处境,硕人真会有又回到了山上的错觉。
山上?硕人暗笑自己的痴妄,三楼这类似总统套房,包括卧室、客厅、书房和视听室在内,自成格局的主卧房,岂是她中横山上那间简陋的宿舍能够相比的?
此山非彼山,这里的豪奢和那里的俭朴岂可相提并论?启鹏的富有程度,显然要远在她原先的认知之外。
置身在这如皇宫般的华宅中,带给硕人的感受,与其说是惊愕,还不如说是困惑来得恰当。
在客人散尽,一室寂然的新婚夜里,硕人心中不禁悄悄浮现一个仅被压抑,却不曾消失的疑问。
余启鹏为什么要娶她?
没有错,论家世、外表、长相、年纪、背景,她都并非配不上他,可是话说回来.她却也不是他所能要求的最佳选择。
多少政要的名媛,多少世家的淑女.在今天这个即便已是他结婚的日子里.犹不肯死心的在他面前争奇斗艳、大抛媚眼。
她的丈夫,根本就是个身价奇高,堪称黄金的,不,是位钻石单身
汉。
硕人心中满满的净是问号,可是每一个问号却又都得不到答案,
让她觉得自己像透了迷宫里的老鼠,也像极了栅栏里的困兽——
“在想什么啊?我的新娘。”启鹏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吓了她一大跳。
“没………没在想什么。”回头看洗过澡后,换上浴袍的启鹏一眼。硕人顿觉室内的空气稀薄起来,连忙低下头去,用指尖在膝上的睡袍处画起圈圈。
启鹏的心中却掠过一阵轻蔑:尹硕人,如果今天马嘉竣还在,你们说不定连孩子都早已生下,还在我面前装什么清纯可人呢?
而如果马嘉竣还在………他余启鹏又何必对马进兴那个老人,和尹硕人这个女子出手?
当年父亲和大哥惨死的画面蓦然浮现心头,让启鹏仅存的一丝柔情霎时逸去无踪。
女人嘛,打从前妻田薇妮死后,对他来说,便都只是玩物而已,不同的地方,仅仅在于把玩时间的长短。
尹硕人应该不是那种他很快就会玩腻的女人,因为她的身分特殊,长相也很特殊。
她是马进兴视同己出的乾女儿,马嘉竣生前的情人,知道她被他刻意玩弄折磨。而且除非他觉得厌倦了,否则她永远都休想逃出他的手掌心,马进兴一定会非常、非常的痛苦,甚至比自己遭受折磨。还要来得更加难受吧?
对!他从来没有斩钉截铁的答应说要一笑泯恩仇,要忘掉马进兴所加诸在他家人身上的创痛,他只答应“考虑”。
而他考虑过后的结果,就是要加倍的索回,即便连带伤及无辜,亦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