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在里头待了会儿的硕人知道其他两间小室均无人,所以这里等于只有她们俩,或许她应该趁现在赶快推开门出去。以免坏了外面那位小姐想独处的希望,但——
“太好了,你确定?嗯,当初以六十三点五元买进,共四百五十三万两千一百一十五股,本来就已经有百分之三十左右的股权了,现在你那边再进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银行就等于已在风云手中。”
听起来像是启鹏手下的女将再建了一功,那飒飒的英气让硕人不禁兴起与她一见的念头。
“我当然知道价位会再继续攀升,保守估计是一百零一点七元。不过马进兴手中的三百七十多万股,早就答应以低于目前差不多九十元市价的七十元释出。”
是爸爸手中的股票!硕人闻言一惊,脸上的笑容亦随之冻结。
“条件?全都是总裁亲自去谈的,我并不清楚,但是,”她笑道:“程勋,你这颗被安在马进兴身边多年的主棋,不会比我更不清楚个中的玄机吧?”
程勋?她有没有听错?有没有呢?
“你说马进兴的女儿啊,有啊,出席了,而且和总裁一副鹅蝶情深的模样,看得我们一夥旷男怨女们简直就快要坐不住。”接下来不晓得对方说了些什么,只听得她的一阵娇笑声。
一要死了,成天逗人家,谁不晓得你程勋在某方面的‘战功彪炳’?我才没造你的谣,是那群小秘书说的嘛,”她尖起嗓子,娇滴滴的道:“帅是一样帅啦,但程先生可比总裁平易近人,甜多了!小心别腻死人,程勋”
硕人开始觉得脑门沉重,全身发冷,像落在一个迷离幻境中。
“一句话,你若肯追我,我马上用掉我那根鸡肋。”她又咯咯笑了一阵,才正声道:“好了,不跟你扯了,你快快把股票拿到手,回国来覆命吧,我看最乐的人是总裁,也难怪他,人财两得嘛,但你也功不可没。”
人财两得?人财两得?硕人额上开始冒出冷汗来。
“放心,连风云内这些股市中杀进杀出的悍将,都甘受总裁领导,何况是他的娇妻?你若不相信,我帮你拍照存证好了,让你看看余太太的小鸟依人貌,也顺便看看能不能引护你对我展现一下男性魅力的兴趣,看你有没有办法像总裁让他老婆那样,也令我满脸沉醉,好像真的幸福得不得了。”
接下来她又说了什么,硕人已经都听不见了,而等她稍微冷静下来时,发现自己竟已置身在冷冷的街道上。
谎言!
全部都是谎言,说什么考虑一笔勾消上一代的恩怨.什么饱受自己的折磨,全都是骗人的谎言。
还有程勋,自嘉竣走后,一直如父亲的儿子,似自己的兄长的程勋,竟然是帮着启鹏在怖局行事的人。
是因为如今目的已达,所以他今天才会突然对自己柔情似水,款款相待吗?
天啊!她仰首向空.在心中叫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我又嫁了个什么样的恶魔?
那开始飘下的冰冷雨丝,并没有给予硕人任何答案,反而让因离开洗手间,便直接踏出饭店,连披肩都没折回去拿的她,更加像个无家可归的人。
“一点小钱,帮助孩子的一生。”
硕人循声望去,是有人在为失学儿童募款;不可思议吧?在实施九年国教经年的台湾,还有那么多因家计贫困或破碎的关系,不得不辍学打工,以养活自己,甚至是家人的小孩。
刚刚在洗手问里听到的那一串数字,蓦然浮上心头,多年的义工生涯,也让她十分清楚像眼前这种弱势团体,因人数不多,虽急切需要帮忙,却往往引不起社会大众的注意,募不到数目理想的款项。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自古皆然。
硕人想要表示点心意,这才想到皮包还放在启鹏身边的位子上。
启鹏!
那两个字甫在脑中浮现,硕人便觉得胸口一紧,像是被人追中似的剧痛不已,却也因而抚上了那串珠链。
于是她毫不迟疑的,立刻将颗颗圆润的珍珠颈链与耳环解下,放到他们的桌面上,转身便想离开。
“这位小姐请等一下。”有个温婉的声音唤住了她。
硕人马上对那位穿着一套牛仔裤装,眉清目秀,皮肤尤其光滑白哲的募款人说:“你放心,它们全都是真的珍珠。”
“我知道,”她笑道:“谢谢你的慷慨解囊,但若没有——”
“之俊,什么事?”一位身材高大,同样穿着牛仔裤装,长相英挺的男人走过来。关切的询问。并听之俊向他解释情况。
而伫立于一旁的硕人当然也早就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出了端倪。“这样好了,两位,不如你们把住址写给我,我回去以后,再补寄这套首饰的保证书给你们。”
取过盛学文法律事务所的名片后,硕人就朝看起来赏心悦且,极其相配的那对男女点一下头,再度迈步。
“等一下。”这次换学文叫她。
“还有什么事情?”
“小姐,你还没有留下个人资料,收据也还没拿。”
“不必了。”硕人已开始朝骑楼外走。欲离开人群。“收据等你们接到保证书后,再寄给我就可以。”
她随即快步走进雨中,完全无视于之俊连声的呼唤,以及学文转身去拿来想要递给她遮雨的伞。
“她穿得那么单薄,神色又不太对劲,学文,我看你还是把伞拿去给她,可以的话,顺便送她回家去更好。”
“哪有丢下自己女朋友不管,跑去照顾别的女人的道理?”
“我拜托你好不好?”之俊轻推他一把笑道:“我和白修女她们还想再多募两小时款,况且待会儿司奇也会过来帮忙,你若是送她回家去后时间太晚,那我们就各自回饭店里见好了。”
“什么?你那风流倜傥.年轻潇洒的小舅要过来?那不成.我更不能离开你半步。”
“学文!”之俊笑着跺脚道。
“好,好,好.我去。我去,但在我还没有回来之前,不准你跟骆司奇说话喔。”
然而疾奔追去的学文。却只来得及看到硕人登上一部白色的“可乐娜”。
第七章
启鹏冲进家门时,硕人已经洗完澡,吹乾头发,并且换上舒适的休闲服了。
“硕人!”
“我在这里,你用不着叫那么大声,我听得见。”她本来是站在落地窗前观雨的,闻言才走出大厅来,面对着他轻声的说。
“你到哪里去了?怎么闷声不响,突然消失掉,害我吓了一大跳。还请女同事到洗手间去找了两、三次。”
“我只是突然觉得不舒服,又不想扫大家的兴,所以决定一个人先离开而已。”
启鹏犀利的眼神闪现着精光。“是吗?那你现在舒服一点了吗?”
“好多了。”从进门到现在,硕人便不停的教自己冷静,他们需要好好的谈一谈,她愿意再给彼此一次机会,只因为她怜惜启鹏的过往,亦不愿就此放弃他们的婚姻,也许一切都还来得及,只要他肯提出合理的解释,她就愿意接受,不过在那之前,有件事得先办妥。“启鹏,那套珍珠项链和耳环——”
“你拿给我,我直接锁进保险箱就行了。”
“为什么要锁进保险箱?”硕人望着他摊开的手掌说。
“因为已经亮过相,短期内没必要再戴,索性先锁起来。”他的态度客气而疏离,像是今天傍晚的一幕从不曾发生过似的。连带着让硕人的一颗心也渐渐不平起来。
“你顺便跟我到贮藏室去看看,我把开锁的方式教给你,以后你想拿什么,就可以自己打开保险箱拿。”
硕人既不动,也不语。
“项链和耳环呢?”启鹏朝她走过来,硕人突然从他阴沉的脸色中,察觉到气氛的不对,他………早就猜到东西不在她身上了,他怎么会知道?这个问题令硕人即刻遍体冰凉起来。
“你早就跟他约好了,对不对?”
“你说什么?”硕人被他没头没脑的一问,搞得满头雾水。
“你早就跟施秉宏约好今晚见面,好不容易从我身旁溜走后。便立刻跳进他车里;不,硕人,或者你的本意就是要他等,先把我逗得心痒难耐,再让他等得坐立难安,结果他一定表现得很火热吧?我猜珍珠项链八成是被他给解下,或是给扯散的,乾柴烈火,迫不及待.同时周旋在两个男人间,同时让两个男人为你神魂颠倒,感觉很过瘾吧?如果你天性如此放荡,为什么还要在我面前故作清纯状呢?”
从认识到婚后,屡次尝试,屡次失败的挥掌,这次竟因启鹏盛怒,而成功的甩了他一记耳光。
“卑鄙!下流!”硕人捂住了嘴,咽下了难舍的道歉。“施秉宏只不过凑巧碰上我,送我回来而已。”
“是吗?我发现你不见的时候是八点二十分,而门口守卫说你是在半小时前的九点五十分,才由施秉宏送进家门的。在这至少一个多钟头当中,你们做了什么?”火辣辣的左面颊,让启鹏益发口不择言起来。
她已不想解释之前的捐献,心情也无法再如她先前所愿的维持平静,更留意不到他在激动间的失言。
“谈话,聊天,你那肮脏的脑子大概无法想像男女之间还可以仅仅是说说话而已吧?”
在这一刻间,她突然好恨他,恨他让她满心悲愤,恨他让她一下子上云端、一下子下土泥,恨他让她见到人性阴暗、卑劣的一面,恨他、恨他让她如此的恨他!她当然知道启鹏一定也已经从她的表情中,读出了她熊熊的恨意。
“哦?”从原本的担心、不解,到此刻得知她由谁送回来的震怒,启鹏其实也已经没有办法保持冷静,更将先前与她之间的甜蜜温馨忘得一乾二净。“我倒很有兴趣知道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聊你的前妻——田薇妮。”
启鹏闻言,霎时白了一张脸。
什么样的女人可以在去世近十年后.仍然深深的影响着她的丈夫?硕人的心情因目睹启鹏的表情而益发复杂起来。
“意外吗?”她放低了声音说:“就只是聊你两次的婚姻,他说打从你回国接掌‘风云’起,你们两个老朋友便不曾再见过面,两个月前他得知你再婚的消息。实在忍不住好奇,才会返国一探究竟。”
“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启鹏冷哼道:“谁不晓得他工请自来,根本就是想打你的主意。”
硕人倒抽一口冷气。“他说了竺夜的好话,说你和田薇妮人间难得一见的神仙眷侣,说当已怀孕三个月的她死于游艇爆炸的意外时.所有的人都以为您妻子再也振作不起来,至少再也不肯敞开心房。接纳男女情爱了,所以看到我们在一起时。他才会那么为你感到高兴。而你却反过来抹黑他?启鹏。他是你的朋友啊!”
“如果施秉宏也能称得上是朋友,那我余启鹏就不需要敌人了,你最好马上把他的胡说八道都给我忘个乾净,因为他说的全都是假话。”
“你说的才没一句真话。”硕人冲口而出道。
“你说什么?你宁可相信一个专门染指人家妻子的小白脸。也不肯相信自己的丈夫。”
左一句打她的主意.右一句染指人家妻子。说得好像她真的已经出轨了的样子,让从不曾遭受这般羞辱与委屈的硕人终于爆发出来。
“他说给我听的事,你从不曾提过,我怎么知道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你在田薇妮死后近十年才再婚,我只觉得你情深意重。一方面不愿再勾起你的伤心往事,一方面也自私的想与你展开只属于我们俩的新生活。因此才会从来不曾问起她的事;但有件事,你却彻彻底底欺骗了我,让我忍不住要怀疑起你另外到底还对我撒了多少谎?”
“我骗了你什么?”
“你敢说你没指使程勋暗中骗取我爸爸的股票?”
启鹏的表情虽然维持不变,但一闪即逝的诧里兼杂尴尬,却仍然出卖了他。“事情并不像你所以为的——”
他在解释!既然需要解释,便表示确有其事.否则依照他的个性大可以一口否认,而他竟然在试图解释。
“我只问你有没的这回事上不甘被骗的泪水早已夺眶而出。“我爸爸那些银行股是不是已经落入你风云的掌中了?”
“是的,那些股票确已进入商讨转移的阶段,可是——”启鹏心念一动,马上停止解释反问道:“这件事是谁告诉你的?”
因为不愿影响到那位女职员,更何况从头到尾,她都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硕人面对这个问题。便只抿紧了双唇,什么都不肯说。
“是令尊,对不对?人都出国考察去了,还不忘向你告状诉苦?”
“你怎么不猜是程勋?”
“就算天底下所有的人都出卖了我,程勋依然会是支持我的人之一。”
“他果然是你的狗腿!”硕人悲愤交攻的说。
“你说错了,我们是生死之交的好兄弟。”“你利用他去我爸爸身边卧底,算什么好兄弟?为了骗过我,你甚至还让廖大哲对他动手,这又算什么好兄弟?”
“你不会懂的,我只告诉你,易地而处,我也会甘心为程勋挨拳头。”
“我是不懂,”硕人受不了一再受骗的打击,陡然尖叫遭:“不懂你为什么要出尔反尔?不懂我都已经答应嫁给你了,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爸爸?你说啊!余启鹏,你来告诉我,为什么长得相貌堂堂的你,要尽做些恶毒的事?为什么程勋那端正的外表下,又会有着一颗魔鬼般的心?使他不惜背叛我那长久以来,那么信任他、爱惜他,现在还决定要提携他的爸爸?”
“因为马进兴从我父亲手中夺去的.我都要从他身上加倍的索回。”启鹏挥舞着拳头数道:“权势、金钱、声望、乃至于,”他咬牙切齿的说:“生命。”
“生命?”想到自己查阅得来的资料,和程勋所告诉她的细节,硕人的泪水不禁奔流得益护厉害。“太荒谬了!你真以为你爸爸跟你大哥是我父亲害死的?”
“我不只是以为而已,硕人,如果你跟我一样,原本有个完整美满的家庭,一个虽忙碌,但值得骄傲的父亲,一个虽志趣不同,但让你敬重友爱的哥哥,一个永远以支持丈夫、疼爱孩子为先,脸上时时带着温婉笑容的母亲,却在十六岁那一年,遽然失去所有,那你就永远都不会忘记夺走这一切的元凶!”
“官商勾结、利益输送、贿赂关说的事,我承认也许都有,但后来的车祸却纯属意外,你不能把那笔帐也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