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我们……”
司徒漠当然猜得着她想问什么。“不,不是一场梦。”
“但是,怎么会……怎么会……”发现自己全身微颤,才是吃惊。
“晴光。”司徒漠想要安抚她,却又怕唐突造次。
她则赶紧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我没事,没事,司徒。”
“什么?”
“这便是所谓的江湖?”
“你放心,我会——”他差点就说出来了,说出好像也是直到刚刚才发现的心意,但是这回还是一样没有说完。
“船家。”晴光蓦然扬声,打断了他的话头。
“姑娘。”仿佛早已见惯血腥场面,从头到尾连眉头都没皱上一下的中年船家躬身应道。
“加快船速,今天入夜前,我一定要赶抵岸头。”
“这……”
“喏,赏给你。”晴光一出手,便是个结实的元宝。
船家不再多言了,随即下令全速前进,务必达到晴光的要求。
“对了,”雾散之后,晴光才想起了一件事。“司徒,方才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什么事?”
“啊!那个。”
晴光原本还待下文,不料他却嘎然而止。“司徒,哪个啊?”
“不重要,来日方长,要说还怕没有机会吗?”
明知道这大半是他的托辞,可是晴光仍接受了,毕竟现在的她也没有心情、没有时间、更没有立场接受“什么”呀!
于是她将话锋一转,刻意用活泼的语调说:“那好,慢慢再说吧!反正我们此去华山,也还有一段路程,你说要骑几日的马?”
虽然也不想仓卒表白,但她“同意”得如此干脆,司徒漠还是有些失望。
“从洛阳转潼关,再上马走陆路,总也要走上三、五日。”
晴光闻言不语,光是盯住他看,直看到司徒漠心虚起来。
“怎……怎么?我脸上或身上有什么不对?”
“是心上的主意不对。”
这下司徒更像是做错事的孩子,竟刷一声涨红了脸,无法言语,莫非晴光已看穿他的心思?
“我虽是女儿身,好歹也飞翔过几年武,怎么你把我看得那么娇弱,短短的路程竟要花上三、五日?”
原来……竟是自己想偏了,司徒漠不禁摇头苦笑,看来是他自以为是,托大了。
“还是看不起我?”她已经有些恼怒。
“什——”司徒漠醒转过来。“晴光,别生气呀!你误会了。”
“误会?”
“是啊!你那一手铁扇功夫,别人或许不知,但不时与你见面的我,怎会陌生,如何叫做‘只习过几年的武’?”
好话谁不爱听,晴光自然无法例外,更何况司徒漠这番好话说的大半都是实话哩!
于是她立刻转嗔为喜道:“哇!真是看不出来。”
“什么?”
“你的好口才呀!司徒,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你在华山,有多少仰慕者?”
“说到哪儿去了!”司徒漠在心底说:晴光呀!晴光,你是真的不懂,还是佯装不知?
他越闪躲,她越感兴趣。“不肯做答,没关系,等到了华山,一切就都明白了。”
“如何明白?”他也有心情笑谈了。
“用自己的嘴巴问,用自己的耳朵听,再用自己的眼睛看呀!”
他闻言笑了,舒畅且开怀。“好,真金不怕火炼,欢迎你看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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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个约定在抵达华山,与父亲面对面后,便因场面混乱且“热闹”,而被她迅速的抛在脑后。
“觉非,”乍见女儿,任清辉脸上不见半丝欢喜,有的只是惊诧,他甚至不叫女儿,直接就唤司徒漠的名字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爹!”
清辉依旧不理会她。“觉非,我在问你话?”
“是我强迫司徒带我来的,不干他事。”
“你给我闭嘴!”他已几近震怒。
“总管,请您息怒,听我说。”司徒漠颇不忍心,连忙抢着要解释。
“我是要听你好好的说。”他总算坐了下来,却仍看都不看女儿一眼。
“因为——”
“不用说了。”阻止他的,竟是晴光。
“你说什么?”清辉终于瞪住女儿看,蓦然警觉,半年多不见。这女儿似乎更美了,比之已过世多年的妻子少女时的姿态容颜,毫不逊色。
但她的脾气呀!怎么说完全不似母亲,而与父亲一样的火爆呢?
该怪自己一向都把她当成儿子来教育吗?现在悔悟,可是已晚?
“我说您不必再责骂司徒,我自己做的事,自己会承担。”
对于父亲复杂的心思,晴光丝毫不知,表现出来的态度,自然也就不驯,惹得任清辉更加生气。”
“是吗?你好象少说了一个字。”
“女儿不觉得自己有说错什么。”
“应该说你自己做错的事,自己应该要负责,还敢嘴硬说没有说错。”
“原来爹爹这么不想见到女儿。”
“我有这么说吗?”
乍见一线希望,晴光立刻把握住机会,改弦易张。“我或许有错,爹爹或许真的不想见到女儿。但是,”她的声调随同心情激动、昂扬起来。“我想念爹爹,我是真的、真的很想见到您呀!”
司徒漠显然受到了莫大的感动,尤其见她泪光隐隐,心下不禁更加不舍。
但任清辉却仍是一脸的严峻,甚至在与女儿对峙半晌后。叹声道:“怪我,都怪我宠坏了你,你根本不晓得此刻——”
原本几近心灰意冷的晴光,在听见“此刻”两字,并捕捉到其中的无奈时,蓦然燃起满腔的希望。“现今果然不平——”
“觉非。”清辉打断她的话头唤道。
“总管。”
“送她到房间去。”
“爹!”这算什么!变相的监禁?“您不可以软禁我,您不可以—”
“你不是有一身的好功夫吗?哪里是我想关就关得住的,你要有这么好关的话,你师父会管不住你,让徒儿一路飞到这里来?”
一顿抢白,是连她的师父都一并骂上了,晴光气苦,终于扭头便走。
“总管,这……您……她……”司徒漠实在是拿这一对几乎同样倔强的父女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还不赶快跟去,她知道房间在哪里?”
一语点醒梦中人,司徒漠赶紧快步离开,追晴光而去。
“唉!”任清辉则重笪叹了口气,陷入太师椅中,觉得自己一下子老了十岁不止。
值此多事之秋,晴光跑来,教他这个老爹爹如何放心,又该怎么安置——对,有个人可以托负。
对,就找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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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的黄昏,司徒漠来到晴光居处外头,刚跨过拱门,便听见悠扬的琴音。
晴光向来多采多艺,只是平常不多表现,就说琴声吧,自己好象已有一、两年未曾聆赏了,难得她今日有此雅兴,司徒漠当下便决定在外头站一会儿,仔细倾听。
想不到她不只弹,接下去还唱了起来。
爱妾不爱子,为问此何理?
弃官更弃妻,人情宁可已。
永诀泗水滨,遗言空在耳。
二载无朝昏,孤帏泪如冼。
妇人义从夫,一节誓生死。
江乡感春残,肠断晚烟起。
西窗太华峰,不知几千里。
她将末句的“西窗太华峰,不知几千里。”唱了又唱,歌声伴着琴音,悠悠渺渺,余韵无穷,令司徒漠沉醉不已。
“司徒,你打算在外头站多久?”
“啊!”
“啊什么呀,”她推开门,像逮着恶作剧小孩的母亲,既宽容又权威的问道:“是要喊我用晚膳了,对不?”
“女诸葛。”司徒漠竖起表达拇指赞道。
她笑了起来,“谬赏,要不要先进来喝杯茶,晚膳应该没有这么早开吧?”
“但是——”本想说孤男寡女,不宜共处一室,但晴光已率先入内,司徒漠也只得摇头苦笑的跟进。
她一边为他倒茶,一边说:“司徒,你知不知道自己什么都好,就只有一点不对。”
“哪一点不对?”他端起茶来,光闻了一下,再准备啜饮。
“脑袋呀!”
“说我脑袋不对?那我这人还有什么好处可说?”
瞧他苦着一张脸,晴光笑得厉害。“吁!那一点不好而已嘛!何必如此紧张?”
“吁?”
“是呀!书读多了,就重扎数,而且是过重的重。”
这下司徒漠也笑了起来,“我虽自幼时便认识了你,但拿捏分寸,份属尊重。”
“果然像极了我爹,都是酸儒。”
“晴光!”他难掩震惊。
“玩笑、玩笑,别句句当真嘛!不然你的年纪轻轻,便处处像是我老爹,岂不可怕。”
“晴光。”这回可是无可奈何了。
“如此严肃的生活,你居然有办法一过数年,真是服了你。”
“我该跟总管学习的地方还多得很,怎会无趣?”但他知道晴光不会喜欢听这个,就改变话题说:“琴音与歌声皆美,就是……”
“就是什么?”
“说了你保证不生气?”
“我像是那么小器的人?”
“就是词意庆萧瑟了。”
晴光闻言,脸色果然为之一变。
“晴光……”司徒漠甚至站了起来。
“没事,我没生气。”
“但是——”
“我真的没有,”但脸部肌肉分明紧绷,最后她只好改口道:“好吧!就算我的心里真的不舒服,惹我不快的人也不是你。”
“那是谁?”
“你真的不知?”晴光反问。
他隐约猜得到,但一位是他心仪的佳人,一位是他敬重的恩师,偏颇哪一边都是他所不愿意做的,干脆沉从不语。
但晴光仍然明白了。“你果然晓得我那位备受冷浇的母亲,在生前吃过多少苦。”
“但是晴光——”他还是忍不住想要为任清辉辩解两句。
“司徒,小心!”晴光突然出手扯住他的袖肘,再用力一拉。
一枚飞刀削过他的脸旁,直中窗格。
“是谁?”晴光又惊又怒。
反倒是司徒漠显得镇静,只有苍白的脸色和狼狈的双眸反映
出他复杂的心思。
“果然是个大美人,难怪咱们的司徒大侠会分心。”
这人是谁?竟粗鲁至此?
“你胡说八道什么?你——”
你什么?
那双眼睛,是几天前在河面上出现过的杀手眼睛,也是令她此刻无法再往下责骂的主因。
“大小姐,我是来请你去用晚膳的,请。”
晴光只觉得他的声音让她发冷,但他的眼光却又令她生热,怎么会这样?
这个男人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用这般嘲弄的口气跟她说话?
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第二章
“爹,我受不了了,请您收回成命,不要再让那个……那个阴魂不散的鬼跟着我,行不行。”
司徒漠见她来势汹汹,又看到任清辉浑身一震,握紧拳头,立即起身。
“觉非,我们事情尚未谈完,不是吗?”
“但总管,我想晴光有话想跟您说。”
“她可以等到晚上再讲。”
“不!我不能等,一时半刻都等不得。”
“哦!这世上好像只有你的事情才配称为要事。”任清辉语带讥刺的说。
“是您不好在先。”
“给我回房去!”清辉突然大声喝道。
“爹!”
司徒漠眼见情势不对,马上催促晴光。“走,我帮你找来一把琴,正想等会我拿给你瞧呢,不如现在就先去看……”
“你留下。”是清辉的命令。然后扬声:“翔风!”
“属下一直在门外。”
“进来。”
一身灰衣的月翔风踏进门来,不看司徒漠,更不看在一旁跺脚的晴光,直接对清辉躬身。“总管。”
“你人是怎么看的?”
“大小姐的武功出处我意料之外的好。”
晴光的心中原本一喜,但想到他的身分,又拉不下那个脸,遂轻哼了一声,把脸别得更开。
但月翔风显然不以为意,仍维持他似笑非笑的表情。
而清辉则大着嗓门说:“做什么事都只有半炷香的热度,能专精到哪里去,枉费我让她拜在名师门下。”
“爹,学艺不精是我的事,何必扯到师父头上去。”
“你不想丢师尊的脸的话,就趁早回师门去,好好的精进武艺。”
“我不会一个人回去的。”
“你说什么?”
“您叫这条狗,”她的手挥向月风,眼睛牢牢盯住父亲。“离我远一点,反正我不会离开华山,没有您和司徒,我绝对不会下华山。
这一说,她扭头便走。
月翔风依然不动,只垂下眼帘,眼观鼻,鼻观心;司徒漠的眼光在他们父女俩人间梭巡,明显的拿不定主意;清辉则叫道:“翔风。”
“属下明白。”撩起衣摆,他洒然而去。
“恩师。”
知道司徒漠这样叫他时,通常是有体己话要说的表示,清辉甚至猜得到他可能要讲什么,索性先发制人。
“觉非,眼前情势诡谲,稍一不慎,华山便将陷往一片腥风血雨,这一点,你绝不会比我不清楚。”
“所以聪明的晴光才会先想要要来求您跟她一起回家乡去,至少在这个非常时期陪着您。”司徒漠忍不住了。
清辉的一脸愕然,充分显示出他先前的浑然不觉。“她……”
“恩师,晴光不但已经长大了,而且还是个懂事、孝顺的女儿,您实在应该以她为荣。”
“你这是在指责我?”清辉的目光如炬。
“觉非不敢。”
清辉叹了口气道:“至少有那丫头埋怨之意吧?”
“我确实觉得恩师对她太苛刻了些。”
“我也不想如此,觉非,看到亭亭玉立的女儿,你以为我会不想抛开一切烦扰的心事和所有繁琐的公务,与她好好的的叙叙旧,听她半年多来的趣事,与她共享难得的天伦之乐吗?”
“那为什么您却……”
“与她想求我一起下山的理由一样。”清辉温和却坚定的打断司徒漠的话。
司徒漠并不笨,又是清辉的心腹之一,马上猜到缘由。“您想要她远离是非圈?”
“是浩劫,觉非,”他盯住司徒漠,眼中闪现司徒漠感到陌生的惊惶。“若无力阻止,武林必陷入浩劫,而华山首当其中,这种时候,你让我一个做父亲的人,如何放心女儿身在左边。”
虽然正值凉秋,又身在华山中,但司徒漠闻言仍惊出一身冷汗。
“觉非该死,都怪我,怪我没看清情势,贸然携晴光上山。”
“罢了,”清辉竟又反过来安慰道:“自己的女儿脾气怎样,我还会不清楚吗?就算你不带她,我看她还是会想办法自己闯上来,万一路上碰到些三教九流的人物,岂不更加糟糕。”
“她那一手铁扇功夫,应付起一般江湖人士,绰绰有余。”
“就怕碰到的是我们的对头,那时便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那当今之计……”
“我还是想在事发之前,送她下山。”
“那恩师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