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大约是凌晨三、四点,在我倦极人眠以后,他根本没有睡,而是不声不响的起身走了。
靠在床头,望着整洁的床单被套发了一阵呆,我猛地冲到阳台,在洗衣机里堆积的大堆衣服毛巾里东翻西找。找了很久没找到,想了想,回到房间去,翻垃圾桶。
不多时,果然发现昨天的床单揉成一团丢在垃圾桶里。
……果然是他的风格。
跪在地板上,小心的把床单捡起来展开,不由倒吸口冷气。
入眼是沭目惊心的大片血迹。
昨夜是生平第一次抱人,激情中不知轻重,果然还是伤到他了。
流这么多血,肯定痛得不轻,为什么始终不喊停?
坐在地板上发了半天呆,直到床头闹钟尽职的响个不停才忽然醒过神来,把床单按原样揉成一团重新丢回垃圾桶去,起身穿戴衣物。
时间已经不早,作为一个刚出道的歌坛新人,今天还有排到满满的行程要做。
闹钟响起半个小时之后,手机铃声又清悦的响起来。不用看也知道是我的经纪人章佑铭准时到了公寓楼下。如果五分钟之内不出现在一楼,章大经纪人就会亲自上来逮人了。
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经纪人都是这么恐怖。至少就目前经历的两个来说,如果说丁某人的手段是让人吐血的,那么章某人的手段就是彻底铁血的。
坐在车里,眼睛略微一扫今天排了几张纸的行程表,我撑着额头叹了口气。也好,这样就没有时间多想了。
整天在忙碌和赶场中度过,赶完最后一个通告,揉着发涩的眼睛走出电台播音室,手表上的时针已经指到了十一。
出去就看见章佑铭守在外面。
“佑铭。”我伸着懒腰走过去,“今天总算结束了,这就回去吧?”
章佑铭在大堆的资料资讯和行程安排中抬起头来,慢条斯理的摇摇头,神情遗憾,“今天还没结束。刚才接到最后一个通告,大老板要你回公司,急事找。”“大老板”是星岳成员私下里对丁嘉岳的称呼。
我听得浑身无力,“不会吧?他老人家没看见我的眼圈一天比一天酷似熊猫了?”
章佑铭耸耸肩,直接走过去拉开车门,“请。”
我苦笑着坐进去。
行程大约半个小时,我靠在车后座打盹到昏昏沉沉,车剁住的时候,猛地惊醒过来,迷迷糊糊的走进公司直上顶楼。
“丁先生,我来了。”
在门外就听到房内传来交谈的声音,等了几分钟,隐约听到丁大老板似乎很头痛的叹气,“阿晴,不要和我吵。阿风失踪了我是很着急,但是相信我,我不会为难何御……”
正听得发愣,他隔着半开的房门已经看见我,拿着手机通话的声音顿时小了下去,又说了几声就挂断,然后指指对面的座位,“坐吧。”
我走过去坐下,“这么晚找我,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他点点头,“刚才是嘉晴从香港打电话过来,你大概也听到一些了吧。阿风昨天早上突然一声不响的从香港出境了。阿晴只查出他买的飞机票目的地是台北,却不知道现在是在台北哪里。”
“是吗?”我笑笑说,“那么大一个人,想去哪里是他的自由吧。”
丁嘉岳靠在真皮转椅上,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平常去哪里当然是他的自由。
不过最近他正在录制下一张专辑,按理来说不应该无缘无故甩掉经纪人离开香港才对吧?况且他出道这几年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所以阿晴很担心他出了什么事。”
我半天不说话。
昨天才刚碰到他,莫名其妙的和他开车逛遍了半个台北,莫名其妙的上床,莫名其妙的结束关系。
丁嘉岳观察着我的神情,最后问,“难道你见过他了?”询问的句式,语气却是肯定的。
我点点头。
“他没事吧?”
我摇摇头。有时间驾车四处乱晃,应该没有大事吧……
连着回答了几个问题,忍不住说,“季风真幸福。”
丁嘉岳反问,“你的意思是?”
“只不过一天没有消息,你和嘉晴两个就这么紧张他。有你们这么好的朋友,他真的很幸福。”
“……那倒不见得。”
他轻叹一声,把话题转过其他方面去,“你们见面之后,有没有聊聊?”
“有啊,而且聊了满久的。”我笑笑,“讨论之后,决定和平分手。以后我们大概再也不会见面了。”
丁嘉岳愣了一下,忽然沉默下来。
办公室里安静了几分钟,他重重吐了口气,说,“何御,想问你几个私人问题,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我摇摇头,“不介意,只要能回答的我尽量回答。”
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叠资料,推到面前,“你先看看这些。”
我打开文件夹,一张张的翻阅着。看了几张,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啪”的一声关上文件夹,我直视对面的丁嘉岳,“你调查我?”
“我是调查过你。”他倒是直言不讳,随手翻出最上面的那张,指着贴在上面的照片说,“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位方昭言曾当众拒绝过你的告白,方家甚至还采取行动报复。”
我耸耸肩承认。这些事情没什么好瞒的,随便哪个私家侦探都能查出来。
“根据资料,方昭言已经结婚了,可是最近这几个月他打了几个电话给你,而你都接听了?”
我笑起来,“拜托,我和昭言好歹还是大学四年的死党好不好?就算做不成情人,偶尔打个电话过来有什么奇怪的?”
“这么说,你是原谅他了?”
“谈不上原谅不原谅吧。”我又笑了笑,“感情毕竟是你情我愿的东西,既然他不愿意接受,那我也不好勉强。”
“当初不是很气愤他的态度吗?”
“呵呵,时间可以冲淡一切,怎么也不至于生一年的气吧?”
“既然这样……”丁嘉岳身体前倾,眼睛专注地注视着我,“既然你原谅了方昭言,为什么不愿谅季风?”
我一愕,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垂下眼盯着桌面。
过了良久,我慢慢的说,“他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丁嘉岳步步追问,“阿御,站在朋友的立场,我想要问清楚。”
“昭言不过是拒绝我,而季风……”我咬咬牙,“他玩弄我的感……”
丁嘉岳摇头,“事情没有你想像的这么简单。小御,你听我说——”
我偏过头去,急匆匆的站起来,“对不起,今天很晚了,我想回去休息。”不待他说话,我几步冲出了办公室,大口大口的喘息,眼前视线水雾朦胧。
我已经错了一次,我害怕。无论什么解释,不要让我再回头。
相信时间可以冲淡一切。
努力的淡忘他的存在,他的痕迹。我相信,总有一天,我可以坦然面对他,面对那段年少轻狂。
只要给我时间。
第九章
舆论真是种奇怪的东西。同样的性质,换了不同的时间场合背景,却会有截然不同的反应。
现场直播的专辑发表会在第二天果然成了各大报纸的娱乐版头条新闻,那段即席发言被频繁引用。
几天热闹炒作下来,星岳的新人何御居然成了大众心目中的“个性歌手”,“说话坦率,不虚伪,不做作”。回想起一年前的焦头烂额,实在令人哭笑不得。
新专辑上市一个星期,主打歌曲《御风而行》顺利冲入各大电台Top20排行榜。
三个星期之后,进入前五名。
一个月之后盘点卖量,台湾地区销售四万三千张。在同期的新人中战绩傲人。
《御风而行》尚未退榜,专辑第二主打歌曲《悟寂寞》再次进入电台排行榜。销售持续上升,第二个月中,终于冲破五万张白金销量。
消息传来,公司特意为此举办庆功宴,专辑各方面相关人员齐众一堂,觥筹交错,席间笑语欢声。
最后我当众打开香槟,白色泡沫喷到半空的那个瞬间,无数彩带气球从半空中飘洒而下,周围大家欢笑鼓掌,镜头白光闪过,瞬间定格为永远。
几个月的艰辛,几个月的努力,在惴惴不安中等待期盼,终于换来了成果。
随后几个月星岳再接再厉,原班人马继续打造第二张专辑。半年之后,《往事如歌》隆重上市。其中的主打歌曲更是专程赴新加坡邀请EverⅡ药团的老朋友们前来,共同制作那首我在木船时的最爱曲目——《明白》。专辑中还特意收录了旅居新加坡那段时候的几篇心情随笔。
刚一上市,《明白》就冲进电台排行榜Top10。四个星期之后,借这首歌,终于首次拿下了榜首位置。
我想我成名了。
成名的人生,就如同上紧了弦的发条,终日忙忙碌碌四处奔波,每天睡眠不是五个小时。除了各处露面参与宣传和录制专辑之外,出于形象考虑,佑铭设法让我担任了几处机构的亲善大使,并频频参加各场慈善义演活动。
如此辛苦数月,自我感觉人气渐旺的时候,沉寂许久的季风,在两次推迟发片日期之后,终于推出了新的国语专辑《人生》。
进榜三天,《人生》销售量跃居港台各大唱片行首位,几处唱片行甚至卖到断货。一个星期之内,销量过双白金。
从经纪人那里知道这个内部消息的时候,我盯着桌子上自己的那份cD销售数字报告发呆。
章佑铭叹了口气,安慰的拍拍我的肩,“这就是天王的影响力。加油吧。”
我久久不语,盯着那份销量报告又看了一阵,抬起头说,“佑铭,帮我个忙好不好?”
“什么样的忙?”他反问。
“我想举办个人演唱会。”
他沈吟几秒,“以你目前的人气,这个提议应该可以考虑。晤,可以先在台北举办几场,如果效果好的话再去南部……”
我打断他,“我想去香港开演唱会。”
“香港?”他一愣,显出惊愕的神情来。
我点头。
章佑铭拉开椅子坐下来,“拜托你搞清楚点状况。你刚刚在台湾站稳脚跟而已,在香港那里的人气还聚集的不够。”
“这一点我很清楚。”我说。
“既然你很清楚,那为什么还想去香港开演唱会?这样会很勉强你知不知道?”
我拿过自己的那份销售报告推到他面前。“你看看我的销售分布。六万七千张专辑的销量,其中百分之九十以上是在台湾本岛销售的。香港只占百分之六。”
章佑铭看了一眼,“确实如此。”
“那季风的专辑销量怎么分布?”
“季风的情况和你不同,他是在香港成名之后红到台湾。若是国语专辑大概港台两地销售业绩一比三,如果是粤语专辑那销量就大部分在香港了。”
“那就让我发行一张粤语专辑,然后去香港开演唱会。”
章佑铭吃了一惊。“你目前的立足点是国语专辑,发行粤语专辑的条件不成熟。”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望着佑铭,我目光灼灼。“既然他可以从香港红到台湾,为什么我不可以从台湾红到香港?”
“……好吧,既然这是你的意思,我去帮你争取。”
章佑铭推开椅子站起来往门口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微笑,“你是个有野心的人。作为你的经纪人,我很期待。”
我回以一笑。
与其说是野心,倒不如说是执着。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丁嘉岳的这句话,我至今不忘。
“香港……”
轻轻念着这个名字,抬头仰望落地窗外阳光明媚,碧空如洗,心中一片清朗。
× × ×
三个月之后,首张粤语专辑《笑谈》上市。
一月二十日,轻身简装,再次踏上香港的上地。
这两天香港的报纸娱乐版上已经大幅刊登追踪这次演唱会的筹备进展,媒体直呼“新人迅速崛起,风头逼人”。
《台湾新小天王何御欲做过江龙,首场演唱会设在香港红馆》
扫了眼大标题,将手里的报纸卷起放在公园长凳上,遮住大半边脸的宽边墨镜往上推了推,起身走上大街。
晚上八点就要举行首场演唱会了。之前半个月连着排演了数遍,天天辛苦异常,连做梦都梦到演唱会的场面。真的到了这一天,白天没有安排任何事情,突然空闲下来的感觉倒有些奇怪。
看看天色还早,便顺着街道慢慢的走。原来在方氏上班的时候就住在这附近,许久没有来,景色倒是变化了不少,平白多了些沧桑感觉。
驻足街头,正望着对面两个小孩子嬉笑打闹着跑过街头,旁边已经有个声音准时响起,“时间到了。我们该回去准备了。”
我叹气,“佑铭,多一分钟又不会有事。”
抱怨归抱怨,还是乖乖随他回去。以我一个新人的资历可以争取到红馆演出的机会,想也知道牵涉到内部多少人事精力,这次人生首场的演唱会决不能让任何事情干扰影响。
后台准备的时候,因为紧张连喝了几口水,忽然想起许久之前的那次登台经历,之前似乎也是像这样喝水喝个不停。
想着当时那青涩模样,忍不住笑起来。只可惜嘉晴此刻不在,否则两人一起回忆起来定然更有趣。
“准备好了没有!”后场工作人员忙到纷乱一片,“时间到了,各就各位,准备开始!”
最后一次镜子之前检查自己周身,外形0K,感觉0K,麦克风0K,没有问题。
台上旋转灯光闪起,十几名伴舞已经登台,第一首歌曲的前奏回旋在场地周围。
深吸一口气,踩着节奏几步登上台去。
演唱会第一首压场曲目向来是快歌,身体随着强劲的节奏摆动,曲风激扬明快。
一曲终了,台下有兴奋的歌迷尖叫一片。
面对下面黑压压的人群,保持明朗笑容,愉快的打招呼,“大家好吗?”
气氛不错。
以前在木船时也有人说过,带动气氛是我的擅长。
三个小时的演唱会,安排十六首歌曲,快歌慢歌穿插进行,偶尔还有些临场即兴手段挑动观众情绪。演唱会的后半段,唱到那首成名曲《御风而行》,麦克风指向台下,几千人共同合唱,声音激荡周围,台下萤光棒乱舞,演出气氛推到最h。
伴奏音乐结束的时候,有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街上台,将手里的鲜花塞进我手里,突然紧紧抱了我一下,双颊绋红的转身跑下去。
一片尖叫声和口哨声中,我怔怔捧着手里的鲜花,眼泪几乎掉下来。
今天在这里的人们,都是喜欢我的歌而来的。
经历了起起落落,尝过了挫折痛苦,终于能够站在红砌台上。
人生给我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绕了个大圈之后终于还是回到了原来的轨迹。
不,也许不是原来的轨迹,而只是相互交叉的两条线罢了。而这里,就是两条线交叉的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