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祸水听他呻吟,水眸不由自主微敛,任由他拉著跑的小手泛起轻颤。
攻击无效,严公子只好拖著戴祸水再逃。
陆无双一个翻身挡在他身前。「你不是我的对手,把她交给我,我便饶你一命。」
严公子把眉一挑。「这句话向来都是我在说的。」现下由别人口中听到,真是刺耳。
「情势不一样了。」陆无双利剑遥指他眉心,打谱严公子一摇头,便一剑送他归阴。
戴祸水眯起清澈的眼,随著陆无双的剑逼近严公子额头,她的心脏也缩得更紧。
「交不交?」陆无双手腕更往前一推,剑尖划破严公子前额,鲜红血珠进出。
「有本事你尽管把人抢去,问我做什么?」严公子却是不服输的人。
陆无双当然有把握抢走戴祸水,可严公子的本事白日里已有人用生命做了最佳实证,他可不愿抢了人,却落个尾巴在背後,搔得人日夜难安。
「我要你亲手把人交给我,并承诺不得找我麻烦。」
「若我不答应呢?」
「你不是这么蠢的人吧?」
「到底谁蠢啊?」严公子哈哈大笑。
随著他的畅笑扬起,咻地,一枝利箭射在陆无双脚边。
陆无双大吃一惊,注意力分散。
「放箭!」严公子大喊,同时拎著戴祸水逃之夭夭。
「姓严的——」万箭袭身,陆无双也只能气极大骂。「你这个卑鄙小人!」
「我每年花多少银两养这些护卫武师啊?要还派不上用场,我也不必混了。你自个儿要闯进来找死,怨得了谁?」严公子只管拉著戴祸水逃命,同时噼哩啪啦乱骂气死人。
第八章
大朝的伤好得快,也好得巧。
她这厢才下床,那边便听闻陆无双来犯,忙领了一府武师埋伏,只差那么一点点便可将药王门三当家射成刺猬一只,直接扛去「种」了。
陆无双一条小命之所以还留下来,是因为争斗中,他将戴祸水给骂得狗血淋头,严公子听得不爽,决定真的将他「种」进莲池里,直到他的狗嘴能长出象牙为止。
不过象牙哪里有这么好长,所以陆无双还是只能称为死人一个。
但他也不愧是条硬汉,被埋进莲池第一天,他一声求饶都没出口。
第二天,他骂人的声音小了点,大概是累了。
第三天,他开始试图与经过的每一名严府下人谈条件,或威胁或利诱,但可惜,一点效果也没有。
第四天……人身毕竟是肉做的,哪经得起这样的折腾,於是他开始求爷爷、告奶奶也是人之常情。
而其中,教陆无双喊得最凶的正是「戴祸水」三字。
他几乎把她在药王门里用过的东西、吃过的食物、穿过的衣裳……凡是能与自己沾上一点边的,全数了一过;无非是想激起戴祸水的怜悯,放他一马。
然而,陆无双注定要失望了。
从头到尾,戴祸水只是睁著一双困惑的水眸望著他,似乎……他们根本不相识。不,她看过很多武林志异,知道不少江湖事,也晓得陆无双这个人,但他们没有相处过吧?起码在她的记忆里,陆无双口中的恩怨纠葛是不存在的。
「大朝,你说他们两个到底谁错认了对方?」戴祸水和陆无双间诡异的气氛令整座严府耸动,於是管家小朝被请来探听虚实。
「不知道。」有鉴於前回在安宁侯府吃亏,大朝伤愈後第一件事便是想办法报这个大仇,她才没空陪小朝疯。
「你不知道谁知道?」小朝说:「严府上下从主子到长工,人人皆知你不仅是公子的贴身护卫,更负责所有的情报流通。」
「是又如何?我领的是公子的钱,也只对他负责。你想知道任何事,自己去问公子。」平白无故奉送消息给小朝又没好处,大朝才不干这种亏本生意。
严公子要肯告诉小朝,他就不必来这碰大朝钉子了。
「公子让我来问你。」明著要不到答案,他就用骗的。
「你当我三岁小孩吗?」大朝冷笑。「公子只会叫你哪边凉快哪边闪。」
「错,公子叫我一旁待著去。」拐骗不成,小朝改弦易辙以利诱之。「要不这样,你把戴姑娘的身世调查结果告诉我,我帮你上安宁侯府报仇?」
「就凭你那身三脚猫功夫?」
「我功夫是不行,可我认识安宁侯府里的管家。」
「那又如何?他肯帮忙下毒毒死安宁侯府一行人?」
「一个大姑娘家别说这么恐怖的话好不好?」害得小朝鸡皮疙瘩都冒出头了。
「真正恐怖的在那头。」大朝指向被「种」在莲池里的陆无双。
任那清风剑客再厉害不凡,落入严公子手中,还不是一样生死两难。
有时候,大朝真觉得严公子是个万分可怕的人物。
因为不懂得珍惜与执著,所以他心底也没有体贴和仁慈。
他就像一个最可爱的小孩,施行著最残酷的手段,在人世间到处游戏。
但小朝却不这么想。「这叫杀一儆百。你自己应该也有发现,打陆无双被埋进莲池里,头一天还有人试图营救,第二天来犯的人少了。到今天,几乎没人敢擅闯严府。」除了几个头壳坏去的傻蛋例外。
「那是因为他们不想落得像陆无双同样的下场。」大朝轻喟口气。「其实杀人不过头点地,有必要做得这样绝吗?」
「是没必要。可若不这样干,怕那些人是怎么也不肯死心的,白天、黑夜,一波又一波的敌人来犯,你自己说说,你砍得手会不会软?」
岂止手会软,刀口恐怕都要卷起来了。残忍地虐待一名俘虏和痛快地斩杀一百名贼子,到底哪一种比较残酷?大朝也不晓得该如何说了。
「哎,你想归想,可别忘了告诉我有关戴姑娘的调查报告。她究竟是什么来历,怎这么多人抢著要她?她真的是药王的关门弟子、陆无双的师妹吗?她……」
「停。」大朝挥手截断他的话。小朝的长舌人尽皆知,不阻他一阻,他这一问恐怕直到明儿个天明都问不完。「我只能告诉你,有关戴姑娘的传闻多数是对的,但也是错的。」
「啊?」有这种答案吗?小朝瞠目结舌。「你可不可以解释得清楚一些?」
「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我也不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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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说大朝、小朝搞不清楚戴祸水的来历。
连戴祸水自己都弄不明白,这究竟是一桩怎么样的乌龙事?
陆无双自承是她的师兄,其他的师兄姊还有六人,正是药王门目前七位当家。
本来,药王早决定从七位弟子中择其一继承药王之名。
谁知道五年前,戴祸水给人买进药王门当丫鬟,却被药王一眼瞧中,选为关门弟子,坚持将药王一脉传授於她。
七位师兄姊因此心生不服,但因药王位尊权重,众人也只敢在心头抱怨几句,倒没人掀起什么波涛。
这样脆弱的平衡一直维持到药王突然寿终。
好端端一个人,昨日尚健步如飞,却在半夜里一睡不醒,所有怀疑的箭头均指向戴祸水,众人疑她弑师。
接著又有人查出她曾混迹青楼,也在官家、杀手门出入过。
她的身分像团雾,竟无人查得清。
於是,药王门七位当家任由心底的嫉妒淹没良心,将最小的师妹逐出师门,并派手下兼程追杀。
他们以为没了戴祸水,再无人与其争名夺位;却忘了一件事,药王是天下第一神医,没有赛过阎王的抢人技术,那位置是坐不稳的。
几年下来,药王门的声名日降。七位师兄姊这才发现,自己的本事并不足以将先祖传下来这块招牌扛起来。
他们想起了药王生前大力赞赏的戴祸水,据闻,她闻一知十,连最困难的「以剑治病」都学会了。
如果是戴祸水,应该可以重振药王门声威。
就是抱著这样的信念,七位师兄姊千里迢迢寻找师妹。
可戴祸水的行踪就像雾里的飞絮,捉摸不定。
好不容易,她在严府落了脚,消息传出,众人追逐而去,怎知竟落得这样求生不得、求死亦难的下场。
而更教人憾恨的是,戴祸水似乎尽忘前事了。
「小师妹,你真的不肯原谅三师兄吗?看在师父的分上,你……你就算不愿救我,好歹也回门里看看,药王门现在没你不行啊!」陆无双好後悔,因为一己之私,他们就要毁掉药王门数百年基业了。
戴祸水已经算不清这是第几回听陆无双说这样的话了,他天天喊、时时说,但好奇怪,她脑海里像塞了一团棉花,怎么样也想不起他说的事。
她只记得有过药王这个人,他待她很好,後来他死了,她也离开了。
她的记忆里没有陆无双、没有其他师兄姊,更遑论之後的恩怨争执了。
「小师妹,我知道你恨我们,我们也的确对你不好。但师父一向疼你,你难道忍心见他老人家死不瞑目?求求你,跟三师兄回去吧!」
回哪儿去?她不以为陆无双口中所谓的药王门是她的家,既然如此,又为何要回去?
摇摇头,戴祸水伸手拂去裙摆的灰尘,准备给严公子煎药去。
以前见严公子下爱吃东西,以为他对吃不讲究,直到他受伤,日日要喝汤吃药,这才知道,他不爱吃东西是因为能满足他口味的东西实在不多,那人是标准宁缺勿滥的性格。
与其要他吃难吃的东西,还要承受接下来上茅厕的麻烦,他宁可一开始就不吃。
然後……也忘了是从哪一餐药开始的,他说她煎的药比较好喝,於是,煎药便成了她的工作。
不过她很怀疑,药汁有好喝跟难喝的分别吗?还不就是黑抹抹一碗,光瞧就恶心。
如果可以,她宁可一生都不碰药草。
可严公子伤得不轻,不喝药又不行。那人又任性得紧,她只能强忍反胃感,一日五次为他煎药了。
「小师妹,你别走啊!」陆无双拚命地喊她。「你听我说,我真的後悔了,大师兄、二师兄……所有人都後悔了,希望你回去,小师妹……」
她恍若未闻,迳行到小厨房。
「戴姑娘,你来为公子煎药啦?」李厨娘与她打招呼。
戴祸水轻颔首,边解著药包。
李厨娘帮她堆柴、起火。
「辛苦你了。」这本来是她的工作,但严公子嫌她煎的药汁有焦味,其实哪有,大夫都说她做得好。可严公子坚持,李厨娘也只得让贤。
戴祸水笑著摇摇头,一把一把捉起药材往锅里放。
李厨娘瞧著她的动作,俐落又熟练,像干惯了活儿,一点都不像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不知府里传闻她卖过好几次身的消息是真是假?
忍不住好奇,她开口探问:「戴姑娘,那埋在莲池里的人直嚷嚷是你三师兄,是不是真的?」
有关这个问题的答案,戴祸水也很想知道;但现实是……
「我不知道。」她抽出一截燃到一半的柴薪在地上写著。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会不知道?」
「因为他说的事只有一小部分我记得,多数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怎么会这么?难不成……你丧失了记忆?」这可是大病啊!李厨娘忖度著要不要再请大夫过府诊治。
「我连自己一岁时头一回吃糖葫芦差点给噎死的过去都记得一清二楚,还能算是丧失记忆吗?」
「不算。但你为何记不起有没有遇过那位陆公子呢?」
「这就表示她根本不曾见过那个姓陆的。」凉讽的嗓音低沈又戏谑,除了严公子不会有其他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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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在小厨房见著严公子後,戴祸水就一直皱著眉头。
李厨娘嗅著气氛恶劣,快快闪人了。
而严公子也不说话,迳自寻了个舒适的地方,坐下、喘气。
他的伤并不重,不过失了些血,体力变得很差,多走几步就好像喘不过气似的,大夫要他乡休息、多喝补品。
不过严公子不爱吃东西是出了名的,他肯一日喝五回药已算给足大夫面子,再要加上三餐补汤,他会直接将汤碗砸在大夫脸上。
因为他的坏脾气,没人敢逼他多吃点东西,但多休息总成了吧?偏他像个小孩子,成天四处晃,就是静不下来。
戴祸水看著他额上又渗出血来的伤口,已算不清这是第几回裂伤了?好像永远都不会好,那抹红注定一生一世留在他脸上。
亏得他爹娘给他生了一张好相貌,飞剑也似的眉、深邃如海的眸,鼻如悬瞻、薄唇如削,活脱脱是天上谪仙下凡,居然就这样被毁了。
活该陆无双要在莲池里埋上一辈子,谁让他毁去这样一张上天的杰作?
但更可恶的却是严公子本人,人家大夫都说了,只要好生照顾,可以将疤痕降到最淡,甚至几不可见。
他却故意胡搞,非得把一张好好的脸给弄破相不可。
不知道看的人会很惋惜吗?让她好想……好想将那块伤疤彻底抹去。
「你再看我也没用,它裂了就是裂了,我又不能将它缝回去。」终於,严公子缓过气来对著她含嗔带怨的娇颜道。
她当然知道缝不回去,只能无奈地帮他重新换药。
他闭上限,状似享受地让她招呼著他的伤口。
她的手势轻缓而迅速,上药、包裹一气呵成,半点都不会弄疼他。这也是他每回不小心又将自己弄伤了,一定要来找她的原因。
不过她好像越来越受不了他了不起的自伤能力。
但他仍得解释。「这次不是我的错。」
她投给他一抹不信任的眼神。
「不信你尽管去问大朝,我好好地躺在花园里晒太阳,两名小贼不打一声招呼持刀就砍过来,亏得大朝反应快,否则我现在脑袋跟身体都分家了。」
「又是因为我?」她写下问题。
「大概吧!」近半个月,那些小贼像蝗虫一样横扫严府,他哪记得这许多?「你对紫弦弓派有印象吗?」
她点头。「紫弦弓派的少门主是我过世的未婚夫之一。」自从家变後,她曾经待过很多地方,紫弦弓派亦是其一。在那里,她是少门主花费钜金买回去的花魁、未来的少夫人,直到少门主意外坠马身亡,她自此离开了紫弦弓派。
陆无双说的药王门她也有待过,但在她的记忆里,那里只有一个白发、白胡、白眉……全身白茫茫的老头子,每天跟她说医理、解释各种药草的分别。
她不记得有陆无双说过的夺位之争,或者被驱赶、追杀那些事。
她本来就不曾在一个地方久待,毕竟,那些地方又不是家。
过客没有理由长居一处。
她一向将自己的身分理得清楚,但可惜,很多人搞不明白,这大概就是他们近来日日骚扰严府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