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胡说八道。”我紧张地睨了仲儒一眼,赶紧扯开话题:“你还没告诉我你到芝加哥做什么。”
“哥,可不可以吃过晚饭再说,我肚子好饿呢。”
“算你运气好,知道我今天准备了大餐,来得巧。”仲儒爱宠地摸摸小蔷的头,一把揽住她的腰带往餐厅去:“走吧,尝尝仲儒大哥的烤猪大餐去,包你大呼过瘾!”
“真的?太棒了!我听妈妈说仲儒大哥的手艺是一流的,一直没机会尝,今天终于可以大快朵颐了!”小蔷兴高采烈的,我看她口水都快流出来。“烤猪!哇……”
望着他们俩走进餐厅,我不禁一愣!她到底是谁的妹妹?仲儒可真进入状况,要不是对自己信心十足,还真忍不住要担心他会不会移情别恋?小蔷是绝对有条件和我竞争的,哈!
***
晚餐之后,我们三人坐在泳池畔闲聊。就着满天星斗,小蔷说了一些家人的近况和国内近期所发生的大事,为离群索居已久的我们注入一些人文气息。
片刻之后,贴心的仲儒藉故想游游泳、活络一下筋骨,而独留下我们兄妹俩。他猜想小蔷可能有些私密事要与我独谈——因为聊到最后,小蔷连职棒签赌案都搬出来聊了。
我们兄妹俩躺在池畔的躺椅上,望着池里如蛟龙的仲儒一趟又一趟的游来游去,沉默的气围盈斥我们之间。
猜想小蔷可能察觉出了我和仲儒的异样情愫。
是该公开的时候了,却是不知该如何启口;毕竟这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只是既然选择了今生所爱,我必须对仲儒有所交代,这样对他也才算公平,不该一直将他摆在黑暗处的。
“哥——”在我犹豫间,小蔷突然开口,视线一直盯在池里的仲儒身上。“你快乐吗?”
心口不免一怔,我侧脸看向小蔷,迟疑许久——
“你早就知道了?”我答非所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她苦笑一下。“在你来美国治疗之前。”
天啊!我在心里哀叫一声,闭起了眼。小蔷的聪明是不容责疑,只是没想到她心思细腻这般。
“有那么明显吗?”我也不禁苦笑。
“任谁看了仲儒大哥守在你病榻旁忧虑祈祷的样子,都会明白一二的。”她转头看了我一眼,两手枕在脑后。“那时候我只是怀疑而已……毕竟你曾那么深爱着影影。后来,听妈妈说了,我才不得不承认这是真的。”
“天啊!”我惊叫出口,身子弹坐而起,不堪地将脸埋在大掌里。妈妈早就知道了?原来妈妈早就看出来了,但是她却纵容着她的独生子选择爱男人……天啊!我究竟让我最最亲爱的妈咪承受着什么煎熬?我这算哪门子的孝子?我不是最宠溺妈妈的吗?我怎么……
“哥——”小蔷拉下我盖脸的大手,柔声说着:“你不需要自责的,你只是选择了你所爱而该爱的呀。”
我哀戚地摇着头:“我一定伤透了妈妈的心了,她什么都知道,可是她什么都不说,还一直拿仲儒当自己的儿子看,她还说她好像生了两个儿子……谁知道她是花了多少时间才说服自己承认她儿子原来是个同性恋的!她一定很难过的——”
“不是,不是你想的这样,哥!”小蔷紧拉着我的手,安抚我不住的自责。“也许刚开始会有那么一点点难过,不过,妈很快就想开了。她说她差点就失去她唯一的儿子,现在老天爷非但留下了她儿子,还让她多了一个儿子,高兴都来不及了,怎么还有时间难过呢?说完她还一直感谢菩萨呢,虽然我不知道这关菩萨什么事。”未了她还悄皮地耸了下肩。
我愣了愣,傻傻地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小蔷很用力地点了点头,好像深怕我不相信她的话似地又说:“况且,仲儒大哥那么优秀又长得那么俊俏,如果不是自认条件不如你,仲儒大哥又对你那么死心塌地,我早就倒追他了。”
噗哧一声,我忍不住被她逗笑了。笑中含泪,感激的因子在胸口跳动。我满怀感激地摸了摸她的头,真诚地说:“谢谢你,小蔷!”我从来都不敢奢望能拥有家人的祝福。
“有什么好谢的?我又没借你钱。”她皱了皱小鼻头,习惯性的。又躺回躺椅上。
看着我这善解人意的妹妹,心里不禁想着,这么一个可人儿,谁有幸得此珍宝呢?忽地,脑中闪过那久远的影像——我那个酷酷的学弟,好像叫范……范什么傲云的吧?
“小蔷,你还没回答我,你到芝加哥做什么?”
小蔷转头看了我一眼,一朵粲笑飞上她粉颊。
“没什么,找个朋友而已。”她轻描淡写的。
“朋友?”我试探着:“范傲云?”
不想我有这么一问,小蔷吃惊地睁圆了眼。
“你还记得他?”
“当然。优秀的人很难让人忘记的。”我笑答。
“你又知道他优秀了?才见过那么一眼而已。”她笑嗔我一眼。
我想我是猜中了。
“当然喽,不优秀,又怎么会让我老妹远从台湾追到美国来呢?”
“哥!谁说我追着他来的?要不是他天天越洋电话求我来让他看看,我才懒得理他呢。”小女儿的娇态,不打自招。
“哈……所以我说他优秀喽,天天越洋电话?真够浪漫的了。”
“哥!你笑人家!”小蔷鼓胀着红脸,弹起身子,扬手就要朝我捶来。
这时,池里的仲儒突然冒出一颗头颅,两手将湿发耙向脑后,趴在池边,吓了我们一跳。
“嘿!你们兄妹俩聊些什么?怎么聊到拳头相向呢?”他笑问着。
“没什么,只是聊了小蔷的‘浪漫王子’!”我笑答。
“哥——”小蔷的小拳头真的飞过来了。
“什么‘浪漫王子’?”仲儒兴趣来了,两手一撑,跳上池边。“说来我听听。”
“不许说,哥!”小蔷见我嘴角才动,就已经怪叫起来了,站起身来,一跺脚:“不同你们胡扯了,我要睡觉去了。”
“喂,我还没听到什么‘浪漫王子’的故事呢!”仲儒调皮地朝着走回屋子的小蔷叫着。
“我累啦!”小蔷头也不回地挥挥手,进屋前突地转回身朝我们大叫:“晚安,大哥,晚安,仲儒大——嫂!”
“哈……”我爆笑出声。
仲儒则绯红着一张俊脸,呆愣当场。
仲儒大嫂?挺好听的。
***
暑假结束前一个星期,小蔷收拾行囊打道回台湾。
我和仲儒送她到机场。
因我申请的学校也即将开学,短期内并没有回台湾的打算,故此回送行,心头竟是异乎寻常的沉重,仿佛心里头还搁着什么未了的心愿般,有股怅然若失的烦躁——
看着仲儒正在航空公司柜台上帮小蔷办理行李运送和登机手续,逮着机会,没头没脑的我竟朝小蔷脱口问道:“她还好吗?”话出口,心头却似刀割。
小蔷并没有太惊讶,只是一个苦笑。“你还是问了。”
“我……”我不安地绞着十指,视线不自觉瞟向柜台前的仲儒,为自己寻着藉口:“我只是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而已。”
多牵强啊!连自己都无法说服了,如何瞒得了心思敏锐的小蔷?天晓得,这是早在两年多前就一直想间的问题。一直无法问出口,是害怕自己当时没有勇气踏上飞机来美国;一直不敢问出口,是害怕自己终究要忍不住深藏内心的挂念而偷偷飞回台湾见她一面……
在台湾的最后一夜,她跑来求我带她走的那一幕没有一刻不萦绕我脑海,只是善于伪装的我将它隐藏得太好了——因为,我知道我不能在伤了她以后,又伤了仲儒。
而今,是我最后可以知道她近况的机会……我只是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而已,真的。
“她结婚了,在你到美国之后的一个月内就结婚了。有个儿子,一岁多了——”
“办好了。”仲儒突地从我们身后出声。“可以登机了。”
我猛地一怔,有些仓皇;小蔷则不露痕迹地含笑接过她的证件。
“谢谢你,仲儒大——”
仲儒大眼一瞠——
“哥!”小蔷顽皮一笑,然后抱了他一下,叮咛道:“我哥就麻烦你了。”
“放心好了。”他拍了拍她脸蛋,允诺着。
小蔷回他眯眼一笑,转向我:“哥,你要多注意一下自己的身子,不该想的——就不要想那么多了,嗯?”
我艰难地扯起唇角,含笑点点头。“自己小心点,帮我多照顾爸爸、妈妈。”
“嗯。再见。”她挥了挥手,提起随身行李走进出境室。
望着小蔷消失的身影,鼻腔竟忍不住窜上一股酸液。究竟是为哪桩情怀,我已分不清,只是脑袋不住回响着机场内乱哄哄的人潮声响,和小蔷留下她的讯息——
她结婚了,在你到美国之后的一个月内就结婚了。有个儿子,一岁多了……
她到底还是成了别人的妻子……说好只是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而已,为什么在得知这项讯息时,我的心竟没来由地纠成一团呢?好酸啊!
我浑浑噩噩地与仲儒踏出机场,还未回复的神智却被苍白着脸、突然定住脚步的仲儒给拉回了一二。
“怎么了?仲儒?”见他死楞当场,我不解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向一旁的自动贩报机,这一望——
我冲到贩报机的玻璃前,死命盯着贩报机里摊开的〈世界日报〉中文版的样本报纸,头条新闻上斗大的标题令人触目惊心——
台湾国内班机因浓雾迫降导致失事撞毁,机上两百多名乘客共有三十五人丧生,一百多人轻重伤。死亡者包括“季氏”集团总裁季伯豪夫妇,其一岁多之幼子季豪杰则受轻伤……
季豪杰……记郝杰?我想我的脑疾大概又复发了,要不我的脑子怎么会有这么惊人的联想呢?
记郝杰……季豪杰?天哪!
终曲
三年后,佛罗里达州的私人海滩。
无云白日,微风徐徐的早春暮霭时分,我独坐在以芒草搭建而成的草亭下,望着海滩上卖力捆着飞盘的两个男人和追着飞盘奔来跳去的大麦丁狗,不禁会心一笑。
他们两人是我仅见最美、最帅的男人了,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季仲儒和季豪杰。
得伴侣、得子这般,还有谁比我幸福呢?想是难了。
“爹地——”未满五岁的豪豪扬着稚嫩的童音,荡满如天使般的笑靥朝我奔来。
我张开双臂,接着他暖烘烘的小身躯。
“玩累了?”我边拭着他额上的汗,爱昵地拍拍他红扑扑的小脸蛋——那张酷似“郝杰”的小帅脸。
“好热呢。”他煽着小手,坐到我大腿上。“仲儒爹地说休息一下,等会儿我们要进城去,我要买冰淇淋。”
“小家伙,就知道要买冰淇淋。”仲儒拿着飞盘来到跟前,打了豪豪的小屁股一下。
“是你答应人家的嘛。”豪豪挑了挑眉,自豪地说:“我已经会写我的名字,是奖品呢。”
“哇!这么了不起呀!会写名字啦?”仲儒半蹲下来,捏了捏豪豪的小鼻头,逗着他。
“当然了不起啦!季豪杰很难写的,笔划好多呢。”
“哈……”仲儒揉揉他的小头颅。“这么多画,豪豪会写了,真是厉害。”
“所以我们要快快进城去呀!”豪豪笑开一张稚脸,拉着我的手,催促着:“爹地,走吧,去晚了,人家打烊了!”
“好,我们现在就进城帮豪豪买冰淇淋去。”站了起来,与仲儒一人一边拉着豪豪的小手。
夕阳余晖遍洒全身,将我们一家三口的身影拉得又细又长,护送着我们踏向布满希望的城市……
“对了,爹地,老师今天问我,妈咪是住在台湾还是美国呢?”
“妈咪不住台湾,也不住美国,她住在天堂。”
“天堂?她为什么要住天堂呢?”
“因为上帝比我们还需要她呀。”仲儒笑答。
“哦!我朋白了,上帝需要妈咪,所以他留住了妈咪,豪豪需要两个爹地,所以我有两个爹地,对不对?”豪豪扬着笑脸看看他的两个爹地,一脸天真无邪。
“答对了!豪豪愈来愈聪明喽!”仲儒捏捏他的小脸。
“那当然喽!看我爹地就知道了嘛!”
“哈……”仲儒朗笑出声,我则会心一笑。
“不过呢,爹地、仲儒爹地,下回看到上帝的时候,我可不可以要他放妈咪一天假到美国来看看豪豪呢?豪豪好想妈咪……”童稚的声音来愈细小。
我心一悸,酸楚溢满怀。爹地我何尝不想呢?
仲儒看出我的落寞,暗地里握住我的手,爱语无限。
“小家伙,来,和仲儒爹地比赛跑,跑赢的话,明天带你去打棒球!”
“真的?不骗人?”
“仲儒爹地什么时候骗过人啦?”
“那——”豪豪贼兮兮地瞄了我一眼转身就跑:“我跑喽!”
“好家伙!你耍诈!仲儒爹地追来喽——”
看着沙滩上追逐的人影,我仿佛见着了仲儒与影影!我生命中的两个最爱。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我知道我依旧放不开他们任何一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