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子打到韩一,」松子接下去。「韩一也拿杯子丢华安。」
「没打到。华安拿漂亮的彩色盘子又投给韩一,华安投得很准,他打到桌子,盘子破了。」
「不可以说投啦,盘子又不是球。」松子纠正他,而后向绡瑶一本正经解说。「越新误会了啦,他以为华安和韩一丢来去去的和他玩球,他就拿棒子.....」
「球棒啦!」这回越新大离纠正她。
「嗯,球棒,越新拿球棒这样跳过去,这样跳过去……」松子边说边跳来跳去的表演。
绡瑶总算明白沙发上的脚印怎么来的了。
「谁搬动桌子和沙发?」
「华安。」越新说。
「韩一。」松子说。
绡瑶又明白。「华安丢的时候,韩一推沙发去挡,自己躲在沙发后面。韩一丢的时候,华安也做相同的事,对不对?」
「对。哇!你好聪明。」越新说。
「然后呢?」绡瑶叹息地问。「厨房又是怎么回事?」
两个孩子对看一眼,同时低下头去。
「故意的?」绡瑶打量他们。「好让我生气?」
「不是啦。」松子的手指扭着衣服一角。「是……华安。」
「华安弄的?他故意的吗?」
他们互相对望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越新小声地说,「他有时候会这样,有时候会那样。他那样的时候很吓人,他这样的时候很好玩,我们就……一起玩嘛。」
「所以,厨房的一塌糊涂大家都有份?因为很好玩?」
「佳舲和王子没有。」松子说。「他们不在。」
「有啦,后来佳舲和王子来了,可是我们已经玩完了,没有油漆饼了。」男孩一副挺对他们不起的口吻。
「是薄饼。」松子又纠正他。
绡瑶就算心里还有气,此刻也烟消云散了。
客厅里杂乱依然,她无声地叹息。他们打破的都是她父母心爱的瓷器和水晶,但是她怪都无法怪他们。
韩一突然从通道冲进来。
「快点!快点!不好了!不得了了!华安又发疯了!」
「他又那样了!」越新大叫,躲到绡瑶后面,双手抓紧她的衣服。
「救命啊!」松子也大叫地躲到她身后去。
绡瑶感到莫名其妙。「怎么回事?华安又怎样了?」
「他发疯了!发疯了!」韩一惊骇地狂喊。「叫爹地!他发疯了!」
越新和松子在她后面尖叫,拉扯着她的衣服。
「安静!」绡摇大声命令。
他们全部肃静下来,但清楚地害怕的喘着气。
「华安在哪?」她问韩一。「带我去。」
「这边。在这边。快!快!」
韩一跑在前面,绡瑶跟着他,松子和越新仍紧紧一人拉着她衣服背后一角尾随着她,使她没法走快。她拉开他们的手,牵住他们,也跑起来。
还没有到储物室,绡瑶就听到一声声恐怖、野兽似的嘶吼声。韩一远远站在通道一边,指着储物室的门。
「在那!他在那!他发疯了!」
「不要!」松子开始哭,死命拉着绡瑶的手。「松子好怕!」
「爹地!叫爹地!」越新惊悸地喊。
「停止!住口!华安,你听见没有?」佳舲怒吼的声音传出来。
「待在这。」绡瑶费了点力才拉开松子的手。「你们三个待在这!」
她走进储物室,里面黑漆漆的。她打开电灯开关。
「关掉!你没有看见他已经疯了吗?」佳舲对她咆哮道。
入目的情景令绡瑶骇了一跳。华安的身体曲成球状,双手狠狠拉扯着头发,一面狠狠拿他的头撞墙、撞地板,喉咙里发出猛兽受惊或发怒时发出的哮吼,声音极为可怖。室内灯光乍现时,他的吼声更狂暴,更没命的往墙上和地板撞。
绡瑶赶忙关灯,让室内恢复黑暗,但对平息华安的疯狂行为毫无帮助。
「住口,华安!我叫你停止!不要再闹了!」佳舲想抓住男孩,却被他用身体撞开。
「可恶,华安!停下来!」
佳舲又要抓他,被绡瑶一把拉住。
「我来试试,你出去。」
「你能怎么样?」佳舲吼她。
「你到外面去。」绡瑶静静地命令。
「不,你离他远点!你离我们远一点!你出现之前,我们也许不快乐,可是我们好好的,我们相信情况会好转。都是你!他已经好一阵子没有这样了。都是你!」
其他三个孩子在外面啜泣呜咽,华安仍像发狂的野兽撞击自己。佳舲的目光在黑暗中闪着灼灼恨意。绡瑶按捺住她也快发狂的情绪。
她懒得和佳舲费唇舌了,不客气且近乎粗鲁地将女孩推了出去,绡瑶反手把储物室门反锁。
虽然一片漆黑,要知道男孩的位置一点也不难。她靠近那个骇人又纠人心肠的声音,蹲下来,伸出双手不愿男孩奋力挣扎抗拒她,使尽她所有的力气,紧紧抱住他,困住他。
他往后挣的手肘打到她的腹部,狂怒中,男孩的力量大得惊人。绡瑶挨他一肘,痛得头发晕,但她丝毫没有放松她的双手,把男孩箍牢在臂弯里。
「嘘,华安……华安……嘘……华安乖,华安好乖……没事了……没事了,华安……」
她不停地在男孩耳朵旁边低语。
他拖着她又要拿他的头去撞墙,绡瑶使力把他往后拖,两个人手脚打结地倒在地上。华安欲再去撞地板,但他倒在绡瑶身上,因此他的额头结结实实撞在她下巴上。
「哦,要命。」她痛得呻吟,想她的下巴八成脱臼了。「华安,看在老天份上,安静下来。」她柔和万分地继续对男孩低语。「不要这样伤害你自己,孩子。不要这样,求求你。」
「他不要我!他不要我!」华安嘶哑地低吼。「没有人要我,没有人要我!」
「胡说,他要你,我也要你,我们都爱你,华安。」
「泽宇爸爸死了,璇妈妈死了,他们不要我了。」
「他们发生了意外,孩子,他们并没有不要你。你还有泽光爹地,有我,有爱你的姊姊、弟弟、妹妹,他们都在外面。我们都好担心你,华安,我们都关心你。」
男孩停止了挣扎和狂猛的吼叫,他也许是累了,也许是被她说服了。他筋疲力竭地倒在她身上,脸埋在她胸前,沙哑地、无言地啜泣。
「哭吧,孩子,」绡瑶轻柔地抚着他汗湿的头发,她的心好酸痛,她的语音哽咽。「但是不要伤害你自己,你这样我好心疼,泽光爹地知道了也会好舍不得的。」
她抱着他,摇着他,温言软语地对他呢喃哄慰着。渐渐的,他平静下来了。
「华安,我要打开灯,帮你擦擦脸,好不好?」
他犹豫了好半晌,她耐心地等他缓缓点了头,试探地放松抱住他的手。
「你答应不再撞墙、撞地板,好不好?我要放开你去开灯,你坐着不要动,好不好?」
他很慢地又点一下头。
绡瑶放开他,坐着,半分钟后,确定他不会再发狂了,她站起来打开灯。男孩抬起手臂举在额上挡亮光。
她蹲回他身前,慢慢温柔地拉开他的手。
「哎哟,你的额头变成彩色额头了。」她用轻快的玩笑口吻逗他,一面拉她的衣袖去拭他泪痕狼籍的脸。「告诉你怎么办。一会儿我们出去,我给你在额头上贴两块大胶布,人家就看不到你丑丑的额头了,好不好?」
他不作声,有些难为情地举手轻摸一下他淤紫的前额,然后皱一下眉,放下手。
「痛吗?」
他不吭气,也没反应。
「我们现在一起出去,还是你要一个人在这,等一下再出来?」
他考虑片刻。「等……等一下……下。」
他激动时很正常,恢复了平静反而又口吃了起来,绡瑶注意到。
「好,我留你一个人在这,可是你要保证不可以再做伤害自己的事,行吗?」
他僵硬地点一下头。.
「出来时,到厨房来找我,我帮你的额头擦点药,嗯?」
他再点一下头。
「勾勾手。」绡瑶伸出小指。
他征了征,些许害羞,些许犹疑的,慢慢举起他的手,竖起小指和她勾了勾。
「好,说话不算话的是什么?」
「猪……猪八……八戒。」
「嗯,我相信华安不是猪八戒。」
拍拍他的背,绡瑶直起身,开门出去,并反手带上门。
门外走道上站了一排人。佳舲、越新、松子和韩一,心兰也在。
「有人在你这投了一颗原子弹是不是?」心兰问。
第九章 面对挑战
「我知道我说了很多遍了,可是,小瑶,你确定你这么做值得吗?」
次日早上绡瑶一到办公室,心兰劈头就重复她昨晚在她家问过无数次的问题。
「我睡了一夜,可是脑子还是不大清楚,所以还是没法回答你。」
心兰跟着她走进她办公室。
「你知道为什么吗?你眼睛底下有睡眠不足的证据,你脸色苍白,显示你已快体力不支了。他几时来接他们?」
「他昨晚在电话里说他父亲病况很乐观,我想不会太久,顶多过完这个星期吧。」
「才两天你就被折磨得快不成人形了,过完这个星期?!我看你过不完这个星期就要一命呜呼了。」
绡瑶白她一眼。「多谢你的祝福。」
「恭喜,你有个像我这样的见微知着的好朋友。」
「好,我恭喜我自己一下。雨农的情形,你还没告诉我,该怎么办?」
心兰翻个白眼。「这个工作狂,专门帮人办离婚的单身贵族律师,在工作时间,在她办公室里,钻研起育儿大全来了。」
「算了,我去请教一位儿科医生好了。」
「唉,我没说不帮你呀!」心兰拉开椅子坐下。「他们不会和你住一辈子,小瑶,你够幸运的话,也许这星期结束之前就脱离苦海了。你别『关心』他们太多,到时候他们走了,你要痛不欲生的。」
「才不,到那天,我要朝天大念谢天,俯地大声谢地。」
「哼,尽管嘴硬。」
心兰起来往外走。
「心兰,你还没有……」
心兰扭过头。「那小孩子八成自出生到现在,整天不是躺着,就是给人抱来抱去。没给你机会用你的脚,你会走路吗?」
绡瑶疲惫的脸庞一亮。「啊呀,你果然见微知着,还外加个观察入微。」
「咳,这我早知道了。顺便告诉你,我想你最好把其他小孩和小孩子隔离一下,他十之八九是在出麻疹。」
「出麻疹?」
「我昨晚给他换尿片时,看到他身上、屁股上都是一块块的红疹。他是不是断断续续的发烧?」
「好像是,已经有差不多三天了。」
「你还上班?等其他小家伙一起传染上,你就真要累得呜呼哀哉啦。」
绡瑶僵直起背。「你不是开玩笑?」
「着吧,搞不清情况怎敢把一个小东西弄回家来,我看你是……」
电话铃声打断了心兰,见绡瑶自己伸手去接,她耸耸肩。
「你接电话吧,我等一下再来完成我对你的批评指教。」
绡瑶回她一个鬼脸,把听筒拿到耳边。
「白绡瑶律……」
「小瑶,你在忙吗?」
是泽光,他声调急迫。
「现在没有。怎么了?是不是你父亲……」她屏住呼吸。
「不,我父亲很好。佳舲刚才打电话给我,她说华安不见了。」
「怎么会呢?我出门上班时,他还在床上睡着啊。」
「我知道不该打扰你的工作时间,可是能不能请你现在回去看看?我马上出发,我会尽快赶到。」
绡瑶皱皱眉。「我不介意现在回去一趟,不过我相信没事的,华安说不定又把自己关在哪个房间里了,我想你不必特地赶来。」
「没有关系,我一定会到。待会儿在你家见。」
「泽光……」
她看着剩下嘟嘟声的话筒,叹一口气,拿起才放下的公事包,拿出家里的钥匙,她走到外面的接待室。心兰正在接另一个客户打来的电话。
「我不确定白律师这个星期排不排得出空,我尽量为你安排,若本周不行,就排在下星期一好吗?……是,我相信你很紧急,我会尽力,并且尽快回你电话。」
她结束时,绡瑶对她感激她笑笑。
「没有你的话,我其不知道该怎么办。」
「有我,你也未见较聪明理智。嗯,以前是的,现在……」
「心兰,好像有一个男孩不见了,我得回去看看。」
顽笑和揶愉的表情立刻退去,心兰站了起来。
「是刚才的电话?」
绡瑶点头。「孩子们的爹地打来的。」
「他?他不是在自己家吗?」
「佳舲打电话告诉他。」
「这可怪了,」心兰和她一起走出大门。「为什么通知他,不告诉你这个比较近的?何况他们住在你家呀。」
绡瑶只有苦笑。「办公室里拜托你了。」
她赶回家中时,松子在门口等着她。
「华安逃走了。」女孩大声宣布。
绡瑶叹一口气,牵她进屋。
「华安逃跑了。」越新在客厅门口,像遗撼他没来得及加入一个好玩的游戏般,对绡瑶说。「他都没有告诉我。」
「华安走了。」韩一表情冷静,语气悲伤。他托着下巴,用膝盖支着肘,坐在梯阶上。
「你们屋子里每个地方都找过了吗?」绡瑶问,仍不认为事情有那么严重。
他们点着头。
「佳舲呢?」
他们齐指向楼上。
绡瑶走上搂,三个孩子成一列跟在她后面。
「佳舲,」绡瑶停在房间门口,三个小脑袋伸在她双腿两侧。「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却先通知泽光?」她只是温和地询问,没有责怪的意思。
「你和我们没有关系,」佳舲冷冷回答。「泽光是华安的爹地。」
「但他把你们交给了我。」绡瑶挥挥手。「算了,你们都仔细找过,确定他不在屋里?」
「他的小包不见了。」韩一说。
昨晚决定原谅他们之后,绡瑶将他们的行李还给了他们。她当然没有真的让他们睡客厅,但她一个人打扫清理,将家具搬好,一直弄到凌晨快两点半才上床。而华安在那场惊人的发作之后,除了再度沉默不语,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啧,他带走了麻。」松子责怪韩一没有常识。「没有小包,他怎么刷牙呢?」
「还有睡觉的睡衣。」越新补充。
「华安睡觉从来不换睡衣。」韩一指出。「也不脱鞋和脱袜子。」
「咦,好脏。」松子小手在鼻子前面煽着。
「我告诉过你,华安非常缺乏安全感。」佳舲冷硬地说。「你根本不该把他从泽光的家带走。」
绡瑶忽然觉得她的脸色异常的红,而且她整个人自脖子以下都紧里在薄毯底下。外面气温在摄氏二十二度,相当暖和,而且这个房间阳光充足,不应该会冷。
「佳舲,你不舒服吗?」
她走进房间,韩一、松子和越新跟着。
「我很好。」佳舲咬着牙否认,并在绡瑶伸出手时,把头扭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