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些崇拜我父亲的建筑师。」她好奇的看著他。「基於某些奇怪的理由,许多建筑师都把我父亲的设计当教科书……我注意到你也时常盯著房子的内部看,你对这些有兴趣吗?」
夏湘敏突如其来的敏锐,著实让他吓一跳,差点措手不及。
「当然了。」他尽可能轻松的回答。「这么漂亮的房子人人都爱看……」
「不是啦,纳西。」她紧急更正用语。「我是说,我发觉你对建筑好像也很有兴趣,时常看有关这方面的书。」
因为这是夏振新的家,因此摆满多和建筑相关的书,邵仲秋无聊的时候都会拿起来翻一翻,未料会引起她的怀疑。
「我确实对这方面挺有兴趣的。」既然被逮到,就勇敢承认,顶多想办法应变就是。
「我就知道。」她好高兴猜对他的心思。「你将来是不是想当一名建筑师?」
夏湘敏这说法完全是个大外行,他本来就已经是国内有名的建筑师,侯衍旗下有许多饭店都是出自他的手,根本用下著「想」。
「是的,小敏。」他扯了一大堆谎言,就这点不假。「我希望将来有一天,能成为和你父亲一样伟大的建筑师。」被世人崇拜和景仰。
她听了以後噗哧一笑,摇头说:「你跟那些建筑师一样好玩耶!」
所谓的「那些」,当然是指跟他一样崇拜夏振新的建筑师。
「不过……你有一样别人没有的优势。」她眼神闪亮得可以照亮全世界。
「什么优势?」他不仅她的意思。
「我打算把这栋房子的蓝图送给你。」她双手搭上他的肩,笑得好像分送礼物的小孩。「为了鼓励你朝建筑师这条路走,我决定把这栋房子的设计图送给你,不过分量非常多就是了,恐怕得要一台小卡车才搬得完。」
接著,她把蓝图放置地点告诉他,邵仲秋才恍然大悟,为何之前他一直都找不到,原来是放在地下三楼的一间密室之中。
「这样好吗,小敏?」虽欣喜,他仍是维持表面的礼貌。「你将你父亲的蓝图送给我,你父亲不会生气吗?」
「说实话,纳西,我也不晓得他会不会生气。」毕竟这是他老人家生前最重视的资产。「不过就算他不高兴,也无法多说什么。何况我已经决定将它们送给你,你尽管高高兴兴接受就是。」
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下费功夫。
他千辛万苦、遍寻下著的建筑蓝图,如今竟然免费送到他的手上,他当然下会拒绝。
「那我就不客气收下了。」这是这些日子来最值得庆贺的事。
「加油哦,纳西。」她边点头,边给他打气。「你要好好努力,成为一个超越我父亲的建筑师,但下要再设计出这些冰冰冶冷的建筑物,我不喜欢。」
他知道,她指的是她家;任何一个建筑师都想一窥究竟的殿堂。然而这座圣殿,对她来说却毫无意义,她只想要温暖。
「你会不会离开我?」夏湘敏忽地问他,看得出她是很怕寂寞,很需要温暖。
「我当然不会。」胜负未定,现在还不是走的时候。
「永远都不会吗?」她像个小女孩似地巴著,瞬间主仆易位,她反倒像小孩,处处显示出不安。
邵仲秋一时答不出话,只能用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凝望著她。
「怎么不说话?」她焦急的噘起嘴,摇晃他的手臂撒娇,他这才回神。
「纳西?」他干么闪神闪神的?
「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目视她期盼的小脸,最後他终於做出承诺,且用无比的热情,带领她迈入另一个时空。
第八章
永良建设悄悄推出一批高品质的房屋,这个消息有如一颗震撼弹,即刻在房市引爆。由於景气回春,房市又长期萎靡不振,许多空屋已在过去几年逐批出清,撑到今日,市场上已经没剩下多少房子可买,因此当永良建设推出这个新的计划案时,立即得到热烈回响。人们都没忘记他们是多么坚持品质,这对於不再抱持投机心态的消费者来说,格外重要。
房子既然是要自己住的,理当挑选品质佳、信誉好的建筑公司,住起来也比较能放心。
久未推出新案子的永良建设,一推出案子,竟然就引起抢购。单单第一天,就卖出近一成的佳绩,乐坏了所有员工。
「我们公司存续有望了!」
吴明伟笑吟吟的对所有公司同仁宣布,他们的房子已销售近一成,虽是预售性质,但按照这个情形发展下去,光收订金,就有可能足够垫付第一期的工程款,相当值得庆贺。
夏湘敏当然也很高兴,毕竟她把所有资产都押在这次的案子上头,是一个很大的赌注,如今眼看著就要赌赢了,怎能不教人欣喜?
为此,她欢天喜地的跑回家,迫不及待的告诉邵仲秋这个消息。
「纳西、纳西!」她一进门,就忍不住丢下手中所有东西,对著他又抱又吻。
邵仲秋莫名其妙地看著巴在他身上的小人儿,自从他们发生关系以来,她的表现就越来越像小孩子,既愚蠢又可笑,同时也很可爱。
「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这么高兴?」这段日子她不是笑就是哭,从来没看过她这么兴奋。
「我们不用搬家了!」这就是她兴奋的原因。「我们的房子卖得很好,极有可能一次弥补掉以前的亏损,银行也会继续贷款给我们。」啦啦啦!
「等一下,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懂。」只看见她乐得跟小鸟似的。
「我说,我们的房子卖出去了。」她笑得好开心。「我们公司推出一个新的案子,今天刚推出第一天,就卖出了将近一成。现在样品屋那边的电话还响个不停,公司也是。」
「你是说,你们公司推出新的案子?」邵仲秋的脸色微微刷白。
「对啊!」纳西的反应好奇怪。「我们公司最近一直秘密策划一个叫做『人间天堂』的案子,这计划从我父亲还没过世之前就开始进行了,直到现在,才能推出。」都是钱的问题。
「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邵仲秋无法相信她的保密功夫居然这么到家,连他这个枕边人都瞒。
「因为没必要嘛!」她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我自己也不太懂得其中的细节,而且你也不关心,干么没事找事做?」
夏湘敏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激动,他们根本从不聊公司的事。一来是他们忙著谈情说爱,二来他也从不过问,一副干卿底事的模样。
邵仲秋的确就像她说的那样;从不干涉。因为他怕问得太多,会引起怀疑,因此尽量少开口,没想到却发生今日的状况。
该死,这就是闭门造车的结果。唯今之计,只有尽力补救。
「至少我们不必担心会被赶出门。」她松了一口气。「我已经把所有资产抵押出去,包括这栋房子。希望这次的销售佳绩,可以为我们公司带来一线生机,我就满足了……纳西,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呆呆的。
夏湘敏滔滔不绝讲了一大串,才发现她的爱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啊?」他回神。「我有在听,只是在想事情。」想怎么扭转局面。
「想什么事?」她很好奇他的表情,他很少发呆的。
「想怎么帮你庆祝啊!」他口蜜腹剑的逗她开心,她霎时脸红得像苹果,搂住他喃喃撒娇。
「讨厌。」怎么一大早就在暗示这种事,她都快累死了。
他们像往常一样甜蜜,不同的是,他半夜爬起来打电话,交代底下人一些事情。
三天後,情况丕变。
各大报纸的头版,都刊登了永良建设偷工减料的消息。甚至还有工人出来作证,说他亲眼看见工头未按照正常比例施灌混凝土,钢筋数量也不对,模板的数量也有短缺,一时众说纷云,引起社会很大震撼。
於是乎,电视、八卦杂志、街头巷尾,到处流传著这项传言。面对这不实的指控,夏湘敏除了忙著应付记者的采访之外,还得忙著应付退屋的人潮——那些听信谣言的消费者,全都要求拿回订金。
在她几乎不吃不睡连续忙碌了一个礼拜后,她崩遗了。
接二连三排山倒海而来的严重打击,注定了她必须失败的命运,她已无法保住公司。
「纳西!」再也无法独自承受如此巨大的压力,夏湘敏抛下一切,匆匆赶回家,躲进邵仲秋的怀中寻求庇护。
「怎么了,小敏,你怎么哭得跟泪人儿一样?」邵仲秋用手撑起她的双颊,看她眼底的红丝,她已经被多日来的纷扰折磨得不成人形。
「我的公司……保不住了!」她哭得岔气。「明伟刚刚告诉我,有一大堆人嚷著要退订金,我们公司的前途很不乐观,叫我要有心理准备。而且银行、银行……」
「银行怎么样?」
「银行说不能再继续贷款给我们,要没收我所有的抵押品!」想到她父亲毕生的心血,就要这样消失不见,夏湘敏不禁悲从中来,哭得更厉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假装关心的问。「你不是说房子卖得很好,怎么才下过几天,就完全变样?」
「我也不知道,纳西。」她也一样莫名其妙。「原本一切很顺利,可不知为什么,竟传出了我们偷工减料的清息。各大报纸、八卦杂志,甚至媒体都争相报导这个不实的指控,还有工人出来作证,害得我都下知道怎么应付。」她原本就不是一个属於镜头前的人,面对媒体的逼问,只会更加慌乱,连带害惨了公司。
「都没人相信你吗?」
她摇头。
「我已经尽力解释,可是那些消费者仍下肯相信这些是流言,仍是要求拿回订金。」大概是这些年来发生过太多不肖厂商偷工减料的工安事件,大家才会那么害怕。
夏湘敏所有的恐惧与迷惘,清清楚楚反映在她的表情上,和她疲惫的眼神组合成一张梨花带雨的脸,任何人看了都会心疼。
邵仲秋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但这一刻,他也不免犹豫。她所面临的这些状况,都是他安排的。是他命人放出这个消息,买通媒体大幅报导,目的就是击垮她。至於银行,则是本来就现实,与他无关。
「你打算怎么办,小敏?」他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利益。
「你是说公司吗?」
他点头。
「一定要卖掉。」她的表情十分凄楚。「有一家建设公司,对我父亲的公司一直很有兴趣,我父亲还没过世之前,就一直探问订购的可能性,但被我父亲拒绝了。」
「现在呢?」他紧接著问。
「现在……」她的眼神净是茫然。「现在我非得把公司卖给对方不可,不然就得解散公司,公司里的员工都跟著我父亲好几十年了,我不能让他们一下子失去工作。」
事情走到这个地步,胜负已经很明显了。夏湘敏输,邵仲秋获胜;他是永远的赢家。
拖了这么久,他终於可以把最想要的东西拿到手,按理说他应该高兴,可他却为她脸上的神情而感到心痛,甚至有些心虚。
「我是个失败者,纳西。」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的挣扎,她忍不住自嘲。「我是个不长进的女儿,工作上一事无成也就算了,可连我父亲最後的交代,我都做下到。」让他蒙羞。
「小敏……」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夏湘敏,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失魂的人。
「我对不起他,纳西。」她越说越激动,越觉得丢脸。「我父亲那么疼爱我,我要什么,他就买什么,可我连他唯一的愿望都做下到,我算什么女儿?」
「小敏……」她痛苦的神情令他不忍,她看起来正处於崩溃的边缘。
「我保不住公司,纳西!」她痛苦的攀住他,哭泣喊叫。「他临终前唯一的遗言,就是叫我保住公司,不要将它卖掉,可是我连他为我母亲建的房子都保不住,是下是很丢脸?」
「你别这么说,这不是你的错……」
「那是谁的错?」她已然崩溃,任何人的话都听不进去。
「小敏。」面对她失序的表现,他只得尽力安抚,却无效。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她仍旧责怪自己。「如果我父亲不要过世就好了,如果我父亲把遗产留给别人,或许公司今天的状况就不会这么糟,都是我太笨。」
「小敏!」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一定要将责任往自己的身上揽,在他来看,无论是谁继承夏振新的遗产,这都是必然的结局。
「我对不起我父亲。」她进一步喃喃自语。「我断送了我父亲毕生的心血,他一定会责怪我,晚上不让我睡觉……」
真正不让她睡觉的是她对夏振新的承诺,那些承诺每晚化为幽灵,夜夜纠缠著她,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才会忘记。
这就是她何以如此依赖他的原因,因为只有他,才能带给她短暂的宁静,才能,甚至连他的呼喊都听不见,他必须拉她一把。
「小敏。」他抓住她的手臂,用力的摇晃她的身体,可没用,她依然迷失在自己的恐惧之中,走不出来。
「小敏!!」没办法,他只得以她最熟悉、也最激烈的方式,断然将恐惧赶出她的体内,诱她回神。
起初夏湘敏感觉不到他在吻她,一直到她熟悉的唇舌在她芳腔里打转,她才认清这是她爱人的味道,并因此而哭了。
「怎么办,纳西?」她无助的攀住邵仲秋,哑声啜泣。「现在的我,什么都没有了。」公司、车子、房子……曾经她以为这些可以永久,直到它们即将成为幻影,她才了解它们的可贵。
「没关系的,小敏,你可以从头来过。」他安慰她。
「怎么从头来过?」她的伤痛赤裸裸。「我从小娇生惯养,什么都不会,做什么事都是别人安排得好好,你要我如何重新来过?」
或许她这么激动不是没有道理的,她自小养尊处优,生活优渥的程度不下於他,原本她也有机会东山再起,如果他没出现,她也不至於这么痛苦,眼神这么迷惘。
「总是会有办法的。」受内心油然生起的罪恶感影响所及,他的声调转趋粗嗄,没办法告诉她实情。
「能有什么办法?」实情就是她完了,只是他不忍心说出来而已。
「小敏……」邵仲秋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他的歉意,或许他也不是真心想道歉,只是她此刻的神情太脆弱,教人忍不住跟著难过罢了。
「我现在只有你了。」像个即将溺死的人一样攀著浮木,她把他搂得好紧。「我失去了一切,公司即将易主,不久的将来房子也会被拍卖,只有你会一直在我身边。」
夏湘敏不是故意要提醒他对她的亏欠,但邵仲秋就是忍不住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