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她开车是快了一点,请人下车的态度也需要改进。」雅各同情的说。
「正是如此。」葛雷万分感谢的点头。「从福芮吉纳赶到这里起码也要三个钟头,她居然花一半的时间赶到。还有那个可怜的年轻人!你知不知道她居然掏出枪要人下车——」
他骤然停下滔滔大论,惊愕的看着管家,发现他——「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还故意浪费他不少口水。
「是的,葛雷少爷,我知道所有事。」雅各端着一张脸承认。「从你们在地铁站受到袭击开始,我就派人暗中观察你们的动态,也知道贺小姐抢了一位年轻男子的车,而且还是你最喜欢的颜色。」
红色热情如火,像极了西班牙的太阳,搞不好会把他烤焦。
「你要是敢提醒我那天我所说过的蠢话,我就一枪毙了你。」葛雷威胁雅各,他最好马上忘了他那天决定雇用贺丝缕时说的话,雅各连忙点头。
「我不会的,葛雷少爷。」他到底是下人,绝不会以下犯上,只会补上一句:「我只是好奇您被烧焦了没有?」
葛雷气到不会说话。
被自己的保镳欺侮也就算了,现在就连从小照顾他的总管也看不起他,天理何在?
「被烧得浑身都是伤。」唉,算了,他叹气承认。「依她那种疯狂的个性,想不出事也难,我很庆幸我们居然还能活到现在。」太不可思议了。
「但是依小的来看,您此刻的表情十分快乐。事实上,我从不曾看过您如此快乐过。」充满了疯狂的喜悦。
「胡说,雅各。我一向都很疯狂。」闻言葛雷惊讶的看着总管,不明白他何以如此判断。
「不,您过去是疯,不是狂,这是不一样的定义。」雅各一脸正经的摇头。「您或许不愿承认,但尽管您有些作为看起来荒诞不经,表现荒腔走板,却从来不曾做过真正危及王室的事。」
接着,他顿了一下。
「其实我一直觉得您太克制了。」雅各令人意外的说道。「在适当的范围内,小的建议您可以像贺小姐一样,偶尔开快车,或是跑好几公里的路追小偷,只要不出事就行。」
对于葛雷,雅各有说不出的感情,和藏不尽的心疼。他从小看他长大,亲眼看他如何在对王室的爱与恨之间挣扎,分分秒秒不曾松懈。为了排解这两种矛盾的情绪,他疯狂纵欲,甚至还跑去当斗牛士,只为了发泄过多的精力,不让自己有胡思乱想的机会。
长久以来,他就是带着这种矛盾的情绪过日子。一直到他意外发现自己有理财能力,才安静下来接手王室资产管理的工作,但还是小心翼翼,不敢过头,就怕给王室添麻烦,让王室蒙羞。
这些情绪、这些问题,葛雷都懂。只是他很意外,雅各居然也懂。
「我真不敢相信,这些建议居然是出自你口中,我还以为你是最担心我出状况的人。」垂下视线,葛雷的内心有说不出的感动,以及数不尽的感谢,却只能以逃避掩盖情绪。
雅各摇头轻笑,不相信他能真的出什么状况,反倒是他的保镳比较有可能。
「小的诚挚的建议您看紧贺小姐,她的能力虽好,但脾气似乎过于火爆,恍若一颗未爆弹。」
「是啊,确实很像。」葛雷非常同意雅各的话。「但这颗未爆弹是我自己选的,我有义务好好照顾她。再说她也的确带给我许多欢乐……」
说到这儿,他掉头看看吧台前的贺丝缕,再转回来面对雅各。
「你放心,我会负责盯紧她,不让她惹事。」谁教他偏偏喜欢脾气坏的人呢?
葛雷极有自信的保证,雅各但笑不语。傻瓜都看得出来,他根本被贺丝缕压得死死的,但那是他的问题,他这个当下人的,不宜管太多。
「这次国王派我来,除了关心您的安危之外,还想请教您一些投资上的问题。」雅各从一个黑色皮箱取出一叠文件,交给葛雷过目。
「国王有什么疑问?」葛雷娴熟的接下文件,反问雅各。
「投资上的疑问。」雅各指着某个地方答。「国王想知道,有关于海外投资这方面,您是否评估过它的风险……」
一老一少,就这么埋头研究起整箱子的文件,热烈讨论。于是在场唯一保持安静的,只剩始终独自坐在吧台前的贺丝缕,无聊的把玩着空酒杯。
真吵,这个地方。
蹙起秀眉,不以为然的打量四周的环境,贺丝缕并不特别喜欢到Pub喝酒,尤其是大家都拚命说话的情况之下。
不愧是拉丁民族,嗓门特别大。
基于热情开放的天性,拉丁民族说话的速度特别快,声量特别惊人,习惯安静的人可能会觉得很受不了,很想逃离。
贺丝缕也想逃离这个吵杂又充满烟味的地方,只可惜她有任务在身,不能说走就走,只能待在吧台前,纳闷在这么吵的地方,如何还能谈公事?
不过,依她雇主热烈投入的状况来看,这个国家的人民显然早已经习惯这种环境,并且适应得很好。
算了,再喝一杯酒吧!天晓得要等到什么时候。
「请再给我一杯雪莉酒。」贺丝缕跟吧台内的酒保招手,要他过来。
酒保立刻走到她的面前,用破破的英文问她要什么。
「雪莉,我要一杯雪莉酒。」
「什么?」酒保听不见,酒馆里实在太吵了,她只得再重复一次。
「我要一杯雪莉酒。」她增加声量。
「什么」酒保还是听不见。
「雪莉!」她用吼的。「我要一杯雪莉!」
「哈哈哈哈!」
她好不容易才抓住酒保的注意力,偏偏酒馆里面又有人大笑,盖过她的声音。
酒保无奈的摊开双手,表示他还是没听见她说什么,搞不清她要什么酒。
贺丝缕火大,随手拿起摆在吧台上的空酒瓶,二话不说往吧台上敲。
「啪」
玻璃迸裂的声音当场传遍整间酒馆,每个人都安静下来。
「麻烦你,给我一杯雪莉酒。」这次她的声音很清晰,没有人怀疑她要喝什么。
现场顿时一片鸦雀无声,除了酒保有所动作外,所有的人都像停格了般地看着贺丝缕。
「这是你的酒,女士。」
一片缄默中,酒保将酒递给贺丝缕。
「不用掏钱。」
接着酒保又扬手阻止她拿皮夹的举动。
「这杯酒由本店请客,像你这么有胆量的女孩,值得本店请你这杯酒,请尽管喝吧!」
酒保的嘴咧得老大,彷佛在告诉她,若是不接受他的好意就太不干脆,她只得拿起酒杯一仰而尽。
「那我就不客气了。」她咕噜噜的一口气喝下整杯酒,喝完后将酒杯交还给酒保,现场立刻爆出一阵热烈惊叹声。
「这个女孩够干脆,酒保,再给她一杯酒!」
「也算我一份,我也买一杯酒给她!」
「我也要!」
「我也……」
恍若是一年一度欢度圣诞节,人人争着买酒跟她致敬,顺便考验一下她的胆量。
贺丝缕不清楚他们兴奋的原因,只知道她的面前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调酒,她若不喝完会显得很浪费,而且对不起请她喝酒的人。
于是乎,她来一杯乾一杯,即使明明已经支撑不住,却还是硬灌,引来更热烈的喝采,现场立刻又陷入一团混乱。
「我想我们今天的讨论就到此为止,葛雷少爷。」坐在角落的雅各见苗头不对,不吭一声地将满桌子的文件收起来。
「贺小姐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危险,或许该是您出场的时候。」
从她打破酒瓶的那一刻起,全场就在注意接下来的发展。而结果也相当令人满意,她简直演活了一场西部牛仔大对决,只差没有戴上牛仔帽而已。
「未爆弹快爆炸了,我去救她。」摇摇头,无奈的叹气。葛雷只能怨叹自己的运气不好挑错人。
「预祝您顺利拆除。」雅各礼貌的起身道别。「我先告辞了,葛雷少爷,再保持连络。」
「嗯,慢走。」潇洒的朝背后挥挥手,葛雷的心思全放在他的保镳身上,没空管到他的总管。
雅各什么话都没说,仅是点头致意,随即消失。倒是贺丝缕这边比较麻烦,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停。
「约会结束,该走了。」伸长手臂拿走贺丝缕眼前的酒杯,葛雷的命令不容反驳。
贺丝缕僵硬的放下酒杯,面无表情的点头,娇俏的脸庞,未曾显露任何异状。
「这女孩真能喝,至少干了有十杯吧?」
「是啊,真厉害。」
众人带着钦佩的眼神,目送他们离开。一直到他们关上酒馆的大门,仍能听见赞叹声透过门缝不断传出,可见他们对贺丝缕有多赞赏。
只可惜,这个人人赞赏的女中豪杰,在跟着葛雷走到停车场后,马上支持不住,一声不响的倒下。
「丝缕」
被酒精溺毙了神经的贺丝缕,什么都听不见,只晓得她终于可以放下酒杯好好睡一觉。
真好。
她一向就习惯一个人,习惯独来独往,不跟人交朋友。她也不喜欢被人看轻的感觉,虽然她是个混血儿,父母都不要她,但她会自己照顾自己,不必人怜悯。
是的,她会打败任何想欺侮她的人。
她还记得,有一次一个路人丢了一包馒头给她,想试试看她有没有办法吃完。她当着那个人的面吞下所有馒头,因为她不想被人看不起,也怕他会收回放在她碗里的一百块,她自己饿不要紧,但她还有祖母、还有祖母要照顾……
「……」
口中呢喃着只有她自己才懂的呓语,贺丝缕的灵魂仍旧困在梦境,一时之间还无法解脱,只能透过涔涔的汗水,陈述心事。
「……」
她不知道自己说些什么?梦中的一切像是曾发生,却又陌生。就好像黑白电影中的情节,在沉默中上演,引起她的热汗,也引出她的热泪。
然后,一切都扭曲了。
那个人的嘴脸,祖母的眼神,摆在地上的碗。
这残忍的剧情真的发生过吗?
为何她一直掉眼泪?
为何她明明都吃不下了,却还得一直点头说好吃?难道就只为了那一百块钱?那该死的一百块钱……
第6章(2)
忽地,一幅清凉的画面取代了凝重的景象。蓝色的海洋赶走了赤红的悲伤,拯救她的灵魂,带领她走出梦境。
「醒了?」
张开眼,感受来自额头传来的温度。贺丝缕方才知道淹没她的海洋来自何处,是葛雷细心为她覆上的湿毛巾。
「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躺在床上?」拿掉额头上的毛巾,贺丝缕匆匆的爬起来,口气不佳的问。
「你喝醉了,宝贝,我只好暂时找家旅馆先将你安顿下来。」她态度不好,他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口气也很冲。
「我喝醉了?怎么可能。」她暂时想不起任何事,只觉得头痛得要死。
「你最好相信。」他皱眉。「你臭得跟猪没两样,不信你闻闻看。」
葛雷将贺丝缕的手臂举至她自己的鼻前,她嗅了嗅,发现连衣服都充满了酒味,臭得半死。
「老天,我一定是整个人都泡在酒桶里,才会这么臭。」不要说是别人,就连她自己都受不了,也真难为了葛雷。
「可不是吗?」他万分同意。「要不是你实在太醒目了,我还真不敢相信,那个坐在吧台上失去理智的女人居然是你,你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拚命喝酒?」
「我没有失去理智。」她倔强地反驳。
「对,只有拚命喝酒而已。」他不容她耍赖过去。
贺丝缕气愤的瞪他。
「那些酒都是别人请我的,我只是基于礼貌把它们喝完。」她不明白他为何一定要紧抓着这个问题不放。
同样地,他也不了解她为何一直逃避这个话题。
「别人请你喝酒,你就喝,你是不是这个意思?」葛雷立志非要问出缘由不可。
「差不多。」她僵硬的颔首。
「差不多才怪。」他冷笑。「你根本是因为不想错过接连的挑战,才勉强自己一定要把那些酒喝完,别以为我没有听见那些人疯狂叫嚣的声音。」
与其说是欣赏她的胆识,倒不如说是等着看好戏,而她竟然就傻傻的落入他们的陷阱,让自己喝个没完。
面对葛雷尖锐的询问,贺丝缕一时间没了主意,也找不到话反驳。
葛雷诅咒,并不特别喜欢看她无助的样子,都怪那些给酒的混帐,把她害成这个模样。
「你非得这么倔强不可吗?」他无力的问,感觉比她更无助。「偶尔承认自己软弱并不是罪过,我就时常公开承认我不长进,也没有人会指责我。」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这般幸运。」被王室保护得好好的。「倔强有时是一种必要的生存手段,能够帮助很多人生存下去。」
「这是你的经验之谈?」葛雷抓住机会反问她。「我猜你过去的生活经历告诉你,若是不够强悍,便无法在这个世界生存,所以你无时无刻保持战斗状态,免得被这世界生吞活剥。」
他终于懂了,以前他总想不透她干么这么倔强,原本以为是本性使然,如今看来还有其他原因。
「偶尔一次受你照顾,并不表示你能够窥探我的隐私。」对于葛雷的一再刺探,贺丝缕十分不爽,脸色非常不好。
「我没有这个意思。」他的表情也不遑多让,一样坏得很。「我只是觉得我们勉强已经算是伙伴,最起码要互相了解,不该有过多的隐瞒。」
「是吗?」这个说法真可笑。「真正隐瞒的人是你不是我吧?至少我不会刻意隐瞒自己的个性,你却连今天跟你会面的人是谁都不肯跟我讲,还敢跟我谈隐私!」笑掉人家的大牙。
葛雷连忙激辩。
「今天跟我会面的人是王室的总管,我只是找不到机会跟你说,不是故意瞒你。」别误会了。
「那个老人是……王室的总管?」被这个突来的讯息炸到,贺丝缕只能痴呆。
「他来跟我讨论一些有关投资上的事。」葛雷点头。「而且我还可以再透露一个消息,他对你的表现赞赏有加,认为你能够给我带来好的影响,还叫我要跟你多学习。」
这些话有一半以上不是真的,但他不管,至少他已经回答了她的问题,现在就看她怎么接招。
「我……」她早已乱了方寸,哪还懂得还手?
好机会,乘乱追击。
「你指责我有所隐瞒,现在我已经告诉你事实,你也得让我知道一些真相才算公平。」他要求的不多,只求能够稍稍了解她的内心世界,即使只能从门缝里窥得一丝丝光线,他也心满意足。
他的渴望是那么急切易懂,单纯得有如西班牙灿烂的阳光。相对于他令人眩目的光芒,她却一直躲在黑暗的角落裹足不前,害怕只要跨出一步就会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