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过程中Orli反常地安静,这时他把脸埋在毛巾里摇摇头说:“我很好。”然后就再没有下文。
两个星期后,在拍摄Aragorn掉下悬崖摔入河流的一场戏时,Viggo自己也和死亡擦肩而过。
那一场戏,他脸朝下地漂浮在水面上。他一直闭着眼睛闭着气,所以没有察觉自己已经飘进了一股水下的暗流。等他发觉的时候已经为时过晚,暗流已经把他吸到了水底,而那身盔甲象是有一吨重,让他每动弹一下都困难无比。他本来就憋气憋得太久,这下肺里几乎再没有氧气。拼命挣扎的结果是他的肺几乎炸裂,他觉得这次自己是真的要完了。这么多年,他从不曾离死亡如此之近。
但是就在他几乎失去意识的一刻,他的手指鬼使神差地解开了盔甲的系绳,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猛蹬了一脚,那几秒钟象是千年那么长,他觉得自己再也坚持不到破出水面的那一刻了,但是哗啦一下,他又看见刺眼的阳光,他大口呼吸着空气,濒死的肺又重新工作了,他的耳朵听见人们在恐慌地叫他。
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这是他看见那些工作人员惊慌失措的脸时的唯一一个念头。
尽管一再声称自己没事,Viggo还是被送进了医院。检查的结果是肺泡有轻微的损伤,在观察室里吊了一瓶抗生素,他被批准离开。
回到家他倒在床上睡了一大觉。
他睡得并不好,他梦见Henry,还有Orli。 那两个人在哭,好象是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他不停地跟他们说:“嘿,你们搞错了。我在这儿,活得好好的。”但是无论他怎么喊,他们就是听不见。Viggo急起来,他拼命地拍着桌子,希望引起他们的注意。声音嘭嘭嘭的,简直吵死人,但是他们仍然听不见,Viggo继续拍… …然后他一下子醒过来,发现有人在敲他的房门。
Viggo披上衣服冲出去,门敲得这么急,他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他打开门的时候才发现天已经黑了,而门廊里的灯从怀了以后就再没有修好。一片黑黢黢里,他觉得有一个人撞在他身上,两条瘦而有力的胳膊把他紧紧抱住。
他吃惊地后退了一步,然后他闻见了那股熟悉的带着阳光味道的清新气息。忽然间他就平静下来了,又不知为何觉得周围的黑暗里都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辛酸:
“ Orli? ” 他问。
抱住他的人一动也不动。Viggo退了一步,轻轻踢上了门。
“我没事。”他说,象安慰一个吓坏了的孩子般,他摩娑着Orli绷得紧紧的胳膊。
“我真的没事。” 他象要保证什么似地,一再地,温和地说。
在这固体一般的黑暗里,他觉得不光是自己在安慰着Orli, 紧紧抱着他的Orli其实也在安慰着他。这样的拥抱是一种强烈而温暖的活着的感觉,而在方才的梦里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成了一个看不见的鬼魂。
Orli慢慢放开了他。“对不起。”他低声说。
Viggo忽然觉得过去这个把月来的难受就因为他这一句通通瓦解,他出声地笑了:“那么讲和了?”
Orli 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又听见他说:“只要你好好的,Viggo。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第八章
Orli又恢复了从前那副嘻嘻哈哈的老样子,而且,不再动不动就去玩蹦级了,这是最令Viggo欣慰的一点。相比之下,连Orli终于恢复了对他的信任和依赖都显得没那么重要。
他有时候想起Orli那天说过的话: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没错,只要Orli好好的,就算他把自己当成一个虚伪可憎的糟老头子再也不理,他都可以努力不去在乎。
只要他好好的。
但是谁都没办法总是好好的。
事实上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人人都快累疯了。
那几个月关于Helm Deep夜战的拍摄实在不是人过的日子。他们晨昏颠倒,昼伏夜出。因为拍摄的是雨中大战,足足有一个半月一进拍摄场地就是当头一车冷水泼将下来,人人都象穿着衣服洗了个澡,全身滴着水还要打打杀杀。而当自己的体温终于把水烘干以后,Peter又会说:“太干了,夥计,这样不够真实。过去再去喷一喷。”
尽管每个演员都发了一件防水的内衣穿在戏服里面,水的凉劲儿还是能直透进去。Viggo每次浑身发冷的时候,就担心Orli的背会不会受不了。他不好意思总象个罗嗦老爹似地问,只好尽量多注意一下Orli,想从他一举一动里判断他是否又在背疼却逞强不说。
一次休息时,他又眼巴巴地看着Orli和John开玩笑,Orli却忽然跟John说了句什么,两个人哈哈大笑,一起朝他看过来。莫名其妙之间,Orli已经朝他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他旁边,拿手肘顶顶他:
“尽看着我干什么?看上我了?”
Viggo的脸一下子热起来:“一边儿去,你这个该死的白痴!”
Orli一下子大笑起来,象要笑疯了似地前仰后合,声音大极了,别人都直朝他们看。但是这不管不顾的孩子还嫌闹不够似地伸出胳膊,亲密地挂住Viggo的脖子,在他耳边低低地说:
“啧啧,老家伙,就算被我说中了也别说脏话啊。”
他呼出的气息让Viggo的耳朵痒得要命,半边脸都麻了,四周好笑的目光更让他脸上发烧。
他一向不习惯成为大家注意的焦点,於是他低了一下头从Orli的胳膊底下脱身出来,坐远了一点。
他坐定了才想,怎么Orli这个牛皮糖没有自动跟过来。
他有点奇怪地转头望过去,看见Orli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原地。下巴扬得高高地似乎在看头顶上的夜空,眼睛亮得出奇,象是有星星落在里面。
然后忽然间,他跳起身,径自走掉了。
那天拍摄结束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Viggo累瘫了一样地坐在地上,好半天提不起力气去拖车里换衣服。
“别总是担心我的背了,老家伙,还是担心你自己吧。”一个嘲弄的声音在他头顶上说。
Viggo 抬起头,看见朦朦胧胧的晨光里,Orli已经换下了戏装,站在他跟前。
敢情这家伙明白着呢,昨天夜里那么说就是故意出他的洋相。Viggo想。
“起来,”Orli轻轻踢他的腿,向他伸出手来:“你再穿着这件湿衣服象个该死的哲学家似地坐在这儿,就等着感冒吧。”
Viggo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刚才一直在活动还不觉得,这会儿才觉得这身湿答答又是汗又是水的衣服简直冷得象冰块。
他拉住Orli的手站起来。那条用剑的胳膊几乎累得不是自己的了,腿也象是有千斤重,他再能忍耐,这时也免不了一脸苦相。
Orli打量他一下说:“ 去我那儿吧。我的拖车比较近。你可以先洗个澡换件衣服。”
Viggo毫无精神地点了点头。
Orli要Viggo把戏服脱在浴室外面,他帮他拿去还。Viggo躺在浴缸里,听见Orli的脚步自拖车上下去,周围静下来。
他知道自己该把头发洗一洗,但是他太累了,累得一根指头也不想动。
“再泡一会儿吧。” 他躺在热水里想,五分钟后,他的意识模糊得飘上了云端。
… …
砰地一声巨响,让Viggo吓得全身一震。 他一下子坐直,看见怒气冲冲的Orli正恶狠狠地瞪着他,那双漂亮的栗色眼睛简直就是着了大火。
“该死的,我还以为你淹死在浴缸里了。你怎么就敢睡着?”他声音直抖,又是愤怒又是后怕 , “我起码敲了十分钟的门!”
Viggo这才想起自己是在哪里,一时理亏极了:“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他撩起水来在脸上抹了一把,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一些。
“白痴,水早他妈凉了,你不会用淋浴?” Orli仍然不依不饶地站在那儿。
Viggo睡得迷迷糊糊,又被Orli骂得晕头转向,他乖乖地打开了淋浴喷头,什么也没想,哗啦一声带着水站起身来。
Orli忽然不吭声了,Viggo有点奇怪地看回去。
他发现Orli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眼睛里蒙上一层奇怪的水雾,死死盯着他,眼神里有一种他所不熟悉的表情。那表情让Viggo觉得醍醐灌顶般冰冷,又仿佛那冰冷其实只是神经被灼烧到极点才会产生的错觉。就象是忽然碰到太热的水,一瞬间所能感觉到的却只是冰凉。
在他没能多想以前,Orli走过来刷地一声替他拉上浴帘:
“妈的,浴帘也不拉,弄得满地都是水。”
然后他转身出去,把已经撞坏了的门带上。
Viggo站在喷头下闭着眼睛冲头发,水从他脸上冲下来,把他的脑子也冲了个干净。
思考也是需要力气的,而他现在没有这个力气。
甚至,潜意识里他并不愿意有这个力气。
十分钟后他关上了喷头。
旁边的小架子上有Orli放好的干净衣服。他拿起来看了看,是Orli最大的衣服了吧,对他来说却还是有点嫌小。那孩子不肯吃肉,简直就瘦得有些过分。他真该跟Henry匀一匀脂肪。
这时候他听见Orli在外面叫:“Viggo?”
“什么事?”
“没事儿,怕你又睡着了。”
Viggo笑起来,又有些感动。原来那家伙就在门外一直都没走,生怕他又睡着了。
“你太苗条了,Orli。我要穿着这身紧身衣出去,别人会笑死的。我自己的衣服呢?”
“少罗嗦。你快点出来吃口东西,在这儿睡一觉。你那身脏衣服我还没洗呢。”
消灭了一个热三明治以后,Viggo带着饱饱的肚子躺在了Orli的床上。他本来要求睡沙发,却被Orli顶回来:“自己放明白点儿,我那个小沙发哪儿禁得起你这个重得要死的人类?”
他从床上给自己拿了一个枕头和一条毯子丢在沙发上,回来拖了一把椅子,跨坐在上面,用一种威胁的眼光看着Viggo,不耐烦地说:“快点上床,别让我一直在这儿盯着你。”
身上暖和又吃饱喝足的Viggo只觉得困意排山倒海而来,他很快屈服照办,前后只用了三十秒,便已睡得人事不知。
Viggo醒来的时候有点不知今夕何夕。他的手习惯性地摸到床头的灯,啪地一下打开。每辆拖车的构造都差不多,他用了差不多半分钟才想起来自己是在Orli 这儿。
扭过头,他看见床头的小柜子上放了好几个相框,有Orli和家人的合影,还有他和Hobbits,以及其它剧组成员的。比较特殊的是Orli和一个高瘦的年轻人一起拍的,那人明显有德国血统,眼睛狭长,脸骨线条冷硬,绝对算不上英俊,却有张让人一件难忘的脸。两个人都穿得很随便,隔开一步站在一条窄街上,表情有点相似,是一种年轻人特有的玩世不羁。不同的是Orli的眼睛里仍然闪烁着天真,而那个人的眼神则充满了颓废与神经质。
Viggo 忽然间明白这个人就是Atti。
我不喜欢这个家伙,他在心里说,他的眼神里有太多的东西,不是Orli所能明白的。
Viggo坐起来,一觉睡过他觉得自己好多了。床头的表显示是十二点,他想他得先弄点吃的,然后回到自己的车里再睡一会儿。
他出来的时候看见Orli缩在沙发上,身上乱七八糟地裹着毯子。外面的窗帘不怎么严,透进来光,可以看见他眉毛皱着,好象睡得不怎么舒服。沙发旁边扔着一个洗衣筐,里面扔着好些烘干的衣服都没有叠。只有Viggo的那几件被他挑出来,挂在一边的衣架上。
不管他对自己多么马虎,在Viggo的事上,他总是认真得可以。
Viggo站在沙发前看了他一会儿,有点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叫醒他。
拖车里光线昏暗,香波和洗衣液的淡淡香气仍然弥漫在空气里,Viggo的一颗老心不知如何就变得温柔。他实在不忍心叫醒这个稍稍张着嘴睡得正香的孩子,最后决定尽量不惊动他地把他移到床上去。
他很小心地把手伸到Orli的脖子和腿弯底下,这些是他从前抱Henry时练惯了的,动作又轻又有技巧,一般不会让人惊醒。当然比抱Henry要多用些力气,不过也多不了多少。他再次想这孩子实在是太瘦了,得想办法让他多吃一点。
他把Orli放进被子的时候,有一个东西从Orli背后掉出来。那东西软软热热,起初摸到的时候吓人一跳,拖出来看看才发现是一个热水袋。
Orli一定是把这东西塞在背后暖和他的背来着,是又背疼了吧。早知道这样淋雨拍摄会让他背疼,但这倔孩子就是藏着不说。
Viggo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替他把被子盖好,自己进了厨房。烧了一壶开水,把热水袋里只剩下体温的水换掉。他又耐心等了一会儿,到已经不会烫坏皮肤的时候,才拿回去给Orli热敷。
他尽量不出声地做了一些饭,留出一些放在炉子上盖好,自己也草草吃了几口。出门前,他给Orli留了一个纸条,贴在他浴室的镜子上。
最后,他站在门口想了一阵,象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他悄悄走进卧室,替Orli上好了闹钟,才自觉功德圆满地离去。
十天后的那场拍摄对Orli而言,简直就是噩梦。
他一晚上拉弓拉了不下五百次,最后双手放在那儿不动都会自己哆嗦。
还有那该死的背,每做一个标准拉弓的姿势,就象有根毒鞭子狠狠抽他一下,有那么几次他简直怀疑是那个合金钉子从骨头里掉出来了,在他身体里头乱扎。
他真佩服自己居然可以咬着牙挺过来,而没有弄个昏倒什么的闹剧。
但是终于停拍的时候,他觉得脑子里那根弦一下子断了。他拄着弓靠在后面的砖墙上,觉得自己一动也不能再动了。谁要是敢再让他动一下,他就要当场死给他看。
Viggo找到Orli的时候,他就是那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他觉得Orli那张脸简直就快和他后面的砖墙一个颜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