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ggo一下子坐直,对,那个小湖。他眼前浮现出Orli垂眼望着湖水的脸,黑得不象话的眉毛与睫毛,表情里孩子气的迷茫和悲伤。
他挂上档,车子箭一般地冲出去。44号路,向南。在几乎没有车辆的公路上他猛踩油门,时速很快到了120mile, 他觉得车都有点飘了。
只希望不要被夜间巡逻的警察发现。他暗自祈祷。
四十分钟以后,他把车停在那片树林的边缘。Orli的车就在旁边,没有亮灯。他抄起自己车里的手电,屏住呼吸往他车里照了照。
空的。
他低低地骂了一句,钻进了树林。
Orli用手遮着眼睛,在手电的强光里咒骂:“ 不管你他妈的是谁,都给我把那该死的手电赶快灭了,我都快要瞎了。”
Viggo按灭了手电。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不知道为什么腿脚都还在发抖,他想,大概是120Mile对他这个年纪真的是太快了,神经都受不了。
“ Viggo?” 他听见Orli 很没把握地说。
他深深吸了口气:“ 还能有谁?… …Orli, 你是个混蛋!”
“对不起,” Orli沮丧的声音传过来,“我没想让你担心,我就是想找个地方自个儿待会儿。”
Viggo觉得自己的怒火腾地一下全起来了,原来他还知道自己会担心。他听见自己恶狠狠的声音,自己都有点意外:“ 你他妈的就想自己待会儿,都几点了你还要待会儿?”
“我喝了不少酒,Viggo, ” Orli可怜巴巴地说,“ 我不敢开车,被抓到会坐牢。”
Viggo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Orli问:“ 她走了吧?”
Viggo嗯了一声。
Orli吸了吸鼻子,也不知道他是冻的,还是哭的:
“其实也没什么,也不过就是她喜欢上Atti了。Atti是我在伦敦最好的朋友。他一直都觉得她不错。不过我先认识她,所以她就成了我的女朋友… …我来新西兰以后,他们两个就好上了。”
Viggo摸着黑朝他走过去,不小心踢到了地上的树根,疼得很,不过他忍着没吭声。
他最好的朋友?还真象是电影情节,Orli够可怜的。Viggo发现自己已经不生气了,现在他倒开始替他难受了。
“她说我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她等不下去了。可是从前,她老说她就喜欢这些… …好吧,不说从前。就说这一个月,我很努力地对她好,她喜欢什么我就干什么,她不喜欢的我就什么不干。每天除了排戏就是陪着她,哪怕只有两个小时的空档,累得要命我都赶回去。她看起来也挺高兴的,我还以为什么事都没了,我们还可以跟从前一样。可是今天她跟我说什么?她跟我说她再也受不了了… …她再也受不了了,难道我他妈的就那么让人难以忍受?”
“你是挺让人难以忍受的,” Viggo毫不客气地说,“如果你再这么没完没了象个弃妇似地唠叨。”
“你该死地说什么呢?” Orli呼地一下站起来,酒精还在他血管里发挥作用,他恨不得有个人能让他好好地揍一顿。
“我说你本来就是个长不大的家伙,和她吵了架,不知道说清楚,就只知道躲起来,甚至都不敢看着她走。你以为一个女人不爱你了,靠低声下气赔小心就可以让她回来?让我告诉你,你这么干只会让她更看不上你。还有,这一个月你装着什么也不知道,到最后又跳出来揭穿,真是该死地蠢透了,你只不过让她把你那点儿德性看得… …”他的话忽然断了,因为Orli已经一拳重重地揍在他脸上。
这小子还说打就打,拳头真他妈的硬。Viggo摔下去的时候还在想。
然后他听见咚地一下,猛然头昏脑胀,牙齿好象都冒了青烟,原来是头撞上了后面的树。
他有一阵爬都爬不起来,闭着眼都觉得天旋地转。然后他发现Orli跪在他身边,惊慌地喊他:“ 天啊,Viggo! 天啊!”那孩子发抖的手在他头上乱摸,声音都变了。
在他还没有急得发疯以前,Viggo终於摸出了垫在屁股底下的手电,打开它。
Orli的脸出现在光线里,Viggo他从没见过他慌成这样, 他一时间竟觉得有点可笑。
“镇静点儿,”他说,“拿着手电,看看我的头有没有破。我觉得应该没事儿。”
Orli听话地接过去,光束在他手里直抖, 他 一边检查一边紧张地 问 : “ Viggo, 你眼睛花吗?恶心想吐吗?有没有闻见什么奇怪的味道?”
Viggo 看着他说: “如果你脸上其实没有那两个大黑眼圈就是我眼花了,我还闻见股酒味,要不是你身上的那就是我脑袋摔坏了。还有,你再这么摸我的脸摸个没完我就真要觉得恶心了。”
Orli 停下来,松了一口气,象是被他逗得想笑,声音却还抖着: “Viggo, 我想你没事。 我以前有三次摔成过脑震荡 , 那时候我可没你这么能说 。”
“你倒还真是灾星不断,” Viggo 摸着脑袋坐起来 , “干嘛总是玩那些危险的?”他 想起这小子动不动就去玩那些蹦级, 高山滑雪什么的 。 一定又是类似的活动里摔的 。
“我不知道。” Orli 犹豫着说, 他好象忽然又陷进某种低落的情绪里去了 。
Viggo 替他把手电按灭。 “你知道的。”他温和地说,“告诉我,你知道,你总得跟人说说。”
“你不会明白的,Viggo,你跟我不一样… …” Orli喝多了的时候更象个孩子,什么情绪都写在声音里,他用一种很苦恼的口气说 :“你看我成天都象是很高兴,其实我常常都觉得不快活,还完全没有原因… …所以我才要疯了一样地玩,总觉得越危险越好,最好是危险到头脑里一片空白,好象只有那种时候,我才觉得我真是在活着。”
Viggo 叹了一口气。 “我明白,Orli, ” 他说 , “我明白。”
“你真明白?” Orli有点迟疑地说。
“谁都有灰色情绪,谁都需要释放。” Viggo说,“我不高兴的时候就会躲在暗房里冲照片,或者去画一些乱七八糟的画,画完再统统撕掉。这些都没什么,因为每个人都需要这些调节和释放,但问题是做得过分了就会象上瘾一样。我们得学会控制它们。”
“我不行,” Orli很沮丧地说,“我没办法。”
“那么下次你这样的时候,就来找我。瞧瞧我有没有办法。” Viggo 说。
Orli抬头看着他,Viggo很奇怪在这么黑的地方他也能把Orli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他觉得第一个把眼睛比喻成宝石的人真的是一个天才。
Orli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 : “你可真把我弄糊涂了,Viggo。你一会儿对我好得象我老爹,一会儿又对我破口大骂,一副很瞧不上我的样子。”
Viggo笑不可抑, 喝多了的Orli傻乎乎的真是有趣。
“那就糊涂着吧,傻小子。”他说,“或者改天你和Henry交流一下,看看他怎么说。”
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 : “走吧,我开车带你回去。明天再来拿你的车。”
回去的路上Orli把头靠在窗玻璃上,时而话多, 时而话少,想起来一句是一句,前言不搭后语地乱说。
Viggo有点好笑地听着,直到他听见Orli含糊不清地说:
“他们这么伤害我,Viggo, 这么伤害我… …我他妈难受得要命, 可我就是没办法恨他们, 我就是没办法。”
Viggo心里动了一下,有点心疼。他腾出一只手来安慰地拍拍 Orli 的腿,那孩子全身都绷着,就象是刚刚受了莫大的伤害。
Viggo 在心里叹了口气。
“其实我有点担心她。”过了一会Orli又没头没脑地说。
“嗯?”
“Atti那个人很随便的,说不喜欢就不喜欢。… …如果她过得不好,我会难过。”
Viggo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想了一会儿他说:
“我前妻离开我的时候,我对她说:希望她会过得好,否则我会难过。但是她说,不,Viggo,那不再是你的责任。每个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你用不着把什么都抗起来,还觉得自己挺伟大,其实有时侯别人并不需要。”Viggo笑了笑,“你瞧,她一向是这么个一针见血的女人。我当初就喜欢她这一点,可后来就被她伤怕了。”
“你觉得她对吗?” Orli含糊地问。
“是的。” Viggo说,“听起来有点残酷,不过,其实就是这么回事。”
然后他们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Viggo偶然转头看看Orli,见他靠在玻璃上一动不动。他想这孩子是终於累得睡着了。
凌晨四点半他把车停在Orli的门口。伸手去推他,“Orli,醒醒,到家了。”
然后他才发觉Orli并没在睡,因为他的手被Orli一把抓住。Viggo觉得那手冷得象块冰,偏偏又是一手的汗。
“Viggo,我有点害怕。” 这一向神气活现的孩子从来没这么缺过底气。
Viggo心里怦地一软,软得都有一些发痛,“Orli,” 他连声音都不自觉地软下来:“你怕什么?”
“我怕再没人爱我。Viggo,就象你说的,我这人这么差劲,以后都不会再有人爱我了。”
Viggo现在后悔得要死,他想那时候真不该为了让他发泄故意说那些话。
“听着, Orli,我那么说,只是想让你打我一顿出口闷气。你明知道的,我不是真的那个意思。”
他伸出另一只手臂把Orli 抱住,那是一个父亲般的拥抱,温暖而宽容。
“Orli, 你一点不差劲,事实上,你的优点多得数不过来。你知道,你年轻,漂亮,非常有天分,你的热情总能轻易感染你身边的人。你工作的时候认真得让人起敬...你还很善良...你有我所知道的最真诚坦率的性格... ...不错,你现在是失去了一个女朋友,很不幸的,你那些好处恰好不是她想要的... 你还觉得你最好的朋友背叛了你,可是那未必是他的原意,他不过和你喜欢了同一个人,而那个人碰巧选了他... …而且别忘了,你还有爱你的家人,其他的朋友,就是在这个剧组里你也有很多的朋友,他们个个都喜欢你,连你认识的所有的小孩子都爱你... ...Orli, 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人,你一定要相信,总会有一个合适你的人出现,她会珍惜你身上所有的东西,好的 ,坏的,她会爱你,你也会爱她。然后你们会生活在一起,一起建立家庭,一起养育孩子... ...当然没有人可以保证你们永远相爱,但是人生就是如此 , 没有人可以 预料或者逃避 … 我们该做的,是幸福在手里的时候好好地把握它 , 幸福没来的时候耐心地等它来 , 幸福走掉的时候 相信还有下一个… …无论如何,你的人生还长得很,你会知道我没骗你,Orli。我保证。”
他象安慰Henry一样,轻轻抚摸Orli 的后背。他知道那孩子在他肩膀上不出声地哭了,眼泪渗进他的衣服里,这么的热。
“英俊。”过了一会儿他听见Orli说。
“什么?” Viggo 没明白。
“我是英俊,不是漂亮。” Orli 挣开他,坐直了说。
Viggo 忍不住地大笑:“跟我争这个,我看你是没事了... ...你想上去吗,还是要到我那里沙发上睡一会儿?”
Orli绷了绷嘴角,拉开车门: “本来我一点儿不想自个儿待在那个空房子里,不过你都费了这么多口水,我总得做个样子才行。”
他奔上台阶,忽然又站住,象想起什么似的跑回来,敲他的玻璃。
Viggo把玻璃降下来: “忘了什么了?” 他问。
Orli摇一摇头,然后他忽然把胳膊伸进来狠狠圈上Viggo的脖子,几乎把他的脑袋拽出车窗去,在他脸上猛亲一口。
“晚安,老家伙。”他转身跑掉,一步两个台阶地窜到门前,开门进去。
Viggo伸手抹了抹脸,还好,他想,还没醉到把我叫成老Harry。
夜里的风真有些冷,不过他觉得心里暖乎乎的,仿佛是塞了一大团棉花。
那天晚上的街道,街灯亮得象星星,Viggo在开着窗户的车里一个人笑得象个傻瓜。
第六章
新西兰的这个冬天异乎寻常地冷,连续下了几场大雪。Peter十分兴奋,因为他要拍的雪景这下子前所未有地壮观。
直升机在天上拍摄雪山的时候,fellowship却在摄影棚里对付大米制品做的假雪。雪山那幕拍了好几天,然后所有的人都异口同声地说宁可到真的雪地里去。
鼓风机和巨大的照明灯泡让大家热得汗流浃背,还非要装作冷得发抖。而那可怕的假雪无孔不入,一天下来,甚至连内衣里都会沾满。耳朵鼻子眼睛更加无法幸免,每个人都双眼发红呼吸困难。
而Orli就更倒霉,别人还可以眯起眼睛,他则是无论何时都要大睁双眼一副英姿勃发毫无所惧的模样,最后满眼一片白茫茫,动不动就热泪长流。排戏的时候他一向很能吃苦,一声不吭地拍下来,事后才龇牙咧嘴地说自己简直是要瞎了。
为平息民愤,拍完这一幕,Peter补偿似地给了他们一天假期。
那一天Orli被Liv拉去当了车夫,因为她实在不习惯新西兰左边开车的交通规则。Viggo也没有待在家里,而是带着Henry去了片场。Henry从小就对刀枪剑戟什么的着迷得很,他想趁机带他参观一下片场的兵器仓库。
整个上午他们玩得很高兴,中午吃饭时却开始下雪,然后他们听到一个坏消息:一小队拍外景的职员被暴风雪困在山顶,天气太差,直升飞机没办法飞过去。如果这样拖到晚上,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