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市郊有个青山环绕、绿水潺流的好地方,这里钟灵毓秀、景色绝佳,是豪门权贵与富商巨贾的聚集之处。参差座落于山坡上的富商宅邸都以大见长,使用的建材当然是最顶级的,连最细微的地方都精心雕刻、细工慢磨,极尽夸耀之能事,然而在一幢幢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豪宅当中,却有一栋不太起眼的房子。
和其他浮夸霸气的豪宅相比,这栋玲珑而精致的房子根本构不上豪华两字。它占地不大,大约才一百坪,除了一栋拥有五个房间的典雅洋房之外,就只有一片绿草如茵的庭院。
时近傍晚,橙色的夕阳染红了天际,一位年约二十出头的女孩趴在窗台上,懒洋洋地望着金风送晚的庭院。洁白的蕾丝薄纱窗帘随风翻飞,不时拂过她的脸颊。
她叫何苡佳,这里正是她的家。
她家的外观毫不豪华醒目,并非因为她家的经济状况不好,事实上她的爷爷何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在三十五岁那年创立太平洋证券,经过三十年的耕耘,如今太平洋证券在商场上已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他们住的地方小,一方面因为她和爷爷都是低调朴实的人,不喜欢铺张矫饰,觉得那像在夸耀自己的财力。另一原因则是她家人口实在太简单,家里除了帮佣的欧巴桑和厨子之外,就只有她和爷爷相依为命。她的父母意外早逝,爷爷将她扶养长大,非常疼爱她,压根舍不得让她有半点不开心,可说是备受宠爱。
不过此刻她心情低落的原因,却也是因爷爷而起。其实说起来爷爷也是一片好意。虽然打小爷爷就宠她,但也尽心尽力栽培她,努力让她成为一个才貌兼备的上流淑女,就是希望能帮她觅得一门好归宿。
打从她大学三年级开始,爷爷就开始四处托人替她挑选好对象,不时安排她相亲,她才刚满二十三岁,但是相亲的经验已足以集结成册,堪称主教级相亲女王。
遗憾的是,即使相过无数次亲,她身边依然连半个护花使者也没有。真不知道是她太挑剔,还是现在的豪门公子条件太差?亏她“阅人无数”,却连一个中意的对象也没有!
这回是由爷爷的好友邓四枋,热心地替她和一个商界“知名”人士相亲,今天正是双方约定好见面的日子。
听说,他是个只听妈妈话的恋母狂。
听说,他是个毫无主见,只会唯唯诺诺的男人。
听说,他连打死一只蚊子的勇气都没有……
太多的听说,让何苡佳对今晚的相亲宴不抱任何期望。
她不必费心打听,光用想的也知道,那个名叫关廷宇的娘娘腔必定身材瘦小、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的黑框眼镜,搞不好手里还捏着一条手帕,说话的时候就神经质地猛扯……
天哪!
“上帝啊!我可不可以不去呀?”
她对着天空,呐喊出心底的渴求。
然而除了远处传来的城市喧扰声之外,没有任何“神”给她答案,她沮丧地垂下头,知道注定逃不过这场“精采”的相亲宴。
第一章
关廷宇跨出电梯,然后以从容不迫的优雅步伐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他身材瘦削而高挑,穿着一袭合宜的米白西装,衬得修长的身材更显得玉树临风。
他的面孔极为俊美,举止斯文优雅,一双冷淡、没有情绪的眼眸,总是习惯性地微眯着,看起来像在微笑,实则漠然望着一切。
他的脸上永远挂着一抹浅浅的微笑,但从不露齿大笑,只是礼貌应付的浅笑,像是没有脾气似的,从来没人看过他生气震怒的模样。换言之,他完美得不像真人,而像木偶——一尊只会微笑、毫无感情的木偶。
他刚从国外学成归国不过两年的时间,却以黑马之姿,一跃成为社交圈最出名的人物。
他有着与温文外表完全不符的经商才能,生意头脑极佳,虽然他刚接掌关氏企业不久,但已让关氏企业脱胎换骨,营收年年增加。
两年来,他凭借着自己的能力,在商场上过关斩将;有人暗称他是笑面虎,可以在对你微笑的同时,将你的卒子杀得片甲不留。
他有名气,当然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他俊美无俦的相貌,还有令人赞赏的经营手腕,然而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还是他“独特”的性格。
崇拜喜欢他的人说他体贴孝顺;畏惧敬佩他的人说他聪明、有手腕;而讨厌嫉妒他的人,则笑他是黏妈的娘娘腔。甚至还有人怀疑他的性向!谁叫他极少和女人有牵扯,什么八卦杂志、狗仔队从他身上根本挖不出半点桃色绯闻,名声太好的结果,就是让人怀疑他身上的某个部位是否出了问题?
不过无论他性向如何、是否真是个黏妈的娘娘腔,他出色的表现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谁也无法否认。现会儿,他的右后方一步之处跟着一名样貌平凡、比他略矮,看起来像是随身秘书的年轻男人。
“呈中,等会儿将报价单打好送到上洋企业,请徐副理确认。”
“是。”
“另外——你替我拨通电话给邹氏企业的邹老板,约他明天一起午餐,我想和他谈谈跨国商场的投资计画。”
“是。”
“还有,德国来的凯斯特先生的班机明天晚上抵台,你亲自跑一趟代我接机,记得安排最好的食宿,凯斯特关系着一笔上亿元的订单,务必要让他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是。”
关廷宇优雅地迈开步伐前进,嘴里流畅地念出一长串待办事项,丝毫不浪费任何时间。
丁呈中不断点头称是,然后赶紧低头抄下重点,非常忙碌。
将事情交代完毕,两人正好走进办公室,关廷宇回到办公桌前,一刻也不停歇地从电脑里叫出资料,专心审阅起来。
丁呈中看着顶头上司,几度张口欲言,但上司都没发现,最后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开口提醒。
“那个……总经理,六点半了。”
“你要下班了?”关廷宇目不斜视地输入补充资料,同时分神问道。
“不是的!总经理,七点钟您和一位何苡佳小姐有约。”
啪答——键盘的敲打声停止,关廷宇抬头看着他,骨节分明、白净修长的手还摆在键盘上。
有这回事?他短暂出现迷惘的神情,不过立即恢复清明。
是了!他仔细一想,确实有这回事。
那是上个礼拜,母亲像往常一样随意闯进他的办公室突击,顺道附送的一个消息……
那天,他尊贵的母亲一走进他的办公室,就宛如在自家客厅般,熟稔地找了张最舒服的沙发迳自坐下休憩。
“妈。”他恭敬地喊道,微笑的脸庞依然不变,只有瞳眸略为一凛,不过他一向懂得掩饰,因此连他母亲都看不出这些微的变化。
“廷宇,为什么你人不在办公室连手机也不开?害我打了大半天找不到人!”黄璧琴不耐地斥责。
“刚才我在开会,所以将手机关机。”关廷宇不愠不火地解释。
“算了!我告诉你,我在丽滨饭店的兰花厅订了位,下个礼拜五晚上,你去和太平洋证券何总裁的孙女吃顿饭。”换言之,这又是一场由她主导的相亲宴。
打从他回国没多久,母亲就迫不及待想操纵他的人生——包括他的婚姻。她热切地为他寻找对象,严格审核、精心挑选,不过这么严苛的原因,不是因为她关心儿子的婚姻幸福,而是想找到一颗真正会下黄金蛋的金鸡。
他们关家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媳妇自然也不能随随便便找,若是家里没一点财富和社会地位,可别妄想她会多瞄一眼。
“这是相亲?”关廷宇脸上依然噙着一贯的笑容,但是眼眸又冷了几分。
她就是不肯放弃操控他的人生,是吗?
“当然!何总裁的独子早已过世,目前唯一的继承人就是孙女何苡佳,关家若能够与何环联姻,何环的人脉对关家会有极大的帮助。到时候,我们将会变成上流社会最有分量的企业,看以后谁敢小看关家?”黄璧琴得意地哼笑。
“从来没人小看过关家。”关廷宇平静地回答。
目前关家的财力傲视群伦,放眼商界没多少人能匹敌,根本没必要和人比较。而且旁人如何看如何想根本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是——母亲的心态。
无论将关氏企业扩展到什么规模、或是拥有多么丰厚的财力,她永远都不会满足。心病太重的她喜爱掌控他人,又贪婪地想拥有世上的一切,所以得失心愈来愈重,对家人的控制也愈来愈严厉。
他的弟弟关廷旭早就受不了母亲变态的控制欲,高中一毕业,便不顾母亲的反对,飞往美国,学习母亲瞧不起的电脑动画。目前他替一间知名的广告公司制作图片和影像,日子过得相当快活自在。
身为长子,他有抛不开的责任,无法像弟弟走得这么洒脱,但是他非常羡慕廷旭。偶尔能利用前往美国开会的机会,飞到西岸去看看廷旭,享受一两天的自由,这对他来说,已是极大的奢侈。
“哼!总之,何家这门好亲事,你可别错过了!时间是下星期五晚上七点钟,听清楚了吗?”
“我会让秘书记下来。呈中?”关廷宇淡淡地回答,转头望着秘书。
“我已经写下来了。”尽心负责,又与他有极佳默契的丁呈中,早已将时间地点记在行程表上。
“谢谢!”关廷宇给了秘书一个笑容,再转头看着母亲。“还有其他要吩咐的事吗?”
“唔,还有一件事。”黄璧琴瞄了眼儿子,蹙眉询问:“最近你是不是打算和常鸿建设签定新购物商场的建造计画?”
“没错。”关廷宇微眯着眼,心中出现警讯。
母亲虽然喜欢掌控人,但是她对公司的事务并不了解,她会知道这个计画,必定是有人告诉她。而那个告诉她的人,目的也绝不简单。
果然,黄璧琴的下一句话就是:“我要你把这个工程转给必升建设去做!”
她起身走向儿子,毫不羞赧地道:“必升的老板娘是我的牌友,这个面子你必须卖给我。”一桩十几亿的工程,被她当成一颗哈密瓜般随意转送。
“可是——”关廷宇依然沉默不语,丁呈中已忍不住插嘴:“必升在规模和业界的评价上都远不如常鸿,况且前阵子还爆出必升经营不善的传言——”
“你给我闭嘴!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黄璧琴像对一条狗般喝斥丁呈中。“张太太是我的朋友,她会害我不成?若不是双方合作对彼此都有好处,她不会这么拜托我!”
关廷宇听了母亲天真的话并不生气,只觉得可笑。
母亲虚活了五六十年,难道还不知道人性的自私、贪婪与险恶吗?或者——她只是想证明自己的一句话,足以扭转几乎底定的局势?
他眼中冷光一闪,脸上依然挂着平静无波的面具。
“我知道了,我会再请必升的张老板过来谈一谈。”他浅笑回答。
听到儿子这么说,黄璧琴满意了。她就知道,世界上没有她掌控不了的东西!
“现在,您还有其他的事吗?”关廷宇淡如水的语调再次响起,逐客的意思非常明显。
“呃……我这个周末要到美国去找你姨妈,大概会住上半个月。”
“一路顺风。”他没有半分留恋地平静回答。
“那我先回去了。”黄璧琴有些狼狈地昂起下巴,转身离开。
走出儿子的办公室,她不自觉松了一口气。对于这个儿子,她不是毫无畏惧。
大儿子向来沉默少言,她从不曾看他大笑或愤怒生气过,不像小儿子廷旭,不高兴时就讥讽她两句,愤怒时就咆哮大吼。说真的,喜怒不形于色,仿佛没有脾气的长子反而是她最忌惮的,因为她根本摸不清他心底真正的想法。
不过——至少她的目的达成了,呵呵!
若是牵成何家这桩婚事,关氏企业将会如虎添翼。届时,她就是上流社会的第一夫人了!
她走后,丁呈中立刻焦急地询问上司:“总经理真的要把购物商场的兴建工程交给必升做吗?”
他很担心呢,以必升建设的规模和实力,还有喜欢偷工减料的恶评,怎能将这么重要的工程交给他们呢?一旦商场建成,却不幸倒塌或发生意外,那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哪,更别提关氏企业将蒙受的钜额损失!
老夫人也实在太乱来了!他忍不住在心底偷骂。
“我会约必升的张老板过来一谈,不过——”关廷宇嘲讽地勾起嘴角,哂然一笑。“我会压低百分之三十的营建成本,却要求使用最高等级的建材,并每天派人到工地严密监工,他如果想赚这笔钱,就尽管接吧。”
成本压低百分之三十,还要求使用顶级建材?丁呈中瞠目结舌,忍不住大叫:“赚钱?没赔光老本就不错了!”
这样的工程,不管任何人接都铁定惨赔。
“没错,以必升的能力根本无法承接这么重大的工程,我也不可能答应这么荒唐的要求。但如果我直接拒绝,我母亲一定吵得没完没了,所以我不正面抵抗,而是私下耍点小手段,让张老板知难而退。与常鸿的合约书照常签定,我相信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
“您想得真是周到!”他愈来愈佩服自己的顶头上司了。
事后证明,关廷宇料得果然没错,三天后他和必升的张老板会面之后,对于他所提出的严苛要求,气恼的张老板一口回绝。
这下即使他母亲再不满,也只敢暗自生气却无法怪他,谁叫开口推掉这门生意的是必升老板本人呢?
“是今晚吗?”
已经一个礼拜了?关廷宇微蹙起形状整齐的眉毛,显然有点困扰。
今晚他有不少要事急待处理,偏偏这场相亲宴又不能推掉,他若没有出席,母亲又会寻死觅活,吵得他大半个月不得安宁。
唉!看来只能按时赴约,虚应一下,再尽快赶回来。
“好吧!我去赴约,等会儿事情处理完你可以先下班,但是电脑别替我关,我会在一小时内回来。”
“您还要再回来?”丁呈中诧异地问。
相亲只需这么短的时间吗?
关廷宇淡淡一笑道:“我根本不打算结婚,出席今晚的饭局只是为了安抚我母亲,至于对方——我相信她对我不会有太好的印象,就算有,我也会想办法让它变差。今晚同样麻烦你了!”
“是。”跟随上司工作两年,丁呈中大略知道上司“退敌”的方法,他想到那幅荒谬的景象就想笑。
懒懒地瞄了眼秘书因忍笑而涨得鼓鼓的双颊,关廷宇平淡吩咐:“离开时,记得锁门。”
离开办公室,他没有费事回家洗澡更衣,而是直接开车前往丽滨饭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