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辈子、两辈子、三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的!」五岁的简薇扎了两根小辫子,一双闪亮大眼泪汪汪地瞅着她的好朋友。
七岁的艾维斯拿着手帕擦着简薇脸上的泪水,却难过地发现因为泪水太多,他怎么擦都擦不干。
「你不可以忘记我喔!」简薇抱着他的手臂,不放心地交代道。
艾维斯点点头,很快地伸手牢牢抱了一下简薇。
「这个送妳。」艾维斯难得地开了金口,从他的背包里拿出一颗网球。
「哇!」简薇抓着他的手,抓着网球,高兴到团团转了起来。
这是他上个月才开始学的网球呢!她跟他要了好多次,他都不肯给呢!
「我们该走了。」艾维斯的妈妈轻声说道。
艾维斯皱着眉,轻触了下简薇左耳上的三颗小红痣后,便由着父母拉着他的手,坐上了计程车。
两个小朋友互握的小手,于是被迫分开在两方,孤零零地落在身侧。
艾维斯摇下车窗,频频回头向简薇挥手。
计程车缓缓地往前驶去。
「再见!再见!」
简薇大哭大叫地跟在计程车后跑,直到她的爸爸不忍心地抱起了她,她才放弃追逐。
那一晚,简薇抱着网球入睡。
她想,她和他一定会再见面的。
第一章
光明出版社的编辑部位于三楼,光线超级明亮,空气非常流通,角落的绿叶植栽油亮光鲜,入口处的小型流泉造景水声潺潺。
「死蚊子!」
简薇一掌拍向玉白手臂,成功地将一只正在吸血中的蚊子压成一片扁尸。
「简薇!妳要死了,干么打那么大力!」王大明惨叫一声,看着自己被打出一道血手印的右臂。「那是我的手耶!」
「拜托~~我的手现在也很痛耶!」简薇抽过一张面纸,裹住蚊子尸体往垃圾桶一扔之后,邀功地举了起V字形。「这是本人今日第六只战俘!请问各位编辑大爷,集满十只蚊子尸体,可以换热巧克力一杯吗?」
「妳打人还敢邀功!」王大明哇哇大叫,控诉着她的恶形恶状。
「谁让你王老大细皮嫩肉,体温又高,蚊子小姐就爱找你。」简薇一耸肩,拭净了双手之后,便习惯性地抓了一根巧克力棒往嘴里一叼。
简薇黑白分明的超大眼眸瞄向蚊子滋生的罪魁祸首──遍植于办公室各处角落的绿色植栽。
老板娘真是了不起,在办公室的各个角落,栽种了一堆需要供应大量水分的植物。瞧瞧,不过才一个礼拜就繁殖出了这一堆蚊虫,搞到大家鸡犬不宁。
「简薇,妳不要有事没事就吃巧克力来诱惑我们这些胖子!要不妳就躲到阳台去大吃大喝,把妳自己养肥一点,妳那一身瘦骨头,看了就碍眼!还有啊,妳干么没事还拿妳家做的巧克力来荼毒我们的身材,根本就不安好心眼。」王大明没好气地将桌上的「MIA」手工巧克力丢回两颗到简薇的桌上。
一秒钟后,王大明后悔地又伸手夺回一颗巧克力──此乃人间美味,宁可肥死,也不可弃守。
「王大明哥哥,我忘了告诉你,本人上个月每天吃宵夜的结果,胖一公斤了喔!」简薇笑嘻嘻地说道,圆澄大眼里闪着淘气的光芒。
简薇此话一出,来自四面八方的纸团便纷纷从编辑部的各个办公桌上击射而出。
「唉呀!」简薇抱头趴在桌面上,试图挡住所有攻击。「小的知错了,以后定当努力吃胖三到五公斤,以取悦各位大德。」
「妳实在很白目耶!闭嘴,去吃东西啦!」王大明拎起简薇的衣领,塞了一包乖乖到她手里。
「是啊,简薇是该多吃一点东西,这样才有体力应付未来几天的体力劳动。」一声悠长的叹气,哀怨地在编辑部的大门响起。
众编辑闻言,同时倒抽一口气,猛抬头一看──
主编正惨白着一张脸,身躯孱弱地飘进办公室里。
「天啊,那个女人不会又想变动办公室的座位了吧!」简薇脱口说完,马上塞了一颗巧克力到嘴巴,以期安抚开始焦躁的心情。
「老板娘有交代,据她观察了室内九处植栽一星期的心得,靠东南方的这区绿色植物长得最好,是属阳宅吉位。吉位不可有任何堵碍,所以她要在那里布置一个休息区。明天早上请各位同仁提前一个小时来上班,所有办公桌的位置全要往西北方移动。」主编气若游丝地说道,像名彻底被击垮的士兵,战败于她的办公椅中。
尖叫声、抽气声随之充塞于办公室之间。
「又要搬!还要搬!她脑子有问题吗?我们的资料、稿子多得跟玉山一样高,她以为我们拿『蛮牛』当水喝吗?半个月就换一次位置!她那么相信那些鬼风水,那她上上星期装潢的时候,为什么不一次搞定?」简薇悍然一拍桌子,把桌上那堆稿子吓得飞上了半天高。
「上上星期那个命理老师和这次的这个不同。」主编喝了一口茶,双眉呈下垂八字状。
「如果哪天有命理老师说厕所里有财库,那她是不是要把整间出版社塞进马桶里?还是要把我们的椅子换成马桶坐垫?」简薇气红双颊,精灵般的大眼因为气愤而闪着澪澪水光。
「嘘!闭嘴──」王大明和主编的手同时飞快地蒙上简薇的嘴。
所有人都同时往门口一看──幸好,老板娘不在。
「万一让老板娘听到,信以为真,真叫我们搬到厕所去办公,妳要我们日子怎么过啊!」王大明发难说道,不客气地敲了下简薇的头。
「没法子啊,谁教出版社这几年的生意确实蒸蒸日上,老板娘当然以为她的风水奇招奏效。」主编低声说道。
「拜托,出版社生意蒸蒸日上,是因为老板新采用了分红制,书如果大卖,我们也跟着加奖金,爱钱的人哪个不拚啊!而且老板娘如果那么神的话,怎么不叫那些老师托梦去帮我们催作者稿子!作者不拖稿,我们就可以多做点企划,赚更多的钱啊!」简薇睁大眼,举高右手,一副随时要揭竿起义的姿态。
同事们纷纷点头附和。
「老板娘应该去看心理医生,没有人换风水是这种方法的!我从没见过正常人出个门,还要拿罗盘、掷筊看方位的。」简薇双手摀住脸颊,睁大眼,张大嘴,正是一副难以置信的夸张表情。「我看啊~~要是哪天公司电脑中毒的话,她可能会拿出三炷香来拜!」
所有人闻言全都爆笑出声,坐在座位上的王大明,笑得尤其夸张。
王大明笑得整个人往后一仰,圆滚滚的肚皮对着天花板咚咚震动着,他摀着肚子勉强坐起身,眼睛却不小心看到大门口不知何时已经伫立了一尊凶神恶煞。
「老……」王大明的笑声卡在喉咙里,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不当『老大』已经很久了。」简薇发挥女超人神力,大掌猛拍着王大明的肩膀,打得他脸色直发青。
王大明的嘴巴往门口方向一努、又努、再努──
「干么?你颜面神经不稳吗?中风了?还是中邪了?要不要我找老板娘来帮你趋吉避凶一下?」简薇讲得正热络,根本没发现整个编辑部都已经在瞬间静谧下来了。
王大明同情地看了简薇一眼,他低下头,右手往简薇身后一指。
「我现在才知道编辑部里竟然还有一个老大。」老板娘一身沼绿色洋装,一脸铁青地走向简薇。
「老板娘……」简薇才回头,马上就被老板娘牛铃般的怒目瞪得后退了一步。
乖不拢咚,她最怕别人一语不发地瞪着她了。简薇无辜地眨着眼,拍拍胸口,好帮自己壮胆。
「我不是妳的老板娘了,从明天开始妳不用来上班了。」老板娘一手插腰,一手忿指着简薇。
老板娘在说外星语吗?简薇皱眉,不解地把老板娘由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为什么?」简薇问道,把双臂交叉到胸前,一副准备要谈判的姿态。
「为什么妳在办公室里公然毁谤我!」老板娘气到两颊冒烟,只好以高八度的尖音对她咆哮道。
「我的话是不是毁谤还有待商榷,重要的是,我在工作上没有任何的疏失,妳不可以随便说辞人就辞人啊!」简薇试着要讲道理,一双眼睛瞪得又圆又大的。
「我就偏要开除妳,妳能怎么样?」老板娘大声咆哮道,脸色由青变白,由白变黑。
「老板最大,我的确是不能对妳怎么样,可妳至少该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吧。」看来这回不使出她的耍赖功力,是过不了离职这关了。她不想离职,她可是很爱她的同事们啊。「老板娘,妳拿香拜电脑,代表妳尊敬电脑。在这种电脑时代里,尊敬电脑又不是什么坏事……」
尊敬电脑这是什么诡辩啊!简薇的强辩之词一出,整个编辑部的人全都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同时咬牙切齿地以期忍住笑声。
「妳还强词夺理,妳当我听不懂妳拐弯抹角在骂我脑子有问题吗?反正,妳被Fire了。」老板娘横眉竖目地指着门口。
「妳──」脑子本来就有问题。
简薇上前一步,开口想说话,主编却朝她使了个眼色,打断了她的话。
「老板娘,接下来有一组企划案,那位美容大师还得要简薇出马才能办妥,妳就原谅她一次。」主编陪着笑脸,想为局面缓颊。
「对啊,中部的那个流浪作者,如果不是简薇,还真是搞不定。」王大明也开始帮腔。
「像她这种妖孽,不留也罢。」老板娘大手一挥,不准任何人再为简薇说情。
妖孽?简薇不可思议地看着老板娘,感觉额头罩上了一团阴影。
「拜托,不知道谁才是妖孽啊!」简薇双手插上腰间,不以为然地说道。
编辑部顿时吹过一阵冷风。完了,简薇的心直口快又出来坏事了,大势已去。
所有人的眼睛全都瞪向地板,露出颓败神态。
「妳有种,敢骂我妖孽,妳现在就给我滚出去!」老板娘走到简薇的桌前,想把她的东西全扫到地上。
「妳敢动我的东西试试看!」简薇用力一拍桌子,水眸闪出暴怒火光。
她绝不容忍别人不尊重她!
老板娘被简薇的凶狠样吓了一跳,只好抿紧了唇,也尽其可能地摆出最威严的姿态以和她对抗。
「妳给我滚!」老板娘尖声说道。
「我是人,不是球!我不会滚,我会自动走出去!不用像某些怕死的妖孽,出门前还要求神问卜,怕被其他妖孽遇上。我承认在办公室嚼舌根说妳坏话,是我的错。可是,妳的行为举止也太让人莫名其妙了。大家来出版社上班的目的是为了做书,而不是一天到晚搬家做苦工!」
简薇慷慨激昂地举起双手,娇俏美目瞪人瞪得很凶恶,完全不留一点情面。
既然老板娘执意要赶人,那她当然也要把编辑同仁的辛酸血泪,全都丢到老板娘脸上。她不吐不快啦!
「妳滚~~」老板娘颤抖的尾音拉得很长。
「很好,我现在知道妳果然听不懂人话。我是人,不是一颗球!」她大吼一声,脸色再度一沈。
「妳滚滚滚滚滚!」老板娘的手用力、努力、奋力地指向大门口,一副随时要昏厥过去的样子。
简薇瞪她一眼,在确定老板娘怕到闭嘴了之后。她一耸肩,随手抓过一个大垃圾袋,把她的私人物品全都往袋子里一扫。
「东南方的盆栽活得最好的原因是──那里离主编的位置最近,她每天都会帮它们浇水。所以,妳的风水论只是一堆屁话!妳要搞清楚,公司最大的资产是员工,不是妳脑子里的那堆东南西北方位啦!」简薇边收东西,嘴巴也没停着。
五分钟,大功告成。
简薇拎着垃圾袋,侧身回头对着老板娘丢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容。她非常清楚自己那双占了脸部三分之一的超级大眼在瞪人时,会发出多骇人的功力。
一看到老板娘打了个冷颤,简薇的心情总算是稍微开朗了一些。
「对了,别说我坏心眼没提醒妳喔──」简薇诡诡诈诈地笑着,娇俏小脸古灵精怪得紧。「妳的印堂发黑,而且我有预感妳将会倒楣一整年!」
「妳这个胡言乱语的妖孽……」老板娘语带颤抖地说道。
「是妖孽便有超能力,我真的知道妳会衰上一年半载的,妳好自为之吧!」老板娘没依照劳基法,提前一个月告知要她离职的消息。她打算去劳委会告人,告到老板娘屁滚尿流为止。
「你们快把这个疯女人赶出去!」老板娘急忙后缩到角落一隅,指使着其他人。
「各位伙伴,不劳费心,我先脱离苦海了!」简薇不想伤了同事间的和气,她帅气地一挥手,像圣诞老公公一样地拎着大垃圾袋,走出编辑部大门。「我会去庙里烧香,帮各位祈祷某个人早日恢复正常的,大家掰掰。」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她就不信她会找不到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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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简薇窝在她的棉被枕头堆里,看着史蒂芬金的惊悚小说。
她揉了下眼睛,伸手掩住一个呵欠,一点提心吊胆的惊惧情绪都没有。
「唉~~真无聊。」
她咚地一声把书本和自己全都埋到枕头堆里。
工作时想放长假,一旦放了长假,又觉得工作时也满快乐的。她不缺钱,可是这种整天在家无所事事的日子,还真的让她头皮发麻。
工作难找?
不,工作不难找。
只不过要找到她想做的工作,很难!
她不想做教科书,也不想做那种没法子参与企划的刻板出版工作。况且,人浮于世,出版社的履历表多到可以拿来当纸花撒,她这种要求待遇写着「三万五千元整」的不怕死家伙,谁要跟她联络啊!
真是有点怀念以前的出版社。所以,她心里虽然叨念着要把他们的恶行告到劳委会,不过却从没真的实行过。老板毕竟待她不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简薇从枕头里抬起头来,从纸盒里抓过一颗巧克力送到嘴里。
啊~~还是牛奶巧克力最赞、最能抚慰她空虚的心灵!
牛奶的甜味混着巧克力的浓郁苦香,还有淡淡的枫糖香气,人间美味莫过于此了。
老爸说,这可是她五岁时,为了拐一个外国小男孩承认他们家巧克力好吃,而特别缠着爸爸做出来的口味。现在牛奶巧克力成了他们「MIA」手工巧克力的招牌之一,瞧瞧她简薇不正是只招财猫吗?
只有老板娘那种笨蛋不懂得珍惜。
铃铃铃……
简薇飞扑到梳妆台前拿起手机,双眸顿时光芒万丈。
「喂,我是简薇,我现在整天都有空!」简薇精神十足地大声说道。
「简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