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二少爷,你不能死,你醒醒……”金钢轻轻将洛巡放在地上,站了起来,“不可以死……不可以死……”她喃喃叨念着,反手抹去脸颊上的泪痕,然后拉起洛巡一只手,开始拖动他的身体。
“表二少爷,你醒醒啊……呜,你醒过来……你醒过来……”金钢拉扯着他的手臂,费力地拖动他的身躯,“我不要你死,我要嫁你……你醒了我就嫁给你……呜……我嫁……”她走了几步,身子却已经开始摇晃。
“不能睡、不能睡……”金钢拍打着自己的脸颊,“快走,你不可以死……”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脑袋里唯一的念头是将他拖出林子,去找大夫。
过了一会儿,她开始觉得头昏眼花,脚步乏力,因为肩膀的伤,她的手渐渐无力,因失血过多,意识逐渐不清晰。
“不可以死,不可以死……”金钢费力想张开眼,拉了洛巡走了几步,终于不支倒地。
当洛巡睁开眼时,已是四日之后。
这一日,当他从昏迷中醒来,第一眼瞧见的,即是金钢趴睡在床沿的身影。
他轻扯唇角,想伸手抚摸金钢的乌溜头发,无奈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手欲使力却觉无力,更是像牵扯了全身的痛处般。
“呵……”他自嘲地一笑,放弃了。
他活下来了,不知是阎王不收他,还是有人不让他离开这个世间,想起那一日,想起那劫后余生的弟兄孜扬,他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那一剑,本打算了断他所积欠的债,了断他心中徘徊不去的阴影,但是,却牵扯上了金钢,累得她也受伤。
洛巡扭头瞧着金钢,她似乎睡熟了,未曾察觉到他已经醒过来,此刻夜色已深,洛家的人该都休息了吧?那一日,是谁发现了他们?是金钢去找人来的吗?孜扬又怎会没有加害金钢?
他们出事之后,大哥的婚事举行了没有?而他到底昏迷了多久?有很多问题要问,但现在,也许不是时候。
金钢睡得熟,但她的睡相实在不雅观。
洛巡想笑,却只能拧眉。
金钢睡着时,嘴巴是张着的,随着呼吸唇也跟着动,她的头枕着手臂,一手放在被子上,另一手……握着他的手。
她一直这么握着吗?握了多久?不会是从他躺在这张床开始就握着吧?
“不……不要……”金钢说了梦话,“不要死……住手……你不要死……”连睡梦中,她都这么喊着,眉心担忧的紧皱着。
这一回,是他在她的梦中吧?她梦到那一日的情形吗?
“金钢……”洛巡轻轻喊道,出口的声音是哑的。
可是,睡梦中的金钢尚在为洛巡而担忧,听不到他的叫声,无奈的,洛巡定了定气息,再叫了几声。
金钢这才一震,徐缓地张开眼,睡眼迷蒙地望着洛巡,后者以温柔的微笑回视她,等待她清醒过来。
金钢揉揉眼,再用力眨一眨,然后一双眸子大睁,既高兴又兴奋地大喊:“活了、活了……”她叠声喊道,眼里缓缓蓄满泪水。
“傻丫头……”洛巡只是这么说:心中的温柔幽幽轻漾。
看了一会儿洛巡,金钢抬手拭去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喃喃地说:“嗯……”她破涕为笑,满是开心地望着洛巡。
两人对视良久,金钢忽然叫了起来:“啊,告诉夫人、告诉老爷,还要告诉小姐他们去……”说着就要跳起来,但抓着洛巡的手将他一扯,迫得洛巡吃痛地低喊出声。
“怎么了,痛吗?”金钢立即回过身,看到自己还抓着他的手,脸红了起来,惭愧地说:“我、我……”本想甩开他的手,但随即念头一转,轻轻地将他的手塞进被子里。
“我没事……”洛巡努力地扯出笑容,安抚金钢。他若是现在真的浑身动不得,怕是金钢要大惊小怪的流下泪来。
“我去找夫人……”
“别!”洛巡喊住她。
金钢怔怔注视他。
“你坐下陪着我,好吗?”洛巡看着她轻声地说,话里带着请求。
金钢想也未想就回到床边,不过,她却是将椅子搬开了些,在离床沿三四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洛巡奇怪地看着她的举动,“金钢,你坐过来些,我看不到你了……”他皱了皱眉,费力地说。
“哦……”金钢挪前了两步。
“你身上的伤好了吗?”洛巡放弃了再让她靠近他的想法。
金钢的样子很茫然,仿彿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洛巡心中感动,她一定是全心记挂着他。“还痛吗?”
金钢摇摇头,双手搁在膝盖上,乖得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我睡了几天?”洛巡改问关于自己的问题。
“四天了。”金钢举起一只手,展露四根手指,眼里忧心忡忡,“表二少爷,这四天你都不醒,夫人可担心啦……”想了想,她又补充:“小姐和表太少爷也担心你……”
独独没有说到自己。
“你呢?”深夜独自一人照顾着他,难道她不担心他吗?
金钢瞅了洛巡一会儿,眼里不禁又淌下了泪。她捏紧拳头,颤声地说:“担心……呜,表二少爷,我真担心你会死,那时候你全身都是血,刀还插在你身上……好、好可怕……动也不动,我拖不动你,还以为你一定会死,呜……”
她大声哭了起来,成串的泪珠滚落下来,“然后,我眼睛看不清了……就昏倒了……然后我醒来……可是你还是不张开眼睛……大夫说你可能活不了了……呜呜呜……我好害怕……如果你死了……我也、我也不活了……”金钢泪眼注视洛巡,眼里有着担忧和深深的感情。
洛巡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眼前这个心存余悸的傻姑娘,该如何告诉她,他此刻心中有多少的感动,有多少对她的喜爱。
“金钢,来,过来这边坐,好吗?”洛巡用前所未有的温柔声音对她说,用前所未有的温柔眼神凝视着她。她不知道她方才的话对他的影响有多深,听她这么说,他若真是死了,也是无憾了。
金钢反手抹丢脸颊上的泪水,犹豫着该不该听他的话,但当她看到他朝自己伸出手,她立即站了起来,慢慢走上前,将手放进他张开的掌心,被他紧紧地握住。
“傻金钢,我没死,你也不许死,知道吗?”洛巡幽然地说,“我们要活得好好的,以后一起活到头发白了,也要像这样子在一块儿……一直一直,一直这么活着……”这是在出事之前就曾经有的想法,如今,他更加深了这样的执念。
这一生,他都要陪着她。
“嗯思。”金钢应了声,没有去想其他的事:心中也没有任何的疑问。
“那么,喜欢我吗,金钢?”洛巡问道。
“嗯……”金钢点了点头。
“那么,嫁给我吧?”这算不算有点卑鄙?
金钢将脸抬起来,怔怔注视着认真无比的洛巡,前几日他就这么问过,但是她不知该如何回答,现在呢?现在她该怎么做?
“不愿意吗?”洛巡略带失望地看着她。他以为经过了这样的事,金钢应该早已明白了他的想法,也清楚了自己的想法。
金钢摇头,“不是。我,我以为你死了的时候……曾经说过……”她缓缓说出当时的承诺,“我说,如果你活过来了,我……我就嫁你……”
那时她的心好痛,以为他必死无疑,深恐自己也会跟着他死的。可是现在,他醒了,他当着她的面请她嫁给他,她却再次犹豫了。
“那还有什么问题?”洛巡心中激动万分,这样的金钢,得之是他的幸运。
金钢怯生生地瞅着他,“我只是个丫鬟……”这个不是主因。
“傻丫头。”洛巡爱怜地伸出手,费力地抚上她细嫩的脸颊,“两个人互相喜欢就够了,你是丫鬟,有那么重要吗?”
“小姐她还没成亲……”当然,这个也不是真正原因。“而且,我答应过老爷夫人,我这辈子都要照顾小姐的……”
洛巡明白了。“你是怕,嫁了我就不能照顾小姐吗?”
金钢点点头,“夫人说,嫁了人,我就不是小姐的丫鬟了,我就不用照顾小姐,可是,我答应过老爷夫人的,我要做到的……”
洛巡不知该笑还是哭。“金钢,你还是可以照顾小姐不是吗?你嫁给我,你与小姐便是妯娌,我们还是一家人,每天你依然可以去看小姐,陪她说话,你也可以和她坐在一道用膳,一切都没有变呀……”自然的,有些事情,他当然不舍得让她去做。
“可是——”金钢还想反驳。
“金钢,我……”洛巡眉心聚拢,表现出痛苦的样子,“我痛……”他低低地痛苦喊着。
“怎么啦?痛吗?怎么办……对了,找大夫,夫人说过要找大夫……”金钢担忧地赶紧起身,就要住外面。
“金钢……”洛巡拉住她,虚弱的说:“我没事……”他拉着她的手缓缓垂了下来。
金钢吓得魂都飞了,“表二少爷!”她惊叫一声,几乎动弹不得。
“我心好痛……”洛巡敛了眼睑,幽然道。
“我……”金钢张了张口, “我答应你,只要你没事,我都答应……表二少爷,你不要死,我都答应你……”成串的泪珠又滚落,伤心与惧怕之情自不用说。
洛巡掀了掀眼皮,“金钢……”他向她喊了声,“你过来……”声音依然虚弱得紧。
金钢赶紧过去。
“你真的……真的答应嫁我了……”洛巡半张着眼睛问着。虽然真的有些痛,但痛的并非是他的心,而是胸腹。
金钢赶紧点头,“嫁,我要嫁……”
她似乎没察觉自己落入了他的陷阱中。
洛巡松了好大一口气,为了她的允诺,他费了多少心力啊,真是命苦,表妹对她的影响到底有多大,不会他到老死也敌不过表妹吧?真是可悲可叹啊,想必以后他要为这件事伤心的日子还多着哩!
“金钢,为什么大哥和表妹还没成亲?”过了会儿,洛巡问道。
“夫人说那一天不吉利,我们又受了伤,所以迟些时候再成亲……”金钢看到洛巡似乎脸色恢复了些,不放心地问着:“表二少爷,你还痛吗?”
“好些了……那么,他呢?”一提到那人,洛巡的眼敛了下。
“谁?”金钢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神色稍微安心,但眼里犹存着泪水。
“捉了你的人……”
“他死了……”金钢叹息地说。
“他……是怎么死的?”洛巡掩饰不住心里的悲痛,再次看到孜扬时,他的心里不知有多高兴,以为老天终于宽恕他,让孜扬活了过来。他以前吃的苦,他以后可以慢慢地弥补回来。而今,一刀刺向自己的他活了,为什么经过了半年痛苦折磨的孜扬却死了?
金钢的功夫只是花拳绣腿,孜扬的武功与他相差不多,谁杀得了他?难不成因为他心愿已了,所以……
他刺自己的这一刀,是为了弥补自己犯下的罪过,现在,他活过来,打算和孜扬重新开始,可孜扬却死了,他心中的愧疚,莫非到老死的那一日也不能消除吗?
洛巡的叹息声,痛苦地萦绕在室内。
“我……”金钢咬着唇,担忧不已,“我撞了他一下,他就摔倒了……”她怯怯地偷偷瞧向洛巡,“不过,不是我杀他的……是他自己……”
“他自己?”
“他说这半年来都是为了那天,还说他不听大夫的话……”金钢努力回忆,“他好像还说了一句,不过我不太记得了……后来,我去找那个救了我们的人问他的情况,他说那个人受伤太深,没办法救丁……”说完,金钢用满含悲伤的眼眸凝视着感伤的洛巡。
“他死了……”不听大夫的话?这么说,他的身子并没有经过这些日子而调养好,他硬撑着随时可能倒下的命,只为了他要来寻他报仇?“他还说了些什么?”
洛巡闭了闭眼,将眼眶里的泪水忍进心里。
“嗯……”金钢想了想, “他以为你死了,直说他们兄弟几个可以下去见面了,还说……”下面这一句,她停了下。
洛巡百味杂陈地听着金钢说。
“他说,我这么为你,就算你死了,也值得了……”金钢说这话时,带了点羞怯,也带了点迷惘,“表二少爷,你是他的大哥吗?为什么他叫你老大?”想起那个人说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洛巡一震,难以置信地瞪着金钢。“他——他真这么说?”
金钢点点头,不明白洛巡为什么用那既痛苦又高兴好像又如释重负的眼神看着她。她说了什么让他高兴吗?
“孜扬……”洛巡轻轻喊了声,默默地想念已经失去的弟兄,他临死之时,将他释放了。
“金钢?”
“嗯?”
“你知道他葬在哪里吗?”
金钢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救了我们的人知道……”
“哦……”洛巡淡淡应了声,“等我好了,你陪我去看他,好吗?”
“嗯。”
金妤和洛逡,在婚期延迟了半个月后,终于成亲了。喧闹的锣鼓声,鼎沸的人声,将洛家弄得热闹非凡。
金妤盖着红巾,穿戴着凤冠霞帔端坐在新床上,动也不敢动。
“小姐?”新房的门悄悄被打开,一颗灵秀的头探了进来,随后金钢整个人都进了房,关上了门。
金妤一愣,“金钢,你怎么来了?”她可惊讶了,原本随着喜娘她们一道出去的金钢,一眨眼工夫却又回来了。
“我来看看小姐。”金钢老实说。今天拜堂的时候,是她扶着小姐的,也是她扶着小姐将她送入洞房,到现在,她心里头还空空的,不很习惯。所以,她立刻又回到这里来陪小姐,听夫人说,表大少爷要过好久才会到新房来陪小姐,她就过来了。
“傻丫头……”金妤欢喜地说。
“小姐……”金钢来到床边,看到金妤隔着一方红巾和她说话,奇怪地问:“你干什么不拿下来,都看不到了!”她作势想取下金妤头上的红巾。
“金钢。”金妤赶紧拉着她的手,“你不可以动的。”
“为什么?小姐看不到我,我也看不到小姐,那怎么办?”她担忧地说。
“傻金钢,盖头是要夫君来掀的……”金妤失笑。
金钢眨眨眼,“表大少爷?”
“嗯。”
“夫人说表大少爷很晚很晚才会到这里来,小姐还要等啊……”她觉得奇怪。
“过些日子等你成亲,也一样要坐着等二表哥来掀你的盖头呀!”金妤好笑地说。自从二表哥康复之后,他就禀告了舅父舅母他的决定,二老也乐见其成,没有因为金钢的身分而有所嫌弃,更不会因为金钢手背上难以褪去的那疤痕而不接纳她,这是金钢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