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当真什么事都记不得了?”巧芸试探性地询问。
几年的欢场生活她学到了一项原则,那就是事情不能只看表象,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千万别把话说绝、路走死,得留个余地好转圜。
虽然他过去不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可说不定在外人的帮衬下,他会看出她不欲人知的一些小事。和他一道回来的那帮人莫测高深,令人摸不清底细,好生担忧他们的来路。
纵使吴天浩信誓旦旦地说他们不足为惧,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都已经走到了这步田地,她不希望在此功亏一篑,到头来什么都没捞到而白做工。
“这些日子在爹娘和娘子、元禄的陪伴下,似乎有了一些蛛丝马迹,找回了些许记忆。”申叔华特意在此时放出一些饵,打算在她身上找寻到线索。
巧芸心中大叫不妙,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在心几乎要跳出胸口时假笑地装腔作势。
“那有什么稀奇,你若是和家宝日夜处,或许现在已经恢复所有的记忆。”她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直说。
她得让家宝在继承申家的次序抢在元禄之前,否则她这些年来在申家所受的苦不就白挨。
眼前以排挤平芯红母子为优先考量,等这对母子被扫地出门后,就轮到让申家其余老小走人。
“你还是别和芯红母子走得太亲近,她哪,不安好心。我时常看到她和那些管事眉来眼去的,与天浩表哥也有暧昧。”她将自己平日的行为忝不知羞地安在平芯红头上。
所有的手段只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她非扳倒平芯红不可。
她在等待,等待酒里的药效发作。对于透过关系到手的春药,她十分相信其药效是很强的,制药者向她打包票,不需一炷香,饮药者便能任由她为所欲为。
一抹令她满意的潮红在他黝黑的皮肤下涌现,原本不动如山的他,开始出现坐立难安的情况。
她起身走了过去,自他身后揽抱住他,对他施以嗅觉及触觉的刺激,撩得他更是心痒难耐。
申叔华的理智受到药物的影响,自我的控制几近崩溃边缘,但是内心深处还有一丝想法,他不愿意与这个女人耳鬓厮磨,除了平芯红外,再没有第二个女人可以利用他来伤害她。
“夜深了,我也累了。”申叔华推开背后的负担,便要起身离开。
巧芸焉有看着到手的鸭子飞了的道理,双手紧扣在他胸前环抱住他。“不,我不让你走。”
申叔华知道再不走铁定要出大乱子,以骤生的蛮力挣开她,仓促中桌子翻倒了,杯盘漫天乱飞,在地上摔得粉碎,美仑美奂的屋内顿时狼藉一片,她精心策划的美好气氛消失殆尽。
即使在申叔华未习武之前,巧芸都不见得是他的对手,更何况是现在。她只能被打到一旁去喘气,眼看着他冲出房门回到平芯红的身边。
* * *
小屋里灯火已熄,一片漆黑静默,看来平芯红应是入睡了。
申叔华春药虽然饮入不多,对他仍造成影响。春药正以极快的速度在他体内扩散,让他沉浸在近忽乎失控的欲望中。
以过大的力道撞开房门,门板用力地打在墙上,发出的声响足以将死人给吵醒。但平芯红没有出来查看,他却私心希望她能出现,又希望她别出来,矛盾的心情令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先将门给带上闩好,望着分隔她所处的卧室与他暂住的花厅布帘,他有掀开进入的冲动。但是不行,他警告自己,现在若是靠近她,一定会对她造成伤害。
为了压抑身上的药效,他开始在花厅里踱步,以走动来加快药物的运行,令药效慢慢地退去。
花厅内的声响并没有吵醒平芯红,因为她根本无法入眠,脑海里想的都是申叔华和巧芸在一起的影像。
她没有无知到不明白巧芸的用意,但仍然将他推给她,可是她还是无法释怀,总是有股莫名的情绪在胸口孳生。
或许她故意将他推给巧芸的原意只是要测试他,是否会不顾她的感受,依然故我地花天酒地?却没料到他的离去对她的伤害比她预期的还要深。
从他一出门,时间对她而言就像是停住了,丝毫没有前进,在她察觉之前,所有的帐务工作都完成了。
在他的帮助之下,她不必再挑灯夜战,但是多出来的时间,她不知道该如何打发,尤其是今晚。
早早上床,睡意却迟迟不肯来访,让她张大了眼,瞪着床顶发楞,竖起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
他在月未过中天之前就已回来,这令她松了一口气,这其中代表的意义,她不愿去深究。
但是他之后的举动却让她纳闷。几次他走到布帘之前,站立了好半晌没有动静,之后又拼了命地在房内走动,烦躁不安得很。
一丝关切之心生起,难以抑制,她推被而起,披上外衣步出内室,眼前所见的景象令她瞠目结舌。
他身上的外衣、里衣全数脱除,散在花厅各处。他是打着赤膊、光着膀子,仅着长裤在花厅里走着。听到她的脚步声,他转身的速度快得令人头皮发麻。
只消两大步他人便已站在她面前,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倏地,他的双手紧扣住她削瘦的手臂,不知是要将她往他怀里带,还是将她推开。
“怎么了?”即便有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胆量,平芯红在此时也不免怯懦,在体能上她是绝对不敌他。
“快走!离我越远越好。”申叔华咬牙切齿地要求。
他的自制力现在比蜘蛛网还要脆弱,禁不起任何的刺激。
平芯红也想遵照他的命令,怎奈她的双脚却像生了根似的定在原地,无法挪动分毫。
她不明白,刚刚还很正常的他,怎么自巧芸那里回来后,人却有了这么大的转变。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要求有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她不愿再像个小媳妇似的任由他欺负。
申叔华咬紧牙关,闭上眼睛,以为不看她便可以抵挡她带来的影响;但是事与愿违,自她身上传来的馨香,更加催化了体内春药的药力,令他濒临崩溃边缘。
“我误服了春药,除非你打算以身体来为我解毒,否则就放我一个人任药效运行完毕。”他声厉辞严地威胁她。
这应该可以吓得她尖叫着跑出去,躲得他远远的,将他这些日子努力的成果毁于一旦。
“是谁……”
未等问题说完,平芯红便了解到自己是多此一问,今晚他离开之后只去了一个地方,除了巧芸之外,再无第二个人有机会下药。
她同情他的处境,但更忧虑自己的安危。当他不受药物影响时,她已不是他的对手,若在春药的助长之下,她的反抗在他面前便犹如螳臂挡车。
虽然要求她走开,但申叔华的手却迟迟未能放开。对他而言,此时要他做出任何轻而易举的动作,都比登天还困难。
理智要求他不能亲近她,情欲却要他自私些寻求发泄,背道而驰的想法折磨得他几欲崩溃。
左右为难地挣扎许久,他终于做出决定,既不当圣人也不当小人,取中庸之道而行。
他一个使力将她带入怀中,以钢铁般强健的手臂紧紧圈抱住她,两人之间,以间不容发的距离贴住彼此。
平芯红为他突如其来的举措吓傻了,初时没能反应,但转眼间恢复神智,不住地挣扎扭动欲脱身。
“别动。”申叔华咬紧牙关,忍住她的扭动带来的刺激,摆出低姿态的哀求她:“我不会再有非分之举,你就让我这样抱着,一下下,一下下就好。”他不相信短时间内春药的药效能散去,可是他却是真的这么想,即使会要了他的命,他可以安于拥抱这等轻微的肢体接触。
不知是他语气中的恳切,抑或是她的同情使然,她停止了挣扎,安静地待在他的怀里,但并未放松警戒,全身仍僵直着。
月光静悄悄地越过中天偏西,将两人的影子自地上带至墙壁上,人影合而为一,缠绵地无分彼此。
无论过去申叔华对平芯红造成的伤害有多深,但在这之后已开始慢慢愈合了,以他的诚信、以他的柔情为药。
一颗刚愎偏执的心与一颗伤痕累累的心融合为一,可喜可贺。
申叔华将脸埋在她的发丝中,汲取她的馨香为力量,和体内的兽欲相抗衡,不知不觉间,他醒悟到无论她的恨有多深,她绝不会以那种手段残害人。她的心温婉善良,即便是恨之入骨的仇人,也不忍取对方的性命。即使那人罪有应得也是一样。
他追查绑架他的幕后真凶的目标放错了地方,该是让真相还原的时候了。
不管过去他是如何计划,现在开始要从头修正。第一要务不再是复仇,该是补偿他亏欠她的情债,这是她应得的。
就像他现在内外煎熬一样,也是他活该承受的。用手指梳过她披散下来的长发,感受丝缎般的触感带来的抚慰,知道她属于自己的感觉是如此美好,知道她还愿意与自己亲近令人安慰。
他全心全意沉浸在她带来的感受里,忽略了外在的动静,没有察觉到窗外一闪而过的人影以及环绕在他身边的妒火,足以将侵犯他领域的人、事、物烧成灰烬。
看着他们夫妻有修好的可能,吴天浩气愤难耐。巧芸的无能让情势逆转为对他不利,但事情并非陷入无可挽救的绝境,他既然能打击申叔华一次,当然也能有第二次。更甚者,他会确定这第二击会是致命的一击,不再让他有翻身的机会。
狰狞的面目在月色之下令人胆寒,不禁让人为房内的男女捏一把冷汗;但是闲来无事,挂在树上看热闹的姜鼎舟一行人并没有插手介入,时机未臻成熟之前,他们不能打草惊蛇,当事人只得自求多福。
第七章
蹑手蹑脚地走进父母所住的房子,申元禄警戒地左右查探一次,确定四下无人了才放下心来。
缓步靠近爹爹的卧榻,他准备再一次的进行报复计划,谁教他回来和他抢娘亲。过去他们母子没有他也是过得幸福,虽然被姨娘叫杂种,可有母亲的安慰,一切都可以忍受。
在认识吕慕星之前,他是个中规中矩的小孩,从来没想过对别人恶作剧;在她的启迪下,他以爹爹为目标,展开了一连串的行动。
窜改帐本是个失败之举,造成了娘亲和管事们的麻烦,不仅没有害到爹爹,还让自己徒生罪恶感。这么一来让他明白了,恶作剧时不仅目标要确定,行动更要一举中的,不能危害到无辜者。
他放弃浅简易为的行动,将攻击目标锁定爹爹一人。他对庭院里随手可得的虫子不屑一顾,那种东西吓吓娘可以,要对付爹爹这种男人,就像是在隔靴搔痒。
现在他怀里的东西比蚱蜢、螳螂还要有杀伤力,一定可以让他吃吃苦头。
掀开包复枕头的丝缎,将其下的棉絮挖了个洞,将怀里叮当作响的东西一古脑儿地丢了进去,再将枕头尽力恢复原状。
丢进枕头内的东西有铁钉、铜块、石头……等等,种类包罗万象,是他每日在上学堂途中收集来的;接送他的球儿没有起疑,只当他是童心未泯爱玩,并未加以干涉,毕竟他从未逾越本分,守着乖宝宝的形象至今。
睡在这些玩意上,包准明天一早爹爹一个头两个大,没有精力再和他抢夺娘亲的注意。
这些天来,娘亲看到爹爹时,已不再有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偶尔在她以为没有人看到时,她会出现神游恍惚的表情,还会不知道想到什么似的羞红了脸,这个时候爹爹多也在场。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更加厌恶爹爹的存在。
他对父亲的身份并没有任何偏见,只是他有祖父、外公、还有三个舅舅,要说以他们当他成长的榜样、模范足足有余,每一个皆比爹爹要有资格,不缺他一个。
别人家皆是仰仗着父亲来维持一家生计,父亲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存在。但是在申家,掌理事务的是娘,所有人在行动之前,必先咨询她的意见,遵循着她的决定,爹爹倒成了绊脚石,令其它人无所适从。
一想到这儿,申元禄摒弃了罪恶感,将遭他破坏的枕头恢复原状,除非是躺了上去,否则在外观上要瞧出端倪是不可能的。
这个特制的枕头,是他对爹爹所尽的“孝道”。有了吕慕星的指导,他的搞怪功力突飞猛进,已经超越一般稚童的水准。
将枕头上最后一丝绉起抚平,申元禄轻手轻脚地循着原路退出去;但是不消三步,背后即撞上一个坚实的物体。待他一转头,差一点没吓破胆。
那人可不正是他的爹爹正皱着眉一脸严肃地看着他吗?
申元禄不确定父亲看到了多少,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是被人赃俱获逮个正着,想赖也赖不掉。
“原来就是你在扯我后腿,难怪迟迟捉不到真凶。”申叔华心中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仍是不免大吃一惊。
他一直以为,这些日子的小灾小难,是吕慕星闲来无聊捉弄他好打发时间,却没料到是元禄这个小兔崽子在作祟。
“你要千方百计的恶作剧我无话可说,因为你只是个小孩,但是拿帐册来玩就太过分了。你不仅让我忙得不可开交,连带地更让你娘跟着劳累。”申叔华可以将发生在他身上的事网开一面不予计较,但是就平芯红的部分,他可就没有那么慈悲了。
“你别回来就好了。”积压多时的情绪,让申元禄在这时候爆发开来,口不择言地脱口说出隐藏在心底的话。
申叔华像泥人似的楞住,他不敢相信这个出自他给予的生命,对他是如此憎恨。
“我若没回来你祖父和奶奶会很伤心的。”他说出一个为人子该有的孝心。
这点即使是小小年纪的申元禄也明白。“可是你在看过祖父和奶奶后就该离去,但是你没有,还让他们有不切实际的想法,认为你这次回来便不走了。”
“我是这么打算的。”申叔华在语气中加上了肯定。
但是申元禄仍是一脸的不信,怀疑的目光一刻也不曾改变。
他的年纪虽小,并不代表他不能想得透彻,府中上下臆测的闲言闲语不断,全都是在猜测爹爹何时会故态复萌。
自从爹爹出现之后,关于在他出生之前,他是如何荒诞不经的耳语声变小了;可是过去大家肆无忌惮地说着,日复一日的说辞已经在他的脑海中烙印,他都可以倒背如流,忘也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