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只是在开开玩笑而已。”平芯红笑笑地四两拨千斤。
她若不是真给吓傻了,就是当真了解他宁愿为她赴汤蹈火,也不容许有人动她一根寒毛。申叔华仔细地看着她,想找出到底是何原因。
但是她只是一径的笑着,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令他好生失望。若是能从中瞧出个端倪,便可以解决夜夜煎熬着他的烈焰,将他自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
他真怀念以前为非作歹的日子,起码对她可霸王硬上弓,不必那么小心翼翼地和她玩着你进我退的游戏。当个君子可真是不容易。
“等你我二人独处时,你再来说这句话。”申叔华的话与其说是警告,不如说逗趣成分居多。
平芯红明眸半垂不敢看他,彼此过于贴近的距离让他身上的热气像太阳一样烘烤着她,闷热的仓库顿时温度上升,好象煮着沸水的锅子,让她闷出了一身汗。
若不是碍于有外人在场,而她又是内敛保守的个性,他绝对会给她一个热吻,消去她的利刺。
她就是少了这种狂放的刺激,才导致她这么刚毅不阿。
总管清了清喉咙,提醒这对夫妻尚有他的存在。“少爷觉得该如何处理才算妥当?”他想听听他是否还是扶不起的阿斗,值不值得他继续效忠。
在总管的心目中,能超越平芯红的主子并不存在,更何况是要能取她而代之,比登蜀道要难。
经他这么一问,第一个窜入申叔华脑中的,是他要让平芯红与危险隔离,除了他与儿子之外,别无第三者可以越雷池一步。
似乎感受到他的想法,平芯红明眸半眯,内含浓烈的警告意味,不许他异想天开,做出违反她意愿之举。
真要以体力来强制她听命行事,申叔华有十足的把握;但是他却不愿因此破坏得来不易的和谐,与她走回头路。
她并非脆弱不堪一击的菟丝花,反而像是坚韧得有如扎根入土的小草,风一吹应势弯腰,风一停又昂首挺立。
她不会愿意只是成天绣绣花、说是非。在尝试过与男人平起平坐,拥有同等权力之后,教她如何能习惯安逸的日子。
况且她有与男人不相上下的能力,要是他不懂得去运用,那他就是白长了脑袋。
“这事先听少奶奶的主意处理。”申叔华转而对平芯红道:“但是当我发现你有危险时,随时都会收回成命,拿回主导权。”他的但书听来似乎是维持男性尊严的垂死挣扎。
平芯红听在耳里觉得好笑,可是没敢真的笑出来。那不啻是在牛面前摇动红旗挑衅,会出大乱子的。
隐忍笑意的后果是她的腮帮子鼓起,像觅食的松鼠一般,平添了几分调皮逗趣,像孩子似的,这模样与儿子申元禄倒有几分相似。
他真想不顾旁人的目光,狠狠地吻得她喘不过气来;但是他再度忍住冲动,眼神却明白地告知她,他已经濒临极限,爆发之时已不远矣。
了解他眼里的涵义令平芯红羞红了脸。
平心而论,她也在期待着再一次的亲昵,前次的亲吻告诉她,从来未曾接触过的一切有多么美好,那为她开启一扇通往激情之路的门,一扫她对夫妻相处的错觉。
两人四目相视会心一笑,激荡在周身的火热尽在不言中。
* * *
“那个女人呢?”巧芸不客气地抓了一个倒霉的管事问道。
她从来不愿以申家当家主母的头衔称呼平芯红,她认为她没有那个资格,真正有资格的人是她;而且她也毫不在乎地让旁人知晓她对平芯红的鄙视,故她一向以无礼的口吻对她说话。
倒霉的管事十分带种地对她相应不理。几乎只要在申字号混饭吃的人,全都吃过她的亏,不论是口头上的或是实际行动。这个号称是苦过来的姨娘,除了她的儿子与吴天浩之外,完全不把人当人看,极尽恶毒地羞辱她看不顺眼的人,早已经搞得众人怨声载道。
得不到应有的响应,巧芸气急败坏地拍桌怒骂:“你耳朵是聋了是不是?我问你那个女人在哪儿?”
管事状似无辜地四下瞧了瞧,才指着自己说道:“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这儿只有你我二人,我不是和你说话,难道是在和鬼说话不成!”巧芸说话的语气极为尖酸刻薄,不留余地。
这些人也不想想她是哪儿出身的。在妓院那种龙蛇混杂的环境,她什么场面没见过,若被小小的管事骑到头上去,那她也不用出来讨饭吃了。
那管事没有闲功夫和她逞口舌之快,对她的问题来个相应不理,将桌上的帐册文件收拾妥当,当着她的面将之锁入箱箧中,拿她当个贼来防,也算是小小地报了适才侮辱之仇。
巧芸并不笨,怎会看不出他的举动所代表的意义,气得她直想拿他开膛破肚以示警告,看谁还敢看她不起。
但是在她怒气还来不及发作之前,管事已经消失在帐房,徒留她一人在原地生着闷气。
她打量着这个统筹申家财源的房间,除了数不清的书册之外就没别的了。要在这里找到一文钱是不可能的。她会知之甚详是因为她曾找过,这儿里里外外都被她翻遍了,连颗碎银子也没。
平芯红防她防得可紧,连这点小细节也没忽略。
这些帐册对她一点用处也没有,拿来当火引子用还嫌麻烦,要放把火烧了更浪费她的打火石,她根本不愿多花心思在其中。
她本来是要来找申叔华的,要在他面前将平芯红给比到十八层地狱去,以消消她被人忽略的一口鸟气。心意无法得逞让她火气越烧越旺,非得找个管道抒发不可。
她在四周逡巡着,找寻可供利用的东西,终于在平芯红的桌上让她找到一样好东西。
只见一个粗糙廉价的小陶碗,盛装着街头贩售的凉茶,正好还没饮用过。四下无人的机会她岂能放过,是老天给的良机要亡平芯红哪!
巧芸自袖袋拿出贴身收藏的小瓷瓶,里头装着的好东西可是得来不易,且花了她大把银两。上次在仓库里用掉不少分量,现所剩不多,大约只有一滴,但是足够了。若是卖这东西给她的人没夸大其词,那么这一点点的药量绝对可以让平芯红去见阎王。
以此除去她这个心头大患是一劳永逸的方法。她不仅让申叔华为她着迷,还忝不知羞地诱惑吴天浩,令他为她忙得团团转。
巧芸明白眼下她的处境十分危险,当两个男人心不在她身上时,她便随时有可能被扫地出门。她得在事情底定之前抓住一个男人,奠定她在申家的地位。
所以首要之务便是除去障碍,阻挡在她发达之路上的障碍,只有平芯红一人,解决掉她方能高枕无忧。
毫不犹豫的,巧芸将瓶中的毒药全数倒入碗中。
过了今晚她便是申家惟一的女主人,未来要留下哪一个男人当家,全在她的掌握之中。而她得为美好的将来再增添筹码有备无患,谁知晓什么时候她得第三度用上它呢?
巧芸步履轻巧地步出帐房,脑海里开始编织着远景,一个惟她独尊的将来。
第九章
当申叔华如影随形地跟着平芯红时,平芯红只觉得他太过于小题大作;而他似乎打算实践他的承诺,一刻也不放过她。她往东,他跟随,她向西,他也是;连她上茅厕解手,他也在外守候,令她尴尬得很。
一天下来她学聪明了,干脆窝在帐房里最为妥当。在这儿两人对桌而坐,她不一定得和他四目相对,有上百册的帐目得看,她有得是逃避的借口。
“你既然没事,何不跟着总管去采买新粮补充仓库。他一人只身在外,知道他是代表申家的人多得是,只要查明他出行的目的,都会认为他身怀巨款。要说危险他才是排名第一。”平芯红让他盯得发慌,只能出此下策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申叔华不为所动,只是安心看他的帐册。他不是没想过这一点,所以老早就让田文跟在总管后头去保护他的安全。
田文还老大不愿意。这一去少说也有五天行程,若是出了差错还得再花上两、三天,那他好不容易才让球儿对他假以辞色的努力不就白费。
不过还是姜鼎舟有办法,一句话让田文二话不说地追了上去,不再有抱怨。可是田文这一趟回来若球儿不巧给人追走了,他就得开始担忧自身的安危。
申叔华真不明白田文是看上球儿哪一点。说话酸溜溜的,成天就只会煽动她的主人离他而去,见了他也没有一点尊敬之意,只会用鼻孔当眼睛看人,不时还会发出令人讨厌的喷气声,好象看到了什么令她恶心的东西。
若他能作主,他非将她全身涂满蜂蜜丢到蚂蚁窝去,让她吃点苦头,学学“尊敬”这两个字怎么写。
“我在这儿有何危险可言?”平芯红开口拉回他外游的神智。“无时无刻都有人在,我绝对不会有独处的时候。”“他们能和你同室共眠吗?”他冷冷地问。
他的一句话问得她一时语塞,但是连忙又反驳:“你也不是和我同室而眠。”
申叔华不以为意。“但是有谁会比我更有资格守在你身旁而不惹人闲话的,天浩表哥吗?”他将最后五个字说得好象是什么脏东西似的。
平芯红大翻白眼。“你又来了。我说过我从未给予他任何不守分际的暗示,该守的礼教我是一样也没漏。”她讨厌他总是拿吴天浩成为两人之间斗嘴的话题,这就有点像他在无理取闹一样。
“你不能否认他仍抱持着一丝希望。若不是我的出现阻碍了他,或许将来你再守个几年后,为了申家有个男主人,迫于无奈你便会委身嫁于他。”
“以我父兄的实力,我不会有任何出于无奈的举措,冲着贞节牌坊的份上,或许我会守身到底也不一定。”平芯红状似不在乎地说。
身为丈夫的申叔华觉得这话十分受用,但转而一想又觉得太过自私,倘若他真的英年早逝,没道理要她为他守寡。
“我的意思不是那样的,只是、只是……”申叔华嗫嚅了半天,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嗯?”难得抓到一个可以压制他的机会,她怎能轻易放过。“你的意思是如何?”她咄咄逼人地追问。
“你知道的,就是那个意思。”申叔华开始词穷和她打起迷糊仗。
“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平芯红不愿与他一同和稀泥,紧追不舍地问。
“就是那个意思。”申叔华铁了心不再详细说明。当他自己还是一知半解之际,又如何能将心意表达清楚。
平芯红不是喜欢与人斗嘴的女人,决定放他一马。她伸手取过案头的凉茶轻啜一口,每每和他一番舌战之后都令她口干舌燥,体力大耗。
见她不再打破砂锅问到底,申叔华着实松了一口气。幸亏她并不是常常有这种令人招架不住的行动,否则不消五日他便有江郎才尽的可能。在口头上的辩论他只输过姜鼎舟与吕慕星,但是她也将胜过他了。
看着她以碗就口啜饮凉茶,让他也口渴了,但是案头上有凉茶的只有她,别张桌面上没有。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他的心头,他箭步冲向她,一掌扫开她手中的茶碗,跌在地上摔个粉碎。
散在地上的水渍并不多,不过这种茶碗本身就装得不多,他很难确定她到底喝下多少。
“你做什么?”平芯红不解他行动背后的意义,还以为他是因为口头失利而恼羞成怒。
申叔华攫住她的手臂紧张地摇晃她。“你喝下多少了?”他大吼着追问,向她索取答案。
不知是何原因,平芯红胸口开始泛起一阵恶心欲呕的感觉,她将之归咎于他的摇晃,任谁在此种情况下都会有这种感觉。
“别摇了,我不舒服。”她已经支持不住,只好频频求饶。
一听到她的抱怨,申叔华的背脊窜上一阵凉意,他不愿他的臆测会成为事实。
“怎么了?你哪儿不舒服?”他紧张兮兮地观察她的脸色,欲从中求得安心。
但是她的脸色刷的一下转白,还带着浓浓的青色,是突发重症之兆。
小口几次开合却都发不出声音,平芯红也紧张起来。她能听到他追问的问题,却已无回答的能力,这是为什么?她不住地自问。更重要的是她到底是怎么了?
腹中的翻搅的范围已经扩大至喉头,恶心感来势汹汹,不再能压制得住;她举起虚软无力的手掩住嘴,希望在失态之前到外头去。要是真吐在他身上她宁可一头撞死。
察觉到她的想法,申叔华一把抱起她快步跑出帐房,奔至河堤边方才放下她;他将她拦腰抱住,上半身推向河面,他的行动已经说明了用意。
平芯红想叫他离开,但是现在已不容许她再有无谓的矜持,她将腹中物一古脑儿的贡献给河中鱼儿,也因此害死了不少无辜的鱼儿。
见她受此磨难,申叔华怒不可遏。敢在他面前伤害他心爱的人,那人是不要命了!他会成全那人的愿望,当他逮到元凶时,绝不会轻易地放过对方,会让元凶后悔在太岁头上动土。
他以自己的名誉立誓。
* * *
在眼未睁开之前,平芯红对事情发生经过便已然忆起。她希望这种令人羞辱的事别再发生了,她宁可自己挖个坟把自己埋了,也不愿再让自己在人面前吐得一塌胡涂。
申家上下见她被申叔华抱回家来,无不欢欣鼓舞,当下便想燃放炮竹庆贺。但是明白事情的原委后,又是一阵忙乱,在她房中挤了一屋子的人。
若不是申叔华一声怒吼镇住了一干人,她的一缕幽魂怕要回老家报到去了。
情况若是允许,她真希望不用醒过来面对他,不只是因为欠他救命之恩,最重要的是他看见她难堪的表现,这比在工作上有所疏失要来得丢人。
她竖耳倾听,但是除了窗外的虫鸣之外没别的声音……不,还有一阵陌生的鼾声十分规律的传来。
缓缓且无声地转过头,平芯红睁开一眼找寻着声音的源头。
申叔华坐在一张椅子上睡着了,脚下垫了张凳子,头往后仰,嘴巴张得大大地。平芯红不知道自己现在看来如何,但是他看来绝对比她还要狼狈。
毕竟是他一手包办她病榻旁的一切事务。当她呕吐时替她捧着痰盂,当她吃药时为她端着药碗,高烧不退时替她擦澡,流过汗后为她更衣,寸步不离地照顾着她;现在连打个盹也要守在她身边,一只手握着她的手,只消她一有动静他便会惊醒过来。